李周全说:“唉,我受罪的,现在处在这点位置可怜的,钱也少的可怜。那些当大官的钱来的才容易呢。咱县长那次感冒了,到银川住了几天院,你知道收了多少钱?二百多万!各局局长,我们这些乡镇书记、镇长,看一下也就三万五万的,那些石油老板,一次就一二十万!这还小意思,买官卖官那更来钱,上来一任领导‘批发’一批官,原位上的当然也得进贡。你知道我那时买一个乡镇领导只要两万,现在要多少?二十万!这还是在普通乡镇,要在油区,至少要五十万,当然光钱还不行,还要上面有关系。一个派出所所长也要二十万,现在某两个实惠单位的局长人选还没定,听说炒到了一百万了。看人家挣钱多容易。有钱了,不久就会升得更高了。你知道咱那地方为啥这几年领导换得这么快,换来一茬捞够了钱就走了。”
爱玲听着这些话,心中就不是滋味。故乡的这块天空呀,何时才能抛开阴霾,让阳光露出笑脸普照着百姓。
爱玲并不招呼李老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他们说话。
杨飞不住地给李老师倒酒、夹菜,同时自己也喝了很多。
李老师说:“你们老家的事我会全力照顾的。打油井,放你家地里,钻头下去可以偏几百米,斜着下去,别人家地有油让它从你家地流出;退耕还林项目咱立你家地里。这些小事不用你开口,哥帮你办了,我虽然曾经是你的老师,可年龄大不了你多少,咱投脾气,就是哥们弟兄。你兄弟要是有啥需要哥办的就直接说,别见外,噢!”
杨飞只是添酒夹菜,不时地看着爱玲,仿佛有她在场,他不好开口说话一样。
这种情况李周全也看到了,他冲着爱玲说:“路爱玲,一直就这么个文文静静的样子,把杨飞管住了?哈哈,男人嘛,不要那么小心眼管得太严,那就束缚住了他的发展。男人能从外面挣回钱来,有你吃香的喝辣的就行了。难道你们初恋的情怀还没有变?哈哈……哈哈……”
爱玲想离开,一时却又找不到一个借口。
李周全又说:“男人嘛,就那样,三妻四妾也不算个啥,只要有能力养。”说到这里他的眼神色眯眯的,欲言又止。
爱玲就想起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写这些乡镇领导的几句话:“书记乡长两匹狼,骑着摩托带着枪,身后捎个大姑娘,村村都有丈母娘。”现在看李老师这样子,这些描述对于他们并不夸张。现在条件更好了,不用摩托车了,而是坐着“两头平平”的车了。
“唉”,李周全还是开口了。“我们只能暗地里搞搞,怕影响不好,有损仕途。你做生意的就不一样了,想养几个就养几个,谁管得着!”言语之中充满着羡慕。
杨飞不语,又看了看爱玲。爱玲站起身对李老师说:“让杨飞陪你慢慢吃,慢慢聊,我有点事必须现在去办。”
李老师说:“你忙吧,杨飞借我一个晚上怎样?”
爱玲知道他肯定让杨飞请他洗桑拿或去歌舞厅、迪厅,反正是一些娱乐场所。李老师在这里是自由的,谁也管不了他。
爱玲看了杨飞一眼,说:“我家的事全由他做主,他自己的事就更不用问我了。”说完心中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走了。
回到家中,爱玲就坐着发呆,觉得男人的世界有些肮脏。名、利、性,这些是男人的追求和价值的体现吗?那么,女人的世界呢?在她的概念里,女人的世界是纯情的、干净的,甚至透明的。她无声地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太偏爱女性,或者说自己有点自恋吧?女人和男人的世界也许是一样的,只是有些人有他独立的一个世界罢了。
“李周全会把杨飞带到哪里呢?杨飞也喝了那么多酒,会不会去做什么出格的事呢?如果那样我该怎么办呢?感情的世界像敏感清纯的眼睛,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万一真的有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选择离开。”想到这里,她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假想的痛苦也是痛苦,虽然没有真实的痛,但一样真实地存在。她坐在写字台前,翻开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孩子均匀的呼吸着,宣告着夜已很深了。
门开了,杨飞跌跌撞撞进来了。爱玲高兴地仿佛饥饿的乞丐见到了美食。她一个箭步跨过去,扶住杨飞说:“我以为你真的不回来了呢。”
“你尽瞎想,我要是一夜不回来,我怕有人牵挂着一夜不睡觉,眼泪把鼻子推没了,本来就是家中宝,这样就越成家中宝了。哈哈,我说对了吧,你以后不要瞎担心我了,我在外面就是醉死也知道自己是谁,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能做。”
“骗我。”爱玲娇嗔地说。
“那我就再去陪陪李老师。”杨飞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爱玲抱住他不放,说:“进了笼子就逃不出去了。你把李老师弄哪儿了?”
