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打开门,对爱玲说:“中午我不回来,饭和菜在冰箱。你会做饭给孩子吃吗?”
“会的。”爱玲怯怯地回答。
那位大哥又说:“你不要到外面去,大门锁好了就待在家中。
爱玲点点头。
那位大哥和杨飞锁好了大门走了。不过,他给爱玲留了一把大门钥匙。
爱玲很想开门去问一问林阿姨为什么有那样表情,她该不该给这个人看孩子,还有那个人的情况,孩子的妈呢?但是她又想,林阿姨还要剪橘子,不要去打扰她了,反正晚上要回去,回去再说吧。
爱玲走了后,林阿姨着急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中转了好多圈,她救了这个女孩子,可不能把她再扔进火坑。他会不会强暴了这个女孩子?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林阿姨越想越着急。于是,她急急忙忙向那男的家走去。走到大门口看到门锁着,她更急了:“会不会此刻……”她不敢往下想。
一个邻居走过来问她干什么,她没有回答,只是问那个人有没有见过这家的那个男人。
那人说:“他带着你那天领回的那个男孩到工地干活去了。”
林阿姨这才放心。她在门口喊了几声:“阿玲,阿玲。”但是爱玲在屋中逗小孩子玩,没听到。林阿姨想:“到工地干活,中午他会带杨飞回来吃饭,下午他肯定又要带杨飞去,至少今天爱玲安全了。”于是她返回家到地里去剪橘子了。她想晚上回来一定要给爱玲好好说清楚,那个人她是惹不起的,但爱玲可以找个工作躲开他。
看来,一个人留给别人的坏印象,一时半会儿是无法从别人的心中抹去的。是呀,自己的心只有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不是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可是要让别人消除陈见比浪子回头还要难!
天还没有完全黑,林阿姨就让阿兰来找爱玲回去。阿兰到大门口爱玲正好在院中。
阿兰进门就问:“他今天没有单独回家吧?”
“没有。”爱玲说。
“噢,妈妈可以放心了。”
爱玲听不明白她的意思,又不知道怎么问。
阿兰说:“你自己要小心噢,他那个人很坏的。妈妈害怕他会伤害到你。一会儿他回来,你就说妈妈请你吃饭,赶紧来我家,知道吗?”
爱玲惊恐地点点头。
阿兰又说:“那我先回去了。他不在,我也不便久待。记住了,他一回来,你赶快到我家。”
爱玲看着阿兰的背影消失在小巷中,心中充满了恐惧。不大一会儿,那个男的回来了,让爱玲不再恐惧的是,他依然带着杨飞。
他进门就问:“你的林阿姨来找过你了吗?”
爱玲不知何意,不敢回答,只是求助地看着杨飞。杨飞用平静的眼神给她安慰。
那男的继续说:“我知道她一定来过了,否则你不会这样慌张。这不,我带来了你的弟弟,你不用怕我的,我也不会伤害你的。一会儿吃完饭,让你的弟弟送你到你的林阿姨家,顺便告诉她,你很好的。”
爱玲又看着杨飞,杨飞对她点点头。
三个人一起动手做饭,一会儿就做好了。爱玲吃了很少一点,然后和杨飞向林阿姨家走去。
走在路上,爱玲对杨飞说了阿兰说给她的话,她以为杨飞听了会很惊恐。但杨飞听了极平静地笑了笑说:“你不用怕,他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坏,过去不代表现在和未来。”
爱玲听了心中很不舒服。她觉得杨飞怎么可以不顾她的安危呢?于是,她不说话了。杨飞看到她不高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只好默默地走到林阿姨家。
林阿姨还没有开始吃饭,大概是在等爱玲吧。看到杨飞和爱玲一起进来,便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吃饭。
吃完饭,爱玲开始洗锅。
林阿姨把杨飞叫过来说:“你不能让你姐在那里干,真的不能,很危险的。”
杨飞不语。是呀,他只听那男人自己说了那么多,似有悔过,谁能保证不再犯呢?况且很多事情说别人容易,一旦遇在自己身上,还是要万无一失的好。
杨飞说:“可是,林阿姨,我怎么拒绝他呢?”
