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您知道女儿的心多么多么的难受,您知道女儿是多么多么的软弱和内向,女儿需要您的支持,需要您给勇气,可是您却似乎急于让女儿去自食其力,您说您不管,愿我高飞还是低落……我没有哭,可是我心中滴血了……是的,女儿已经准备去迎接困难了,也准备好了眼泪(还需要准备吗),后面的事会更难。妈妈您为何不给女儿勇气?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她?我的心已经痛得不能再痛了。试想,如果你们有能力供养我读书,给我应该有的条件,我又何需这样费心血?!
爸爸,您开口闭口说女儿异想天开说空话,这话您已经说了好多年了,如今更甚。爸爸,是您饱尝了人生的辛酸,看破了红尘,还是女儿的学习成绩伤透了您的心?是的,生活的磨砺已经将女儿改变得面目全非了。小时候的那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了,可是您也不该因为我在您的记忆里小时候和现在差别太大而侮辱我,我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呀。您不应该阻止我、否定我,让我试一试,让我拼一拼。您为什么一口咬定我不行呢?您知道女儿从小就胆小、懦弱,她是多么需要您的鼓励呀!您为什么每天都要言过其实地给她以创伤?她是没能如你所愿,可是她也是一个十分自尊的人,也有一颗和别人一样由肉长成的心。您为什么没完没了地去伤害?为什么?难道您这是为我好吗?用的是激将法吗?敬爱的爸爸,想到这些,女儿伤心得真想立即死了……
同你们一起劳动,你们为我的事没完没了的唠叨。我虽然一声不吭,但是你们那些话刺得我心都流血了……我忍受够了,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了,可我居然还在默默忍受着,这是为什么?
这个家我是无法再待下去了。明天我还是决计要走,无论是成功失败我都要干!我承认自己不行,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在不行中枉活。我实在无法再忍受更多的侮辱,我决计要走的……
谁都不理解我,当然也就不会支持我,可是谁都会用他们理想化中的人来要求具体的我!在这种情况下,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唯一想拥有一方净土,可是你们总像是在监视我,仿佛我是一个随时会逃走的犯人。我烦透了,有时我怕灯光太亮被你们看见,晚上我就躺着等时间、消磨时间,半夜起来看书,但是也总会有你们的身影在窗外晃动……我是学也不是,不学也不是。有一个小时的学习时间,就有半个小时被你们的盘问或者窥视夺走了,我还能怎样!
活人很难,要使自己坚强,就必须要奋斗,别无选择!为了自己,为了别人,我不得不这样做了。
我疯了,尽管我时时想着父母,他们的苦,他们的累。这些时时记在我的心头,使我万分难过,我也相信自己绝对会去孝顺他们的。可是现在,我讨厌死了。我不需要唠叨时,他们拼命地唠叨。我知道并且体会到他们的苦衷。我的自责已经快要压倒我了,可是他们还是要来烦死我。真的,听到那些刺耳的话和唉声叹气,我简直要疯了……在我需要精神上的鼓励给我勇气时,他们却是凉水不断泼。为什么要这样做?是的,现在我需要离开家,即使在家中读书,也会是一字难进,一切全被有形和无形剥夺了。
无论怎么说,我一定要走,哪怕前面是深渊,是陷阱,我都要走……
就这样,晚上的几个小时又在和日记(自己的心)的交流中逝去了。爱玲天天都写日记,因为没有谁能和她交流,要是没有日记,那些压抑会把她逼疯的。然而,这种对这日记发泄的习惯,让她失去了太多美好的学习时间。
第二天,爱玲不顾父母的态度,早早吃过早饭,骑着自行车就到了亚玲家。她果然不听二姐的劝解,用自行车带着几十斤韭菜到外村子去叫卖。农村人买菜经常用鸡蛋换,所以爱玲又在自行车前面挂了一个小篮子,盛了些细麸子,准备放鸡蛋。
到了一个村子,她无论如何不敢叫卖。一个女孩子,一直读书,离真实生活似乎很远,丢了生活中应有的泼辣,读出了呆书生爱面子的迂腐样。怎么办呢?她在那个村子转了有一个多钟头,始终不敢喊出第一声,当然韭菜也就一斤也没有卖掉。她不住给自己打气——喊吧喊吧,似乎还有一个软弱的她在催——回去吧回去吧。不!爱玲想:要是这样回去了,不正应了父亲的话。不,不能!
