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相对路遥是这样。路遥书中全都是好人,即使开始是坏人后来也变成了好人,他把生活描述得太明媚了;贾平凹的书是好人最后全都在偷着做坏事。要是陕北再能出一位中和了这两位作家风格的作家,那就太好了。”
“是呀,”爱玲说,“相对而言,我更喜欢贾平凹一些。不知道为什么,读他的作品后,总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你是说,社会上有些黑暗的事情人们看不到,被贾平凹这样一写就意识到了?”
“应该是这样的。”爱玲回答。
柳虹笑了,说:“咱们都钻进书中了,对了,你爱人和孩子呢?”
“在屋子里呢。过年了,对于我们反倒更孤了。平时忙的没有时间去感受孤寂,现在猛一闲还真的有些受不了。”
“你们来这里还没有到外面转过吧,今天天气不错,把小孩裹好一家子到外面转转去。大门锁上,钥匙给我,大门上贴个纸条,谁要进让来找我。我在这里开了好几年门市部了,他们我基本上都认识。”
“让你操心,怎么好意思呢?”爱玲说。
柳虹笑着说:“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今天人少,不像平时市场上乱糟糟的,就是想帮你看也恐怕力不从心。这样吧,你们转到下午回来,我下午要回家,我再把我的门交给你操心着,行吗?”
“柳姐,你真好,谢谢你。”爱玲感激地说。
去哪呢?其实,杨飞每天在街上干活,已经熟悉了很多地方。最后,杨飞说:“银川这么小,大商场就老百货大楼和新华购物中心;再值得去转转的就是中山公园,游乐园正在修建。我们先去转转老大楼,中山公园离老大楼不远,转完老大楼到中山公园,然后到新华购物中心,再到南门看看,半天时间就足够了。”
爱玲就高兴地说:“好呀。”其实爱玲并不喜欢转街,不买不卖的有什么转的呢?倒是公园应该去转转。
到外面转转就能避免两个人单独面对面坐着。杨飞醉酒后的那些话,使她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那些话还搁在她心上,伤到她的心了吗?不知道。
趁着西部大开发的春风,银川市正在进行着大规模的城市改建。就是大年初一,赶着完工的工程还在加班。商场里并不十分热闹,比起平日里多少有些冷清。今天,大多数人都一家团圆,拜年的拜年,去其他地方旅游的旅游,像他们这样的人并不多。商场的确没有什么可转的,还是到公园吧。
公园门口有个新华书店,新华书店的旁边有许多小书店。他们在书店里转了很久,给小孩子买了几本书。他们两个对书都有一种偏爱。搬了那么多次家,唯一增加了的就是书。新书的价格很高,盗版的他们一般不会去买,因为里面错误太多。他们买的最多的是旧书,旧书实惠。才来这里不到一个月,旧书已经又添了几本。
公园里干净、清爽,到处彩旗飘飘,渲染着浓郁的节日气氛。平时一张门票要三块,过年三天免费。
进到公园,三湖一榭,九亭五桥,绿地花卉,美丽极了。著名的“文昌阁”就坐落在银湖北岸。这座古迹建于清代,气势磅礴,是园内的主要标记。这座公园,历史悠久,有“塞上明珠”之称,也是市民们娱乐游憩的中心,宁夏大型庆典活动也基本上都在这里举行。
动物园就在公园里,门票是两块钱。他们进到动物园转了转。在南方时,他们进过几次动物园,相对而言,这里的动物园少了许多动物。不过,基本的动物还有——孔雀、鸵鸟、斑马、老虎、狗熊、猴子等,还有许多小动物。
他们轮流抱着小孩。由于经常不出来,小家伙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看着这些动物。“她懂什么呢?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呢?”爱玲觉得,这人呀,细想起来,活着真的是很茫然的。
他们又步行到新华购物中心转了转,然后穿过商城,来到南门。
南薰门为银川六大城门之一,也是目前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古建筑。门楼坐北朝南,整座建筑结构严谨,廊檐彩绘,红墙碧瓦,气势宏大,素有“小天安门”之誉。门楼前面是开阔的广场,也是一处银川市举行重大庆典集会的场所,门楼不远处就是南门汽车站。今天,这里比公园还要热闹一些。广场内也布置得非常喜庆,除了彩旗,还有几个大彩球飘在空中。加之来往出游的人,真是热闹非凡。
下午四点钟,他们回到了小屋。
银川市太小,小的让他们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几个小时的步行,就几乎要把老城内值得转的地方转完了。然而,她正在崛起,不是正在修建吗?再过几年,她的变化会让人大吃一惊的。
那么,让他们和这座城市一起成长吧!