林阿姨也有些为难,说:“他好心让你在他那里干。这样吧,你回去就说你姐在邻村找了工作。还有你说你去问过阿婆了,她的病好了。”
“阿婆好了吗?”
“是的,我下午专程去看过。”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告诉他。”
“我还有事要跟你说。我真的在邻村给你姐找了一份工作。就是紧挨着我们村的那个村。那个村的村支部书记和别人合伙开了一个材料包装厂,需要一个有点文化的人,我就介绍了你姐去。他们说明天早上来人接你姐过去,管吃管住,暂时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工资,你看行不行?”
杨飞心中悲哀地想:“这能由得我吗?”然而,他表面却很激动地说:“林阿姨,我听您的,谢谢您。”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林阿姨被感动了,认为他的这种哽咽是对她的感激。而这种哽咽在杨飞的心中是多么多么的无奈呀。杨飞又说了一些感激林阿姨的话,当然是发自肺腑的,然后向那位大哥家走去。
“我该怎么向他说呢?”一路上杨飞为难地想。“他会不会因此不让我在他那里干活呢?他要是真的悔过自新,我这不是又在刺激他吗?他把什么都给我说了,而我却……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又能有多少能耐呢?”杨飞就这样想着走进那男人的家,神情呆滞地看着他。他正抱着孩子看电视,看了杨飞一眼说:“是不是你姐明天不来了?”
杨飞吃惊地没有说话。
“哈哈,我知道她会不来的,而且,我知道你会对我说‘阿婆的病好了’是吗?”
杨飞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又哈哈地笑着说:“不难为你了,你回工棚去吧。”
那笑声是那样的凄凉,杨飞一时不知所措。
“如果冷,就从我这里拿块毯子去吧。”他又说。
杨飞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谢谢,谢谢,不用,不冷。”
“那你回去吧,休息好明天还要干活。”
杨飞不知道自己怎样走出他家的门。一路上,他迷迷糊糊的。人呀人,人怎么如此难做!
杨飞走后,林阿姨又问爱玲愿不愿意到邻村去工作。爱玲想到杨飞刚才在路上对她的态度,心中很难过,她觉得杨飞也许是不想保护她了。他现在能维持生活,她待在他身边,见着他又有什么用呢?反正,爱玲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对林阿姨说:“只要离开那家(现在她确定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去干什么都行。”
“你先去试试,要是干不了,你就再回来。”
爱玲想,她一定能干得了,不但干得了,而且还会干得很好。
第二天很早,果然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到林阿姨家,说他是来接爱玲过去的。林阿姨把爱玲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叮咛那人一定要好好照顾爱玲。
那人笑着对林阿姨说:“咱们离得这么近,几十年了,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不仅会把她当我的员工,还会把她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快有她大了。”
林阿姨就笑着说:“那好,那好。”
林阿姨对爱玲说:“他姓黄,黄鼠狼的黄,以后你就叫他黄老板吧。”
爱玲点点头。
那人哈哈地笑着说:“首先让孩子对我的坏印象,什么黄鼠狼的黄,黄瓜的黄多好呀。”
三个人都笑了。
说是邻村,实际上相距大约还有十里路程吧。坐公交车过三站,每个人要三毛钱的车费就到了。
黄老板领爱玲到厂房看了一下。一间大厂房,一台机器,几摞塑料纸(其实是玻璃纸,用来包装酒、挂面之类,防潮的)。黄老板给家玲介绍她的工作就是按客户所要的尺寸,把大玻璃纸,裁成小包装纸。要计划得最经济、实惠,不能浪费纸,用那台大机器切割。这纸容易着火,要小心火,要细心量好尺寸,要小心别让机器压着了手。这个工作对于爱玲简直可以说简单极了。黄老板讲完,就让爱玲操作。爱玲干得得心应手。黄老板看她机灵,很高兴。于是对爱玲说:“等会儿还有一个老板,他才是大老板,我是二老板。不过用你就定了,我说了也算。先到我家去,一会儿他要来我家。”说完锁好厂门,把爱玲带到了他家。
他家离这儿很近,穿过一条小巷就到了。爱玲走进去,只见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正在做饭。黄老板介绍说:“这是我爱人,以后你就叫她阿姨吧。”
爱玲说:“噢,阿姨好。”这几十天以来,在做人处事上,爱玲学到的比她在学校和家中那么多年学到的都要多。她已经能够应付这种场面。
只见这位阿姨转过身,瞥了一眼爱玲说:“啊,就她呀!”