爱玲走到一个无人的小巷,终于喊出了第一声——“韭菜——”声音急促而短暂,仿佛是害怕被别人听见。刚喊完,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她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什么……忽然有一个人从墙角探出头来问:“卖韭菜的吗?鸡蛋换吗?”
爱玲赶忙擦去泪水,微笑着回答:“换,换……”
开始成交了第一笔生意,增加了她的自信心,接着爱玲便喊了起来,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被人听到了。在这个村子又转了有两个小时,韭菜卖得剩下两三斤了。中午饭大概都已经吃过,人们要进入午休了。爱玲骑车往回走。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一丝风。路边绿油油的庄稼也仿佛进入了睡眠状态。爱玲的心情是复杂的,她车骑得极快,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服,有一丝丝的凉风跟着疾驰的她飞奔,她感到头顶凉凉的。
回到家中,父亲和母亲都有些吃惊,爱玲反应却很平常。她点了点钱六块两毛钱,还有八个鸡蛋。鸡蛋一个一毛三分钱,除给二姐本钱外,还能挣两块四毛钱。看着自己第一次挣来的钱,爱玲的心情一时无法说得清。以后几天,她继续这样干着,二姐家的韭菜卖完时,她总共挣了十六块六角钱。爱玲又到二姐家捋柳条。亚玲家后是一片大沙漠,沙漠之中种着沙柳,捋柳条就是把沙柳砍回来,去了皮,晾干,卖给编制场,编些小筐子、小笼子什么的。一斤干柳条是三毛三分钱。爱玲住在二姐家。早上很早和二姐进沙窝砍上一捆沙柳,上午捋完,中午再砍上一捆,一天能捋十来斤,能卖一两块钱。沙柳是用来固沙的,有专人看着不许砍的,她们是偷着砍回来的。周围村子里的其他人都这么干,“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许不该指责她们吧。
爱玲在二姐家又干了十几天,收入了二十三块钱。沙柳也不好砍了,爱玲回到了家中,离开学只剩下十几天了,该好好学习了,可是,农村的农活总是干不完的。况且爱玲的心始终静不下来。真是多愁善感、多梦的年龄呀。
杨飞过得怎么样呢?那天领完通知书和爱玲分开后,没有回家,因为学校要补十天英语,这对杨飞来说是个很好的机会,他准备补完了英语再回家。可是,下午父亲来了,父亲说家里现在很忙,正等着杨飞回去。父亲还说了家中的许多困难。杨飞面对着父亲,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父亲的话虽然很平静,可是杨飞的心中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家中的一切困难都在等待他及时而归,他决定回去。但是他不想坐父亲的车。从小到大,他在父亲面前只有听而没有说话的权利,在父亲面前他总是感到十分压抑,而父亲对他的确是除了指责就是诉说他因养活杨飞而付出的辛苦,多年来,父亲和他的谈话都很短暂,要是谈长了也只不过是给杨飞更大的压力和负担。所以杨飞不想也不敢坐父亲的车回去,尽管那样不仅可以节省八九元钱,而且也省下步行四十几里的山路。但是,杨飞还是选择了不坐父亲的车。他让父亲先走,说明天学校还有事,他后天回去。父亲先走了,杨飞又待了一天,便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山路崎岖颠簸,难走之极,等到终点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杨飞下了车,晕车的反应击垮了他,和每次回家一样,在车站的土台子上坐两个小时,再步行四十几里的山路回到家中,时间照例是晚上十点多,母亲也照例是半把挂面、一小碟盐、一小壶醋,杨飞照例是吃不下,只喝几口汤,然后和衣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吃过早饭,匆忙赶回一线崾险爷爷奶奶那里。