生活走着走着就成了按部就班的样子。这是一种安定吗?然而,心呢?只要心不接受平庸,无论生活在何种境地,总会有改变的时候。
天渐渐暖了,已到了春寒料峭的时候。是的,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自然就会来了。
孩子过了周岁,爱玲给她断了奶,每天订半斤牛奶。他们的生活是节俭的,节俭的常常不能吃饱。但是生活再苦也不能苦孩子。爱玲想孩子渐渐长大了,她可以兼顾干一些事情了。可是,干什么呢?一时还真的找不到兼顾这么小的孩子而做的事。
这些日子以来,爱玲和柳虹相当熟悉了。柳虹祖籍甘肃,父母当年支援宁夏来到了这里,于是就定居银川。柳虹还没有结婚,是一个狂热的文学爱好者,喜爱读文学作品,自己也喜欢写一些东西,她的文化程度和爱玲一样,只读完高中。
文学除了爱好,还要有灵性、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阅历。柳虹的人生经历很单纯,除了在感情上经历一点波折,生活相对来说是很平静的。所以,她写出的东西就有些肤浅,不够深刻。不过,她的精神是很感人的。由于干着这样的工作,白天太嘈杂,一般只能看看书,写东西只能在晚上和早上。于是,她晚上就睡得很迟,早上起得很早,她拿给爱玲看的那十几本写在信纸上工整的文字,就是见证。
柳虹有一个很大的喝水杯子,一直泡着很浓的茶。茶和咖啡一样,品它的人总有品它的道理,不知道它代表着浪漫还是深沉。
有一次柳虹对爱玲说:“爱玲,你知道我每天晚上为什么要喝这么两大杯茶吗?”
“为什么?”爱玲不解地问。
“我瞌睡重,看门市部又很累人的。一是茶可以提神让我清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早上老是醒不来,又没有人叫醒我,我用这种方法来叫醒自己。”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早上憋尿,我就醒来了。”
爱玲听了这话,就感动得想流泪。柳虹就住在门市里,在栏柜下面打地铺。她的性格很随和,并不古怪,只是有些倔犟。她说不喜欢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住,他们过于关心让她难过,也会让她失去很多自由,这样住在外面属于自己的时间多一些。
“文学是我的天堂,为它,我愿意放弃一切!”柳虹对爱玲说这话时,眼睛平视着前方,仿佛看得很远很远,似乎要穿透历史看到远古。
“爱玲,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肯结婚吗?为了我的婚姻亲人给我很多压力,妈妈常常哭着对我说:‘你现在有啥事还有我照顾,我老了,去了,谁照顾你呀!’可是,妈妈哪里知道我的心。我曾经有过一次恋爱,刻骨铭心的那种。那个男孩非常优秀,工作单位也很好。我们相处时,我常常给他撒娇,掐他、打他,有时双脚踩在他的脚上,他就那样呲牙咧嘴忍着疼痛,心疼地看着我。可是,我害怕结婚后要生小孩子。结婚后小孩子还不就是拴在裤带上,说有就有了。我负不起这个责任。有了家、有了孩子我得为他们牺牲掉很多时间,我的文学梦就实现不了了,文学才是我最终的追求。”
她的表情从纯真、幸福变得有些迷惘。
“后来,他结婚了,现在有了小孩,和你家小孩一样大了。他现在也还偶尔会来看我。有时也会很大胆地开玩笑,说:‘胖丫儿,’他一直这样叫我。‘怎么就真的不找了?是不是就真的找不到比我优秀的了?’我就骂他:‘美的你’,他就会说:‘要不我离了,咱再重新开始?’我一直保留着他写给我的那些情诗。爱玲,我一直记着文学巨匠巴尔扎克说的那句话:‘女人的苦难任何时候都比男人多。’这就注定了女人的伤心,女人的悲凉,女人的伤心来自于婚姻的不幸,来自于理想的破灭,来自于事业的挫折。莎士比亚也说过:‘女人呀,你的名字是弱者!’我不想对自己的软弱、顺从和屈服找到足够的理由和安慰。被打上弱者的女人,所面临的是廉价的同情、无情的淘汰和粗暴的践踏……你听懂我的话吗?”