“找了个宾馆安顿下了。我才不做亏心事呢,我就正路上招呼他,歪门邪道他自个儿找去。唉,钱太多了,民脂民膏他不心疼。今天的一切费用他都出了,他说他开一张条子就报了,咱再怎么有钱,还是得掏自己的腰包。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咱钱再多,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掏自己的腰包总还是要考虑的,总还是会心疼,舍不得浪费。不过咱花自己的钱心安理得,踏实。李老师说了,他现在花钱不心疼,就是心里不塌实,半夜警车响了就有点害怕。不过,他又说他那点事和上面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他还说让我回咱县城看看,大大小小当官的都有几处小别墅。你算算,他们挣的工资,从工作到现在不吃不喝也盖不起这样的房子。还有私家高级车,孩子上贵族学校,还有人在就近的市区还有几处住房,这些钱哪来的?唉,这些谁来管呢?只可惜一个好老师,硬是转了行被腐败成这样。”
“他原本就不是一个好老师。”
“你错了,他要是肯认真教书,水平还是有的,口才也有,绝对是一个好老师。”
两人就这样说着话,爱玲给杨飞弄好了洗漱的水。
洗漱完后,躺在床上,一种幸福又溢满了爱玲的心。她紧紧地抱住杨飞,仿佛怕他抛下自己走了,一种对杨飞能回来的感激、感动,使她的泪水不住在眼中打转。
杨飞喝得有些多了,现在躺在家中,躺在爱玲的身边,一种踏实和安全使他很快就舒适地睡着了。
这是很繁忙的一年,所有的一切都千头万绪,生意才开始,许多做法都在摸索中,不够完善,挣到的钱全都被压到终端销售商和大商场中。他们不会管理、利用人才,不会很好地领导所雇用的人员,这些人员没有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反倒从他们这里套走了一些钱。只有和上面公司走的比较顺,那是因为大公司管理、运行得好。杨飞一边读夜大,一边开始看一些领导技巧类的书籍。这些书爱玲也看,只是不能像杨飞那样把书和现实很好联系起来加以利用。
他们夫妻之间越来越少了感情上的沟通,越来越似乎成了单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杨飞对这个做事软弱又死板的伙伴越来越不满。爱玲这时才发现,做生意决非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辛苦更需要头脑,还要有手段,她根本不适合经商。
有一天,杨飞忙别的事,爱玲却把一笔杨飞本来已经拿定了的终端市场团购的生意谈崩了,原因是爱玲不够强硬,一再让步。
杨飞气坏了,冲着爱玲吼:“好了,我真是服你了,年底我重新雇人,你还是回家做家庭主妇吧。你知道,你今天不仅仅让咱们损失,你把终端的那个销售商害苦了,你知道他为了这笔生意花了多大的精力和财力。他和那个有一千多职工的单位领导关系拉了好几年了,你知不知道这放长线拉关系多么不容易,你这下好了,别人的心血全被你给费了!”
