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俩最后就这样商量定了,等爱玲醒来就告诉她。
她们两个没有等到爱玲醒来,天就黑了。她们试图叫醒她,可是她昏昏迷迷的似乎一点也不清醒。最后,艳玲和亚玲商定,明天再告诉她吧。
第二天早上,爱玲似乎轻快了许多。艳玲为此事请了假没去上班。她们逼爱玲喝下半碗稀饭后,开始了她们的对话。
亚玲说:“爱玲,有一件事情我得问你,你得如实回答。”
艳玲说:“你不要激动,现在你是在咱家,在亲人面前,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会和你一起担着。”
爱玲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俩,说:“有什么事你们就直说吧,我会冷静面对。”
亚玲说:“你去杨飞家和他一块住了吗?”
爱玲听到这话,气恼、羞涩、反感,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反正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问到:“这和你们现在要和我说的事有关吗?”
看来,人有时候是十分迟钝的。爱玲此刻还没有想到会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情。因为他们在外面同居了那么久,她每天都为这事提心吊胆的,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回到家中就那么一次,居然会有身孕!这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
艳玲说:“你得回答你二姐的问题。是的,我们要对你说的事情就是与这有关系。你……你怀孕了……”
爱玲“噌”地从床上坐起来,说:“你……你说什么?大姐,你弄错了吧!谁说的?”
艳玲说:“说好了不激动的。是真的,医生说的。”
爱玲“嗵“地倒在床上,泪水顺着紧闭的眼角流了下来。上苍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一个人!
很久,屋子里谁也不吭声。
爱玲努力平静了一阵情绪,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两位姐姐:“怎么才能让他不存在?”
亚玲说:“那也有杨飞的责任,不能光你一个人受委屈。”
爱玲说:“不用他承担什么责任,他不是不来了吗?随他去吧……”爱玲说着,声音哽咽,无法再说下去,眼泪不住地往下流。两位姐姐也跟着哭。
什么是亲情,这就是亲情!十指连着心,打断骨头连着筋,动一发而牵动全身。
爱玲接着说:“明天十二点钟以前,他还不来,我就打掉这个孩子!”而她却不知道此刻杨飞正在心急火燎往这里赶。爱玲这一刻的心情是复杂的。说句实话,孩子在母亲体内孕育期间,母爱就已经开始复苏、成长,谁动了他,也就是动了母亲的心。爱玲之所以要那样坚定地打掉他,因为一来她不想落下威胁杨飞的名声,二来,她从来就对自己的生命无所谓,她不想让一个无辜的生命因为她而受到苦难。她明白,而且很清楚地知道:责任是什么!
杨飞和父亲一路上基本没有说话,父亲很用心地开他的车。杨飞呢,只是急切想见到爱玲。人往往能够控制住自己明白的感情,却无发控制住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慌意乱和冲动。杨飞原来以为这平淡的一个月以来自己把爱玲慢慢淡忘了。没想到这份感情像千年的醇酿一样,越久越浓烈。她是他的灵魂吗?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颗心吗?
到路新庄时天色已晚。他们把车停在爱玲家大门口。杨飞跳下车匆匆忙忙进去,却不见爱玲,只见路世忠和王淑珍正在吃晚饭。杨飞一进门,来不及问候路世忠夫妇,就急着问:“爱玲呢?”
