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造成今天这样的结果,是我的不对。但是如果再让我在家中这样生活下去,我会发疯的。我知道你们总是在为我着想。而你们仔细想一想,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感受过我的感受。我是一个人,生在咱路家,但不是咱家摆在那里用以炫耀的摆设;当不能如愿时,也不要把我当做贴在咱家脸上的耻辱!
在学业上,也许是因为我能力有限。但是,今天我仔细想了一下,是你们的思想左右了我的才能。现在,我觉得我的能力还没有发挥完。请不要嘲笑我的无能。我要到外面证实一下自己。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也许一辈子。请不要为我悲伤,如果女儿因为无能而永远没有回来,请忘记她吧!咱家其他人都很聪明,忘记我这么一个笨蛋,也许这会是对全家人的一个解脱。
谢谢我哥我嫂对我的关爱,也让他们别为我难过,怪只怪我自己不识抬举!
爸、妈,无论怎么说,我这样都是伤害到了你们,都是有罪的。然而,让一个无能的子女生活在你们身边,让你们操尽了心,对我来说,同样是一个罪过。原谅女儿吧!或许哪一天女儿真的会功成名就地回来。
敬爱的爸爸妈妈,千言万语,请你们多珍重!当一切成了事实时,我只能残忍地要求你们接受,然后保重!!!
不孝女爱玲
1993年10月7日晚
爱玲是流着泪写完这封信的,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其实,她还想把从小到大影响她的事情都写给爸爸妈妈,但她又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否则,他们会读出是他们逼她的味道。反正是要走了,应该让父母安心才对。
第二天上午,爸爸妈妈到外面干活去了,她没有去,待在家中。她把那封信压在爸爸睡的地方的羊毛毡底下。然后开始准备她要带的东西。
她的手头现在只有二百一十六块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行动。
她不安地在家中来回走动。中午,她做了一锅面条。吃过饭后,妈妈说:“下午也不用你去干了,剩下的活不多了,我和你爸爸干就行了。最近砖厂干累了吧,下午在家休息吧。”
爱玲没有吭声。她的心此刻乱极了。两点多爸妈干活去了,她一个人在家中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翻开了高中时的日记,翻开了杨飞写给她的信。看着这些东西,回味着那时的生活。她觉得她和杨飞并没有谈情说爱,只是相互排解掉许多忧愁。她又打开了留言册,倒是这本留言册上,杨飞说了许多感情上的话。别了,高中生活;别了,那些说不上是美好还是痛苦的过去。
爱玲把自己的日记和杨飞写给她的信全部烧了。她觉得那份纯洁的情感不需要有其他的人知道,留在她的心中就够了。
她把留言册上杨飞写的留言撕下来,这是她初动情感的见证。她把它夹在她要带走的那本地图册中。还有那个小收音机,有了这个有声音的东西伴着,也许可以减少许多寂寞,她把这些全装在一个背包中。
收拾完这些,已经四点了。忽然她听到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会是谁呢?她听到好像是刘建平的声音,怎么可能呢?她急忙应了声跑出大门。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仅仅有刘建平,还有杨飞。杨飞靠着自行车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爱玲感到头脑嗡嗡直想,怎么会是他呢?上次她碰到过一个同学,确定杨飞已经补习了。现在,他来干什么?思念是一种潜意识之中的情感,真正面对时,那种理智的情感几乎无法压制。爱玲呆在了那里。
刘建平看到他们这样,笑着说:“路小姐不请我们进去吗?”
爱玲这才回过神。说:“噢,对,请进吧。”
杨飞一直保持着他的忧郁,说:“不进去了。”
“你们进来吧,家中现在就我一个人,我爸爸妈妈干活去了。”爱玲有些语无伦次了。
杨飞似乎还在犹豫,刘建平已经推车走进了大门。杨飞也就只好跟在后面进来了。
家里比外面凉快多了。爱玲家在杨飞的眼中很阔绰。椽子、檩子、大梁都是松木的,而且足够得粗、足够得长。地面用砖铺过,水洒得湿湿的,非常凉快。二连柜、大衣柜、高低柜、电视、沙发。在农村这是一户殷实的人家。其实,这些他从爱玲的口中早就知道了,但亲眼见了还是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爱玲切了个大西瓜端上桌子。她不住地招呼刘建平吃,却不好意思招呼杨飞。
刘建平开玩笑说:“只招呼我?杨飞是自己人了?不用招呼了?”
爱玲脸红了,看了杨飞一眼,见杨飞也不好意思起来,便说:“都吃吧。”说着自己也拿起了一块,杨飞也拿起了一块。刘建平吃了两块,说他到院子看看,便出去了。
爱玲看着杨飞,杨飞看着爱玲。多日不见的陌生似乎又横在了他们中间。
杨飞说:“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买了明天去西安的车票,七点半的,两张。我退了学费,我要到外面打工去。”
爱玲惊呆了。她不明白,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她正不知道怎么走出去,他却买好了车票!