爱玲点点头。的确,她被柳虹的话带到了一个迷雾笼罩的世界。其实,她也一直在挣扎,一直在反抗。但到底在反抗着什么?她似乎又不太清楚。两个人都不再说话。这个话题太沉重了,真的。
女人……
沉默了一会,柳虹笑了,接着又说:“后来,我又谈了几个对象,一是因为我心不诚,二是因为他们似乎都没有那个男孩好。所以现在依然是‘孤家寡人’。如果能做通父母的工作,我想独身。”
爱玲也笑了,说:“柳姐,你大概是拿那个男孩的优点比别的男孩的缺点,所以你就会觉得别人都没有他好,并且时间久了,你把他的优点放大了,甚至是神话了,别人当然就更比不上了。你把自己的感情引进迷宫了吧。”
“也许吧,你说的这些我倒没有意识到。独身这种想法我一直都有。”
“你独身有你独身的道理,亲人也有他们的道理。婚姻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柳姐,你等着吧,说不定哪个男孩现在在某个角落正孤独地为你守候呢。”
柳虹笑了,说:“鬼丫头,你每天有人守着、疼着,‘饱汉不知饿汉饥’。说的还挺浪漫的,‘在某个角落为你守候呢’,蛮诗意的。”
“柳姐,你看过钱锺书的《围城》吗?”
“看过,你是不是想说:‘婚姻是座被围困的城堡,外面的人想挤进来,里面的人想逃出去。’”
“是的,我觉得的确是这样。”
柳虹又笑了,说:“我看你最近心急火燎地想干什么?让别人养着不舒服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有种很严重的失落感和危机感。”
“不会吧。”柳虹有点吃惊地说,“你爱人看上去很憨厚,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大概不仅仅是感情上的事吧,是物质上的事,也许也有感情上的不平衡。我也不明白,想了很多天也没有想明白。那天小孩子过生日我们吵了一架,现在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很别扭的。”
“为什么吵呢?”
于是爱玲就把那天的事说给柳虹听。
那天小孩子过生日,爱玲就想为孩子的长大庆祝一下。富人有富人的庆祝方式,穷人有穷人的方式。爱玲把小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南门广场给她照了张生日照片。中午,她买了半只鸡。他们平时是不吃肉的。肉这东西是这样,你经常吃它,便一直想吃,长久不吃了,也就不想吃了。爱玲早早做好饭,把肉炖得很烂,给小孩子吃了一点,自己没舍得吃。半只鸡一共才一斤半,做熟了就那么一点点。对于现在的他们,一口气吃一只熟鸡也是没有问题的。
杨飞在粮库装卸粮食,很晚才回来。爱玲急忙端上饭菜。
杨飞吃了几口米饭问爱玲:“你吃了吗?”
“吃了。”爱玲回答。
“再吃点吧。”
“不了,你吃吧。”
“你买了一只鸡?”
“不是,半只。”
闻着鸡肉的香味,爱玲忽然很想吃。她怕杨飞看到她的馋样,就背对着他洗小孩的衣服。
好久,听不到杨飞吃饭的声音。
爱玲问:“你怎么不吃呀?这肉很香,我吃了好多呢。”
“咣当”一声,那个盛肉的洋瓷碗连同那点肉全部滚在了地上。洋瓷碗在地上转着圈,像小孩玩的陀螺,最后滚到爱玲面前,颤抖了好久才停了下来。
爱玲惊呆了。接着就听到杨飞吼道:“我没本事,给你穿不好、吃不好。你每天吃不饱以为我不知道!你看看你结婚以来瘦成了什么样子。你想把你吃的全留给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能咽下去吗?好吧,你不吃,不吃咱就都不要吃了,倒了,行了吧!”