王淑珍说:“噢,杨飞。”接着看到杨振业也进来了。他们互相寒暄了两句让了座。王淑珍给他们两人盛了饭。
杨飞又问:“爱玲呢?”看着这个孩子急切的样子,三个大人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在嘲笑。他们似乎是互对一下眼色,笑了。
也许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思想和热情,他们永远不会设身处地去感受另一个年龄段人的心,更不要说为另一个年龄段的人着想,就像大学生对着小学一年级在扳着指头算一加一等于几的小学生,大学生为此而笑的笑容一样。他们看到杨飞活像找不到妈妈的小孩急得快要哭了,而孩子的妈妈就藏在他们的身后。孩子的那种急切的心情他们感受不到,只是看到孩子快要急哭了的样子而开心地笑。
最后,王淑珍还是不忍心再让他着急,说:“爱玲去她二姐家了。”杨飞没心思吃饭,而父亲却端起了碗。杨飞只好胡乱地吃了点,催父亲走。路世忠夫妇留他们住,杨飞说什么也不肯。他知道路亚玲家,以前和爱玲路过那里,爱玲曾经给他指过。亚玲家离公路不远,从公路上就可以看到。他还是想到那里去找爱玲。
走出路新庄,杨飞对父亲说:“我要到她二姐家去找她。”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杨飞仿佛听到父亲在骂他:“看你那点出息!”杨飞不在乎也不管。他甚至在心中说:“骂吧,骂吧。”他又对父亲说:“如果您不去,到那停一下车,我下去。”
父亲生硬地问:“你为什么那么急呢?”
杨飞说:“我一定要去!”
父亲不语了。到了那个路口,父亲还是按照杨飞的话把车开进了那个村子,停在了路亚玲家的大门口。
赵来财听到了车声,走出来问:“你找谁?”
杨飞问:“爱玲在吗?”
赵来财问:“你是?
“我是杨飞,你是姐夫吧。”
赵来财急忙招呼他们进家。
杨飞又问:“爱玲在吗?”
赵来财说:“不在,去大姐家了。爱玲病了,亚玲带她去看病了。昨天就走了,没有回来。”杨飞和赵来财寒暄了几句,和父亲开车走了。
“病了?怎么会病了?什么病呢?严重不严重?”这些问题在他心中盘旋。他更加着急了,甚至觉得父亲的车开得太慢。
城市已经是灯火辉煌了,父亲把车开进了旅社。
杨飞说:“爸,我去爱玲大姐家,晚上不回来了。”
杨振业说:“这么晚了,人家大概早就睡了,明天再去吧。”
杨飞说:“没关系,我现在就去。”
杨振业不吭声了。此刻他的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他觉得世间还真的有书上写的那种爱情,现在就发生在他儿子身上。他忽然心中软软地痛。他不能也许根本就分不开儿子和那丫头了,为什么一定要分开他们呢?忽然他又对儿子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感情,是羡慕?是嫉妒?或者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杨飞一路小跑来到路艳玲家,站在大门口平定了一下情绪。敲了敲大门。院灯亮了,接着马东走了出来,一边问:“谁呢?”
杨飞回答:“我,杨飞。”
马东打开大门,看到杨飞风尘仆仆的,问:“刚下车吗?”
“是的。爱玲在吗?”
“在,进来吧。”马东说。
杨飞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么焦急的样子一定滑稽可笑。
杨飞走进去,看到艳玲和亚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却不见爱玲。杨飞迟疑地站在地上。艳玲和亚玲起来让座,看得出来,她们两个见到杨飞也十分高兴。
杨飞没有坐,而是问:“爱玲呢?”他今天似乎是习惯了这句话。这一问,今天不知道问过多少次了。
艳玲说:“你先坐吧,爱玲在耳间睡了。”
“大姐,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她?”杨飞问。
艳玲走过去,推开耳间门说:“爱玲,杨飞来了。”
其实,爱玲早就听到了大门的响动,她甚至隔着双玻璃听到了大姐夫和杨飞说话的内容,也听到了刚才大姐和杨飞说的话。她这几天一直就不脱衣服这样躺着。嘴上虽然不说,可心中对杨飞的那份期盼,连她自己都有些无法理解。
要是家中只有她一个人,她早就跑出去扑在杨飞怀中又笑又哭,或者还会用拳头捶打着他。可是现在,在姐姐姐夫的面前,她不能。她装作睡着了,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为的只是不让眼泪流出来。
大姐看她不吭声,转过头对杨飞说:“你进去看她吧,她睡着了。”大姐说着转身出去又坐回沙发看电视。
杨飞进到耳间,坐在炕边看着爱玲。其实,大家都明白她醒着。大姐知道,二姐知道,杨飞也知道。
杨飞看到她嘴唇干裂,脸色发白,心中顿时产生一种很强烈的痛,他咽了一下唾沫,就看到两滴大大的眼泪从爱玲紧闭着的眼中流了出来。杨飞转过头向外看了一下,发现大家似乎都在认真看电视,并没有人注意他俩。他于是伸手,轻轻地擦去爱玲眼角的泪水。
“爱玲,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杨飞轻声问。
爱玲没有回答,依然紧闭着眼睛。她在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她知道,如果睁开眼睛,泪水就会汹涌地流;如果要开口说话,她一定会泣不成声。她默默地痛骂自己:“没出息!”可是,委屈的心无论如何不能坦然面对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的杨飞。闭着眼,她一样感受得到杨飞的气息!在他没来之前,她是多么多么想他、盼望他,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说。可当现在他就坐在她的身边,她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是失而复得的惊喜、激动?还是被忽略的委屈、怨恨?