就在爱玲惊恐的同时,杨飞接着说:“我希望你不要去,因为外面是个未知数,但一定会很苦,我去意已定,你……”
爱玲这才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她急忙说:“你不用再说了,明天见。”
杨飞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爱玲却走到门口喊刘建平:“进来吧,切开的西瓜你得吃完。”
刘建平应了声走了进来,说:“让杨飞多吃些,他比我渴,吃着也比我甜。”
爱玲转换话题说:“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我?上次在砖厂见到你已经说了,当兵去。我这个人,追求平淡和平安,不像你们两个。”
“疯子,是吗?”爱玲笑着问。
“差不多吧。”刘建平也笑着说。
爱玲说:“你太高抬我了,我最崇尚的就是圣人和傻瓜,可惜我没有圣人的境界,也没有傻子的单纯,我总是在俗世中挣扎,我倒真希望自己疯了。”
“说得离谱了吧!”刘建平说,“人都得好好地活着,杨飞你说呢。”
杨飞笑着没有吭声。
刘建平知道杨飞心中难过。他俩要说的话肯定说完了,否则,爱玲不会喊他进来,现在可以走了,于是便说:“我们回去了。”
“好吧,欢迎下次再来。”爱玲一改以往的腼腆,很洒脱地说。
“希望下次再来时,你们两个都能以主人的身份招待我。”刘建平调皮地看着他俩说。
“但愿吧!”爱玲很坦然地回答。
杨飞和刘建平走后,爱玲又陷入了沉思。“我和他一起走吗?他为什么要走呢?他又为什么要来对我说呢?”爱玲这样想着,但是并不想知道答案,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想明白她内心存在的那些理智。
她的行囊已经收拾好了。她现在似乎无事可做了。她将家又仔细收拾了一遍,然后把缸中的水担满,喂了家中的猪、鸡、羊和驴,熬了些稀饭,打了几张千层饼,等爸爸妈妈回来吃饭。吃完饭,爱玲洗了锅。然后似乎不假思索地对妈妈说:“我明天早上去城里看我的一个好朋友,她出了车祸。”说完,爱玲自己都很吃惊自己居然这么自然地撒了一个谎。
妈妈问:“她是哪里人?伤到了哪?严重吗?”
爱玲随便说了一个妈妈知道的地址,又说:“伤到了腿,可能是骨折了。”
“你听谁说的?”
“下午来了我的两个同学说的,本来我准备下午就去,但是你们没回来。”
父亲和母亲并没有怀疑他们的这个乖女儿,因为他们看到她的神态是那样的自然。
妈妈说:“行,你明天吃过早饭就去。”
“不,妈妈,我早上五点就走。”
妈妈说:“那今天晚上剩下的饼子,早上起来吃点去吧。早上路上车少,天也凉快。”爱玲再没有说话。她沉默地在父母身边坐了很久,迟迟不肯回自己的小屋子睡觉,直到爸爸妈妈打着哈欠,说要睡了,她才磨磨蹭蹭回去了。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早。妈妈见她起来,便也起来了,要给她做饭。爱玲说早上吃不进去。
妈妈说:“那你乘天凉早些走吧。”
爱玲又进到屋中,在爸爸头底站了一会,说:“爸爸,我走了。”
父亲欠起身子看了一眼她,说:“路上慢点。”
爱玲忽然想哭。她强忍住泪水,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嗯。”如果父亲仔细听,肯定能听到哭的语调。
妈妈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
一路上,她车子骑得飞快,不肯给自己思想的空间。昨夜,她基本上一夜未合眼。但是,她并不是在深入地想问题,她只是在不住回避着去想许多问题。
杨飞昨天从爱玲家返回,一路上并没有和刘建平怎么说话。他不再自信爱玲会和他一起走。多日没见,爱玲似乎变得陌生了。她原来是那么的柔弱而似乎毫无主见,今天她却不肯给他说话的机会。杨飞知道,他们都是严格家教下的孩子,但是物极必反。看来,爱玲似乎早有打算,那样的胸有成竹。“唉,她要是真的不来了,不是更好吗?外面的艰辛是不能预料的。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似乎成了我精神的支柱。在学业上,她帮助我树立信心;在生活上她教我调解好我和家、和亲人的关系。她如果真的不能和我一起走,我会很难过的。但我是不能要求她的,因为此刻我并不能给予她什么。”
回到县城,刘建平和杨飞在食堂吃了一碗面,喝了两瓶啤酒。杨飞情绪低落,这让刘建平很难过。刘建平尽量找些轻松的话题和他说着。天黑尽时,杨飞说:“建平,就此告别吧,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做。”
“那好吧,多保重。”刘建平说。
是的,不用再说什么了,朋友之间,有时是一切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