沉默,沉默,很久的沉默。
爱玲继续洗衣服,洗好衣服,她捡起洋瓷碗,然后用扫帚把地上的肉扫到簸箕里,说:“倒吧,没人吃就倒了吧。我怎么了?我做什么事总都是错误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嗯,你没错,你怎么会错呢?你是圣人、完人,你哪里会错!咱们的生活由你操纵着,是我错了,我不知好歹,行了吧?!”
谁也不再说话,两个人背对背睡了。
这一夜,爱玲又失眠了。她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呢?难道疼爱他也错了吗?她只能默默地流着泪,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为什么杨飞总是要说他受着她的操纵。她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强迫他,一切都是他自愿的,她是那样疼爱着他,不忍心他受苦受累。她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强迫他去做什么,他做什么最终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杨飞怎么能一直抱怨她呢?
所以这件事一直搁在她的心上。他们每天自己做自己的事,也不再提那件事。可是却似乎又没有了那种温馨,又进入了相敬如宾的状态了。
爱玲把这件事的大体经过给柳虹说了。
柳虹听后笑了,说:“小夫妻很恩爱的,我羡慕了。”
“柳姐,我都快难过死了,你还开玩笑。”
柳虹收敛了笑容,说:“看来,你们两个的确是很恩爱的。你知道吗?婚姻是要有自己的空间的,没有空间的婚姻就会窒息爱情。任何事物都有由新鲜到陈旧,由赏心悦目到习以为常的过程,婚姻也是一样。我觉得你是应该反省一下,你占了他爱你的空间了。”
“什么?是这样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爱玲有些激动地说。
“你要是都想到了,不就没有矛盾了吗?你都想到了,太理智的婚姻也会出问题的。没事,你就留出一点让他爱你的空间吧,不要太霸道了。”
爱玲笑了,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了。是呀,反过来想想,要是她自己这样被别人爱着,也是不好受的,付出的同时也应该学会收获。
柳虹又说:“我没有经历婚姻,无论我懂得多么深,但只是一种理论,还是不会真正懂得婚姻的真谛、婚前的浪漫、婚后的真实。这些要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才能真切地领悟到它的酸甜苦辣。爱玲,你在这方面的领会应该是很深的。”
“是呀,说句不怕柳姐笑话的话,我常常把他像小孩子一样疼爱着,有时对他的那种疼爱甚至胜过对女儿的疼爱。那份疼爱是发自心底的,我无法克制。那种疼爱似乎是一种天然的,即使我意识到了,但我的行为似乎不听我的。比如说那天的事吧,把肉全留给他我心里舒服,要是我自己吃几块,反倒会很难受。”
“哎呀,完了,你要是意识到了还不改正,有你伤心的时候。”柳虹做出很无奈的样子说,“你该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
爱玲说:“我明白,我会慢慢去经营这份感情。每一次和他发生矛盾后,都会让我有所感悟。我想回一趟老家,半年了,没有了家的消息。我知道他们都很好,但我还是想他们。还有,我要回家还了借我姐姐的钱。我也想分开几天让自己和他都清醒一下。柳姐,我一回去,白天的门就又得你多操心了。”
柳虹说:“不错,蛮有悟性的,进步蛮快的。好吧,我愿意给你操心,谁让我们能这样谈得来呢?不过,我还是要对你说,无论是家、婚姻,生活中的一切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而经济基础并不能全靠你现在这样节省积累起来的。你得转换一下观念,想着如何挣钱而不是如何节省钱。”
“谢谢你,柳姐,你真的把生活琢磨得很透了,你怎么会对生活有这么多感触、领悟呢?”
“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人生经历也不复杂。只是我的那个文学梦让我常常陷于很深入的思考。我的很多体会来自书本,从书本上我读懂了许多人生的真谛。还有和许多朋友的交往中也学到了许多。”
“你为什么没上大学呢?”爱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