爷爷奶奶见杨飞回来照例显得很高兴。离开家四五个月,现在看上去,爷爷老多了。下午,杨飞便下地去劳动,锄糜子。干旱的山上几乎像冬天一样光秃秃的,庄稼都快要旱死了。在学校时,杨飞竟然一点点都没有感觉到天旱。这个靠天吃饭的地方呀,一年的辛劳不说,还要老天爷发慈悲给一口吃的了。
晚上回来,奶奶已经帮他把那个小窑洞打扫好了。杨飞把自己的东西搬进去。吃过晚饭,点着煤油灯,在微弱的灯光下,他写下了这样的日记:
1992年7月4日 星期六 晴
常言道:千日苦好受,一日苦难受。腰酸背疼,这皮肉之苦也是十分难受的,但是回来了就必须劳动了,不过决不能放下自己的功课,应该抓紧时间,充分利用时间,学好自己的功课。
自从认识爱玲以来,杨飞有了许多的改变。去年杨飞过生日,爱玲送杨飞一个厚厚的、包装精美的塑料皮笔记本。爱玲对杨飞说:“记下自己成长的足迹吧。有些时候心中的话是无处诉说的,装在心中又十分压抑,写进日记吧。日记是忠于你的朋友,在它那里你不用戴面具,想什么就写什么,有些事情你想不明白,写下时有时便会有柳暗花明的效果;心中的苦痛诉给它,你会轻松一些的;它还能给你勇气,鼓励你,督促你……从那以后,杨飞便也有了写日记的习惯,而爱玲送给他的那个笔记本,已经密密麻麻地快要被写满了。
杨飞就这样白天劳动,晚上学习。由于过强的体力劳动,杨飞晚上只能学习那么一会儿。转眼之际,假期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这一天上午,地锄完了。杨飞想中午可以多休息一会了,中午便放心地睡着了,睡得正香,就听爷爷在头顶大喊:“睡觉,睡觉,一年四季才能回来几天,懒得要命,下午放羊去!麦子快熟了,可是天这么旱,收不上来,全秕成草了,你倒好,不急着干别的,倒安心睡觉……”看来爷爷更气的是老天爷,而不是他。但是杨飞还是赶紧爬起来。
上午十点钟羊被爷爷赶出去放在前面那座山沟里。杨飞赶紧往那里赶。天热极了,炎热让人无处藏身。山上山下,热气熏人。杨飞觉得又乏又困,脸皮晒得像针扎一样疼痛,两条腿也像灌了铅一样。这十几天的劳作,让杨飞对生活有了另一种感叹。肉体所受的痛苦还可以忍受,精神上的苦更让他难过。奶奶爷爷虽然爱他,但是却也不住地骂他,嫌他劳动得不够好。天旱极了,那天,杨飞套了两头驴耕了一上午地,翻起的全是大土块。这种劳而无获的耕作方式让杨飞不能接受。而爷爷却一定要他把地这样翻了……奶奶说他干活还顶不上邻家和他同龄脑子不大清楚的小媳妇。他们唠叨的全是他的不是,仿佛他就是一个白吃闲饭的废物。
杨飞的心里很难过,大山阻挡了这里和外面世界的联系。大山内的人们依然用几千前老祖宗留给他们的工具劳动,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些针线活。至于大山外面有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也不敢、不会去想,因为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现在杨飞越过了大山,到外面,方知这块天地的狭窄,于是便对山外的一切产生了种种的想法,可是竟然成了祖辈眼中的叛逆者,因为他没有把祖宗留下来的劳动技术学精通,还想改变这种劳动方式,于是也就只能常常受训了。这天晚上,杨飞在日记中写道:
1992年7月19日 星期日 晴
每次离家,都对自己说:若有一分奈何,便决不回来!但每次又及时回来。因为这里有我的亲人,我想为他们分担一些负担。而每次,我无论如何努力,得到的只是他们的讽骂,仿佛反倒是我给他们增加了负担。唉,以后我坚决不会回到这个落后的我无力改变的地方,哪怕是浪迹天涯。这种十分辛劳得不到一分收获保障的播种劳动,也只有从来没有走出过这座大山、没有读过书的麻木的人为生存而劳动,而我不能!