杨飞越说越气,爱玲也十分后悔,但她知道自己就那点能力。她听着杨飞的叫骂,一声不吭,心里难受极了。
从这以后,生意上的事情她都推给杨飞,有时候因为当时没定下来,也就失去了一些生意,但是没有办法,她的确不是这方面的料。“商场如战场”一点不假。
十月份,爱玲考完了她所报考的所有科目,过两个月就可以领到毕业证了。她高兴地开始在网络上寻找心理学网络教育。
那个电磁炉厂由于杨飞销售业绩不错,公司已经决定在银川开个分公司。做生意需要有扛硬的人力、财力,而杨飞在这些方面都不够。
他决定把门市部转出,给这个公司打工。公司又派来一名经理,和杨飞一起操作西部这块潜力很大的市场。杨飞决定尽全力给大公司打几年工,他的目标是:学习更多的书本知识,最大限度地用于实际操作中,吸取大公司成败经验,将来自己办个实业公司。挣钱只是一个方面,他更渴望实现自身价值。
杨富要结婚了,娶亲的任务交给了他们。
爱玲不想回去。当初那简单的婚礼,在她心中似乎是一块疤,一块痛。不要说是回去面对杨富肯定少不了排场的婚礼,就是每当看到毫不相干的人穿着华丽,披着婚纱,一脸幸福的笑,她内心也会升起一丝羡慕。是呀,毕竟人生只有这么一回。虽然人们都知道,只要有爱就不必计较什么形式,然而,人都是有些虚荣的,只要鱼和熊掌可兼得,就都想得到。爱玲也不例外。
但是,不回去是绝对不行的。首先杨飞就不会同意,带着她是他的面子。男人的面子是多么重要呀!女人的自尊心相对于男人的面子又算什么!自尊心揣在自己的怀中,而面子挂在别人的脸上、嘴上。爱玲只是心中想,但没说出来。说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呢?反而又会遭到别人的辱骂和杨飞的埋怨。有些事情只能跟着大局,就像有时候人只能屈辱地活着。
杨富的确很有福气。在城里十二万买了一套住房,装修也较华丽。房子是杨振业买的,里面的装修基本上是女方家承担的。看来,随着计划生育的深入,人口的减少,中国几千年重儿轻女的观念也要慢慢变为历史。“老子养儿个个有份”,也许要改为“老子养儿、女个个有份”了。
女方的父亲在钻采公司,是管修井的。现在只要沾上油的工作,油水就不会少,家庭的经济也就随之富裕起来。女孩也在钻采公司上班。让杨飞心中不快的是,女孩是那姓苏的妻外甥女。杨飞心中就默骂杨富:“怎么会那么没有自尊心,没有骨气!”
其实这两个人是他们硬促和而成的,感情并不深。也许感情这东西本身就是凌驾于物质之上的,并且是存在于单纯年龄段的,当把婚嫁的目的放在眼前,为此而找的感情已经落于物质之中,成了一种完任务式的结合了吧。
杨富进到土地局,工资不错,加之给别人办个证呀,哪里弄点土地优惠政策了,也能从中捞到一些实惠。因为有路贤照顾他也就敢做一些出格的事。手头有了钱,他的心又有些花,女朋友接二连三地换,歌厅、舞厅、迪吧、酒吧进进出出。女方不是不知道,但这女孩子也十分洒脱,她的对象也是谈了一打又一打,对于他们,这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最后总得和一个人长久地生活,生儿育女。他们已经同居半年了。这让杨飞和爱玲十分吃惊。他们和他们只相差几年,婚姻的观念会变得这么快吗?有人说这个年代是同居时代。唉,也许他们一直把生活的担子给自己压的太重吧。总之,别人这种生活态度和方式他们是不能适应的,甚至对此感到震惊。
女方要的嫁妆也很多,金银首饰、衣物、零花钱,还想要一辆小车,父亲没有答应,那是父亲能力所不及的。再说,这也太超前了吧,小城结婚要小车的还没有过。还要了一些名目繁多的东西,折合成人民币给到女孩手上的就有四五万块钱,看来结婚也会使人变富?房子,屋内的装修家具不用这对新人开口,都一应俱全了。爱玲就觉得自己和他们的婚礼有些天上人间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时代不同了吧。
她还是不明白,才几年,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是呀,父母辛辛苦苦几十年,又不完全是在土地上刨食,改革开放刚开始那些年,经济的发展不是很规范,所以那些年钱比现在好挣,父母攒这些钱大概也是有可能的。加之这几年的退耕还林补助款,地里开采油井的补助,李周全的照顾,所以也就有了这么多钱吧。
爱玲就对杨飞说:“咱外面拼死拼活地干,土地上分到的钱也应有咱的份,那几年的农业税她都要咱自己交,到分钱就没有咱的了?咱有一家三口的土地呢!”