黄老板说:“就是她。”
看来她是一个不热情的人。她个子很高,身体有些发福,浓眉大眼、大鼻子、大嘴、大脸盘,宽身板。爱玲有些害怕。她从小对高大的女人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她更喜欢小巧玲珑那种类型的女人。
她的心“咚咚咚”恐惧地跳着,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黄老板指着一个凳子对她说:“你坐吧。”
爱玲急忙回答:“不坐。我能帮阿姨做点什么吗?”
那位阿姨头也没回地说:“不用,你是来给我们厂干活的,不是来我家当保姆的,我的活不用你干。”
爱玲只好拘谨地站在那里。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只见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深蓝色的笔挺的西装,雪白的衬衣,打着一条黑红色带花点的领带。面容有些消瘦,身板挺直,花白的头发剪得不长不短,整齐向后梳着。一米七几的个头,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进门后慈祥地笑着说:“来了?”
黄老板说:“来了。”接着给爱玲介绍道,“这就是我给你说的咱们的大老板。”
爱玲这时更加拘谨,不知道如何和他打招呼。
只见他微笑着说:“坐坐坐。”接着又冲着那位阿姨说,“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我也要吃噢。”
那位阿姨大笑着说:“他昨天就让我做好吃的,说今天厂里要请来一个帮忙的人,吃吧,本来就给你做上了。”
黄老板开始收拾桌凳碗筷。爱玲这会儿才有了插手的机会。很快,一桌饭菜就摆好了。
大老板问那个阿姨:“孩子呢?”
阿姨说:“还没有放学呢。我给她们留了,咱们先吃吧。”
在饭桌上谈话是中国人的习惯,无论是在南方还是北方。
黄老板先向大老板汇报了刚才领爱玲到厂里爱玲干活的情况。他们有时候谈话爱玲听不懂。他们说要给爱玲定一些规矩,还说让她先住在黄老板楼下的这间房子。爱玲看到厨房旁边有一间隔开的小房子。他们就这样说着,并没有向爱玲说什么。
这家吃的也是大米粥。桌上有一碟煎鱼,一碟油炸排骨,一盘水煮海贝,一盘被切成了小块的螃蟹,还有一盘炒小油菜。黄老板一边说话一边招呼爱玲吃饭。他见爱玲只吃一点小油菜,便夹了鱼、排骨、螃蟹放在她的碗中。
大阿姨就不高兴地说:“啊,啊,你吃你的,她自己不长手呀,要你夹!”
黄老板就说:“她刚来,怕生。”
爱玲吃完鱼和排骨,抬头看见他们三个人都吃惊地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黄老板说:“你的家乡吃饭这样吃吗?怎么吃饭光吃饭、吃肉光吃肉?不是吃一口饭就一口肉吗?”