她只是一个劲地流泪,怎么也止不住。杨飞不住地给她擦拭。说真的,她的眼泪让他不知所措,他也想哭。
这样似乎又过了很久,杨飞又轻声地问:“怎么了?爱玲,你快点告诉我,你想急死我吗?快说,你到底怎么了?”
爱玲终于开口了,声音哽咽,极轻极轻:“你来得太早了!”她本来是想说得清楚些,没想到一开口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心中却在想:“杨飞呀杨飞,你要是明天此刻才来,我们的一切都将会画上一个句号,不管那句号是完满的结束、残忍的结束,还是冰冷的开始,我们的曾经全都结束了,到了尽头了!可是,你却今天来了,这不是来得太早了吗?”
杨飞听到这话,忽然感觉浑身冰凉,心似乎都要停止跳动了。什么意思呢?是爱玲在说反话,嫌他来的太迟了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刚想问明白,电视剧完了,艳玲和亚玲走了进来。
艳玲问:“还没有醒来吗?她最近总是睡不踏实。让她睡吧,明天再说吧。你到前面和你姐夫睡。”
杨飞只得站起来走了出去。
爱玲有点后悔没有给杨飞说清楚,她知道她说的那一句话够他担心一夜了。可是,她又如何给他说清楚呢?这一个月没有见到他了。他的思想在他的亲人影响下到底产生如何的转变,爱玲不知道。但爱玲相信,当爱情和亲情冲突的时候,最终战胜的一方肯定是亲情。为什么呢?爱玲现在说不明白,但她确信这一点。是血浓于水吗?谁没有向亲情低过头呢?谁又没有因为爱别人、爱屋及乌地向别人的亲情低过头呢?在这两方面冲突时,被夹在中间的那个人最为难,压力也最大。人的自私表现在物质上不可怕,一旦表现在精神上就更可怕了。
爱玲给自己激动而火热的心轻轻地泼上一盆凉水,她想:还是再让自己冷静冷静,明天先了解了解他这一个月来的打算。这不该来的小生命是得告诉他了。
杨飞和马东住在外面的大床上,耳间门紧紧地关着,里外屋的说话一点也听不见。
马东躺在床上,顺手拿了一本有关婚姻家庭案例的书递给杨飞,自己拿了一本民法案例书认真读了起来。
杨飞接过书一点也看不进去。他忽然侧过身盯着马东,欲言又止,但目光始终不肯离开马东的脸。马东当然感觉到了,他冲着发呆的杨飞笑了一下,放下书说:“有什么事要说吗?”杨飞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不知该从何说起。
马东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说:“你是不是想问爱玲怎么了?”
杨飞点点头。
马东问:“她刚才没有告诉你?”
杨飞说:“他刚才只说我来得太早了。”
“你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吗?“
“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真的不明白。”
“我还以为她一见到你就会告诉你,她没有说,看来她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
杨飞一听急了,说:“姐夫,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要做什么决定?她得了什么病?”