杨飞又想起爱玲:“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杨飞想,她一定比自己好多了,因为至少她所在的地域没有他这里落后。杨飞想到爱玲,就又无法平静了,他接着在日记中写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当我每次停笔以后,首先想到你;当我休息之前,就会想到你;当我独自安静下来时,就会想到你,当我登高远眺时,首先想到的还是你……
为什么,当我的思维一旦停止紧张的学习之后,首先就会想到你;当我从繁忙中解脱时,想到的还是你……
为什么,当我高兴之际,我就会想到你,如果你能和我一起分享,该有多么的高兴;为什么,当我烦恼时,想到若你能替我分担一部分,该是怎样的解脱……
L,为什么,我总是首先想到你?
时时在梦中相会,看到你内心就激动万分……猛然惊醒,只有空对星月回味梦中的情景……哎,思悠悠、怨悠悠,何时相思成相知,何时不再南柯梦醒乱纷纷……
杨飞就这样,每天辛勤劳作着,而学习的时间是极少的。他感到空虚而紧迫。
时间并不会停留,离开学已经不远了。一个假期的劳苦,让杨飞坚定了考学的信念。他想自己一定要苦拼。上学就是高三了,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应该更加努力了。要想离开农门,只有考大学了。考大学不用功,又怎么能成功?应该好好用功,以免日后悔恨终生。但内心的那份说不上是什么性质的感情,无论怎样无法放下,这天,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
1992年8月10日 星期一 雨
奋斗!奋斗!!奋斗!!!抛开一切杂念!七尺男儿,要顶天立地……
放眼望去
雨雾蒙蒙一片迷惘
天连着地,地接着天
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的相思化作一只柳笛
吹响心中的哀愁
吹散心头的烦恼
愿我的相思化作蝴蝶
飞向远方的心帘
再有几天就要开学了,杨飞必须要到加工厂给奶奶爷爷碾一些米,磨一些面,还要给爸爸妈妈那里送上一些。这些都得用驴驮。这落后的地方,以前杨飞并没有怎样在意,可是如今,他越来越觉得这里的落后。但是,上天既然把他安置在了这里,他也就只能听天由命了。他尽量干完家中的活。14号晚上他来到母亲那,15号早饭后他动身来到了学校。
九
四十多天的劳累,四十多天的思念,心中无数次的默念,在相见时都变成了无言。
杨飞想见到爱玲,又怕见到爱玲。他让和他一个班的、最好的朋友刘建平帮他报了名,领了书,却又情不自禁地问刘建平是否见到了爱玲。刘建平说没有,杨飞心中就很不安。
17号正式开课,他看到爱玲在,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爱玲见到杨飞,心中也十分高兴。
开学快一星期了,他们没有说过话,也没有作其他的交流。一个假期的劳苦,使他们更想珍惜学习时光,似乎是都想抛开这份感情,但是,心匣既然被打开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关住的。感情像被放出小瓶子的魔鬼,强大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这天,杨飞在日记中写道:
1992年8月19日 星期三 晴
四十多天的分离,相见如同陌路人一般。有心去答理怎奈心很烦。矛盾组合而成的我,心中很难掂量矛和盾究竟谁重要,心中的天平究竟哪边的砝码重。难哪!
四十多天的分离,她好像一反常态让人难以琢磨,对我好冷漠。她的心中没有我,不是更好吗?免去我对她现在这颗烦乱的心的干扰。
我不会自责的,但是我也不会埋怨她的。即使以后我们成了陌路人。我们谁没有伤害谁、谁也没有对不起谁,有什么不可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