噢,爱玲明白了,原来是她的吃法吓着了他们。她窘得满脸通红,没有吭声,只希望快点吃完这顿饭。但是放在碗中的这四分之一的螃蟹,难住了她。在家乡她从来没有见过螃蟹,更别说吃这东西了。刚才那个老板把螃蟹夹到她的碗中,吓得她心里直发怵,这东西刺刺扎扎就像家乡的大蜘蛛,她不敢吃,也不知道怎么吃。只好等一会看别人怎么吃。她的饭吃完了,只剩下这东西在碗中。别人又谁也不吃。最后,爱玲想:大概是就吃壳里的肉吧。于是,她吸出壳里的肉,便把空壳和腿放在了桌子上。这次,他们更吃惊了。
黄老板问:“你的家很有钱吗?这螃蟹一斤好几十块钱呢,我们平时很少吃的,你这样一吃就扔了?你看我。”说着,他夹起一块吃了起来。他先把螃蟹的腿细心嚼过,又把蟹壳和肉全放在嘴里嚼,最后只吐出了一点渣子。
爱玲只好不好意思地说:“我从来没吃过。”
他们全笑了。
黄老板说:“大西北那地方穷呀,《红高粱》演的就是你们那吧。‘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头……’”说着他就大唱起来。几个人全笑了。大阿姨这次也被逗笑了,笑着骂他:“啊,啊,啊,你这个人。”
爱玲的紧张缓解了许多。
吃完饭,爱玲还是帮助大阿姨洗了锅。
大老板说:“这几天要赶一批货,赶快到工厂干活去吧。”
其实,说白了这工厂就是一间手工作坊。在他们这个村子,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小工厂。他们虽然是农民,但土地少,主要以副业为主,经济相对来说比北方发达很多。这个小小的村庄,超过了爱玲所生存的小城的繁华。这里建有很整齐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商品琳琅满目,有规模很大的蔬菜、水果、肉类市场。中国地域辽阔,南北各方面的差距的确是很大的。
这两个老板一边指挥爱玲干,一边自己也干。爱玲发现他们干活也非常认真、仔细。这让爱玲不住地警告自己:思想集中,千万不可出错。
下午两点钟,大老板说村中有事走了。黄老板告诉爱玲,他在工地包工,他是一个泥水匠,昨天那一处活刚干完,明天才开始到另一个地方干。今天没事了,正好可以教爱玲。他又自嘲地说:“你小姑娘家家打工,我老头子也还是在给别人打工。平时我们都是夜晚加班加点干这些活,现在越来越觉得不行了,干一天回来再干半夜,我吃不消,老喽!”
爱玲不敢多说话,只是认真地听着。看来,他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
黄老板接着说:“你高中毕业呀,在我们这里是很高的文化程度。在这里我还没有遇到你们陕西人,大多都是四川人、江西人和河南人。他们有的连一个字也不识。我们早就想请一个人帮忙,就是没有合适的。你的事我听你林阿姨说了。她是一个大好人。我们这里死人的事常有,前几天还有一个,好像说是四川的,也不知道是病死还是饿死在路边了。”
爱玲听了心中就十分难过。是呀,要不是林阿姨,她现在大概早就成了海底动物的美餐了。
黄老板接着又说:“上次呀,你林阿姨救助了一个男孩子,那孩子在她家吃住了好几天,拿了她二十元钱,偷着走了。我还以为她再不会帮助别人了。”
黄老板又说了许多,忽然问爱玲:“你怎么不说话呀?你这么小,出来你的父母放心吗?文质彬彬的弱女子呀。”说完,黄老板哈哈地笑了起来。
爱玲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我不太会说话。我出来是想让自己锻炼锻炼。”
“有思想。”黄老板说。
下午刚吃过饭,大老板抱来一床被子,说是刚在外面买的。黄老板打开那间小房子的门。爱玲看到里面有一张床,床垫是铺好的。床旁边有一张写字的桌子,桌子上还有一些报纸。爱玲看到这样的环境非常高兴。
大老板说:“小路呀,以后你就住这了。”
爱玲愉快地点点头。
晚上,他们一直加班到十一点钟。
十一点下班后,黄老板和爱玲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他把爱玲送进屋中说:“你先别插门,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说着他锁好了外面的门出去了。
爱玲并不害怕,因为他的爱人、孩子就睡在楼上。住在这里,爱玲觉得应该是安全的。所以,她开着门,开始看那一摞报纸。
不一会儿,黄老板拿着两个面包进来了。他从外面拿进了一个吃饭坐的凳子,坐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爱玲坐在床边。黄老板给爱玲递过一块面包,自己留了一块说:“吃吧,下午你只吃了一点,一定饿了吧,吃吧,我也吃。”
爱玲的确有些饿了。多日来的漂泊、饥饿,爱玲似乎忘了,吃饭除了用来维持生命还应该吃饱。
经过一天的相处,她觉得这个老板挺直率的。于是,爱玲接过面包,打开吃了起来。吃完以后,黄老板还坐在那里,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他站了起来,关了小屋的门。
一种恐惧像猛兽一样顷刻间吞噬了爱玲的心,她紧张地站了起来。
黄老板说:“你坐下,我和你商量个事。”
爱玲紧张而警惕地又坐了下来。
黄老板吞吞吐吐地说:“我能跟你亲个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