杨飞说:“家又没分,父母咋安排就咋样吧。”
“可土地是国家分给咱的,不是父母赏赐的。”
“那也要他们操心,咱平时又不在,照应不上。”
“他们操心可以拿走一部分,不能全拿走,就是让别人操心,大不了我们付他们操心钱,自己父母理应比别人强一些,怎么反倒不抵别人。他们这样操点心就要全部拿走,咱们这不就是把羊放给狼看管了,管的什么也没有了吗?”
杨飞就生气地说:“你用词小心点!”
不知道为什么,爱玲心中就是极其不快。他们现在在别人眼中也算是有钱人了,别人十分抬举。母亲对爱玲也少了讥讽。
那天亲戚很多,刘三杏说:“我大儿媳妇好呀,结婚时我什么心没操,感觉都没有感觉到,就成我们家人了。娶这个二儿媳妇,简直操劳的我就像重活了一世人一样。”
她这是在夸爱玲吗?但爱玲觉得这话非常刺耳。母亲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爱玲接着母亲的话说:“二儿媳妇好呀,是亲的嘛,亲的当然就要多操心,大儿媳妇后的呗。”
母亲就生气地说:“你说这是什么话,你给我说清楚,咋是后的!去把杨飞找来,问问他是三岁抱别人的还是五岁抱别人的。”
爱玲说:“不是抱别人的,我看妈妈做事怎么会差这么远,难道不像后的吗?”
母亲生气地走了。
爱玲的心就咚咚咚地跳,想:“麻烦了,叫来杨飞免不了在这么多人面前给我难堪。”然而,庆幸的是,母亲并没有真的去叫杨飞,一会儿她没事人一样进来了。爱玲就对自己说:“噢,我也不是那几年的我了,应该得到的尊重别人还是会给的。我现在在别人的眼中是有本事、有钱了,没人再故意给我难堪了。”
酒宴包在食堂,标准极高,人很多。爱玲总是觉得心中堵的慌,就想早些离开。
就在走的这天早上,母亲拿出四百块钱给爱玲硬塞在手中,说:“妈看到杨富媳妇什么都有,你当初什么也没有,心里很难过,这四百块钱是妈的私房钱,你悄悄拿着,不要让杨富他们知道,拿回去买个耳丁戴上。”
“啊,什么意思?我怎么就这么贱?别人花了近二十万,这土地、油井补助里面有我多少个四百块钱,我不说也就罢了,母亲却要给我四百块钱,我就值四百块钱?母亲知道当初对我不好,故意侮辱我,这么多年我就这样屈辱地忍受了下来。多少耻辱呀,四百块钱,母亲就买到了她的心安了吗?我在她的心目之中永远就那么贱吗?”爱玲听到母亲这话,心中片刻就闪过了这么多念头。她的心又一次颤抖了,手跟着颤抖。她颤抖着把钱递给母亲,说:“妈,我不会要的,你拿回去吧。我不喜欢戴那些东西,你留着自己用吧。”
母亲忽然哭了,说:“你拿着,她花了那么多钱,你什么也没有花,还受了很多气,我心里难过。”
爱玲说:“都过去了,算了吧,只要她以后好好孝顺你们就行了,你把你的钱拿回去吧,我不会要的。”
“他们两个脾气不好,妈以后还得靠杨飞和你,这钱你要是不要,我就让风把钱刮走,我这个人很犟的。”母亲有些严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