马东说:“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接着马东又开玩笑说:“我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我的人。”
杨飞也不管马东开玩笑,只是央求:“姐夫,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爱玲怎么会成现在的样子?”
“好吧,我说,什么也没有发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是因为你。她没有什么大病,你应该心中有数。她怀孕了。”
杨飞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吃惊地盯着马东,似乎毫无意识地重复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而那个夜晚,寂静的山林,亮晶晶的星星——那一幕又很清楚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马东听到这话,忽地坐起来,双目紧逼着杨飞:“你说什么?什么不可能?你?她?……”马东被他这话惊得语无伦次了。
杨飞看到马东这样的神情,才从刚才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急忙说:“不、不、不,我不是那意思。”
马东复躺下,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快。他虽然是爱玲的姐夫,但爱玲上学这几年经常在他家,他就像亲哥哥一样爱护她。平时艳玲无论怎样去关心爱玲他都是支持的,有时他和艳玲共同节约着那点并不宽裕的经济资助着爱玲的学业。在他的眼中,爱玲是一个有点固执,有点倔犟,同时也很有上进心、非常善良的好孩子。他相信,爱玲不应该得到杨飞的那句:不可能!
杨飞此刻根本顾不上去想马东的感受,只觉得一种异样的感情在心中激荡。是有孩子的惊喜吗?是觉得应该好好去爱爱玲吗?是前途忽然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搅乱了吗?都不是!是一种不知所措!完全失去思想的一种不知所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马东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昨天晚上路艳玲告诉他的。
路艳玲和马东结婚以来,一直都非常恩爱。这就是感情,相濡以沫。昨天晚上,艳玲难过地落泪。马东问了,艳玲就给他说了。马东当时从法律的角度就此事作了一些分析。我们不能不承认,法和情常常是矛盾的,就像人的理智和感情一样。法律往往比理智冰冷,因为它有着强制性。艳玲被马东“法律”的分析弄得头都大了。她忽然生气地对马东说:“你带上人情考虑好吗?”马东这才意识到他又三句话不离本行了。
马东设身处地想了想,说:“你不必太担心,我觉得杨飞那小伙子不错,即使他家人不负责任,相信他会负责任的。只是他和爱玲物质上和精神上可能要受些苦难了。”
这样马东就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有了和杨飞这样的谈话。
而在耳间屋中,艳玲和亚玲也正在问爱玲杨飞知道这件事的反应。爱玲只是流眼泪。她内心的煎熬根本就没有人能够化解。
“我没有告诉他……”爱玲说。
“什么?没有告诉他?”艳玲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亚玲说:“杨飞是有责任的。”
爱玲说:“你们不要再说了,等明天再说吧。”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
艳玲和亚玲生着闷气。这个爱玲,思维有了问题了吗?为什么做事总是有悖人之常情?她又想要做什么?
这一夜,这五个人都没有睡好。爱玲翻来覆去的声音使两位心中本来就不好受的姐姐难以入眠。杨飞辗转反侧,影响着马东的睡眠。这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鸡叫送走了寂静的黑夜。天刚麻麻亮了,爱玲就起来了,她今天看上去好多了。
杨飞看着爱玲,那眼神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又似乎夹杂着怜悯。怜悯什么呢?不知道。而爱玲却躲开不去正视那眼睛,她昨夜思考还是先不告诉杨飞,等杨飞的父亲、母亲把事情谈订了再说吧,免得再生什么难堪。
杨飞的想法也是这样。他不想告诉父母,免得父母撒手不管,或者还会有什么更难听的话冲爱玲而来,母亲的做事风格杨飞多少还是了解的。这两个人,不知道是聪明过度了,还是愚蠢之极了。生命既然孕育了,他是要成长的!
这件事和这个话题,全都埋藏在他俩的心中,谁也不去触动。
艳玲和亚玲想给杨飞和爱玲留一些单独说话的时间,她们两个躲到厨房做饭去了。是呀,事情现在这样,亲人忽然有种迫切的希望,希望一切快些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