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玲拿起药盒，看了一会儿说明，打开外面的纸盒准备看看里面的详细说明，却发现原来这瓶药根本就没有打开过。“杨飞为什么要骗说是自己吃剩下的呢？怎样对待这件事呢？”爱玲想，拒绝吧，她怕伤到杨飞，她知道杨飞也是一个十分敏感而自尊的男孩子，他之所以哄她说是自己吃剩下的也许就是害怕遭到拒绝。
爱玲想了想说：“杨飞。”杨飞转过身来听爱玲说话。“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没生病，只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失眠了，今天精神才不好，中午睡了一觉，现在完全好了。”
杨飞笑笑说：“那就先保存在你那里吧，没病就好。”
爱玲不便硬给他，只好说：“行吧，但愿你永远用不着它，我也永远用不着它，我先把它保存起来吧。”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学生对于考试，就像政治家对于权利和地位、商人对于产品和利润一样，都是十分重视的，而成绩就是学生业绩的证明。大家全都进入了紧张的复习之中，平时制订的长远计划也就告一段落了。
星期五、星期六考两天试，然后7月14日领取通知书，宣布正式放假。爱玲决定整个假期把这本书借给杨飞。她知道借别人的书，他会更有耐心看的，至于她自己她没有多想。她决定星期六考完试把书给他。
学生一到期未复习，纪律不像平时那么严，班上就很乱。有些同学拿着书到偏僻的地方去背需要记熟的东西，这样比待在教室收获要大，当然也有些同学放纵地去玩，有些家在城市的或者在外面住的同学每天来学校报个到，就回家复习去了，所以，教室里相对来说安静多了。爱玲喜欢坐在教室里复习。杨飞呢，有时来，有时不来。
杨飞那天把药送给爱玲，晚上回去就很后悔，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孩子那样好呢？他想：“再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了，我是谁？一个冷血的、不会喜欢女人的男孩子，怎么就能去关心一个女孩子呢？就此住手吧！”
爱玲把杨飞的那瓶药拿回去，心里也很不舒服。她想：“我为什么怕伤到他呢？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买不起一盒药，何必平白无故欠一个人情呢？哪次一定给他补上。”于是第二天便冷静了下来，个人看个人的书，再没有其他的打算和想法，偶尔，相互讨论一会儿题。他们都感觉到这样平淡、平常的交往最好。
很快试就考完了，他俩都觉得考得还可以。星期六下午考完试后，同学们都很放松，像士兵打完一场战役一样，教室里热闹极了。爱玲让杨飞等一等，先不要回去。她回到宿舍找到那本书，顺手把那天写好的那封信夹了进去，她没敢再看一遍那封信，怕看了会动摇她送出去的念头。她来到教室，把书递给了杨飞。
白雪准备抢过来看是什么书，杨飞看到里面夹有信纸，便很快地塞进书包，说：“小说，小说。”
白雪没了要看的兴趣，说：“小说，送我我也不看，还让你那么紧张。放假我回家看电视剧，才不费心看小说呢！”
杨飞想：“城里的孩子就是好，我这一回去，不知道要干多少农活呢，书都顾不上看，电视，即使有电也没有时间看。”
爱玲对白雪说：“我们农村人哪有你们的福气，我们回家要种地、锄地、拔草、喂牲口，哪有你们那么多的时间看书、看电视，假期作业还要挤时间做呢。”
白雪说：“噢，我忘了，你们是……”她刚想说“农村人”，却又打住了，她记起了上学期说农村人引起的不快，于是转换话题说：“你们是大忙人，我是闲人，不过，越闲越不想学习。”
爱玲说：“这就对了，你不听人常说‘生在福中不知福’嘛，要不是你有这样的体会，哪来这句话呀！”
白雪说：“要不放假了我去你们家给你帮忙去？”
爱玲说：“只怕你是越帮越忙，别说是受苦，恐怕连我们那粗茶淡饭都吃不下！再说农村脏……”‘脏’字刚一出口，爱玲就不语了，她也记起了上次的不愉快。
杨飞赶紧打圆场说：“就要放假了，咱们今天好好玩玩，咱们玩捉大头请吃酿皮。”“魏亮！魏亮！”杨飞喊着又到那两个漂亮女生身边大献殷勤的魏亮。
魏亮跑过来问：“啥事？”
杨飞说：“捉大头请吃酿皮，你参加不？”
魏亮说：“那好呀，我当然参加了！”接着摸了摸口袋说：“我的钱只够买两碗。咱们两个人买，两个人白吃，写两个‘请吃’两个‘白吃’吧。”
白雪说；“我来造纸蛋。”
魏亮说：“还是我来造。”
白雪说：“不行，我来。”
魏亮说：“我来。”
两个人争得不可开交。
爱玲说：“这是什么掌权的事吗？好了，你们两个造，行了吧。”
魏亮和白雪交头接耳地说了句什么，呵呵呵笑着，一个写，一个把写好的揉成纸蛋。
白雪把揉好的纸蛋捏在手中，伸到杨飞面前，杨飞抓了一个打开，是“请吃”，白雪又把手伸到爱玲面前，爱玲抓了一个，打开也是“请吃”。白雪和魏亮高兴地大笑。白雪顺手把手中捏的另外两个纸蛋扔了，说：“不用看了，剩下的两个肯定是‘白吃’了。”
杨飞说：“看来，我今天和爱玲得请二位‘白痴’吃酿皮了。”
白雪说：“杨飞也学会骗着骂人了。”
魏亮说：“杨飞坏着呢，你以为平时我和你骂架是我要和你骂吗？杨飞才是后台。”
杨飞说：“冤枉，你自己要骂人，反倒赖我？”
魏亮说：“放假了，就给她说了吧，免得她一个假期都恨我。”
“那你让她恨我？”杨飞说。
魏亮说：“你那么远，她又见不到你，恨也白恨。”
爱玲说：“她只怕想你们还来不及呢！”
白雪说：“谁像你路爱玲，多愁善感的，恐怕是你才想他们呢！”说完，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又玩了一会，他们出去每人吃了一碗酿皮。酿皮，这道地方小吃，由面加工而成，非常好吃，真是百吃不厌，尤其是学生们更爱吃。吃完后，爱玲问：“二位‘白痴’吃好了没有？”
魏亮笑着说：“今天还不知道哪两位是真正的“白痴”呢，那四个纸蛋全是‘请吃’。”
“好呀，你俩捉我俩，不行！”杨飞说着就要抢魏亮口袋里的钱。
白雪则在那里笑着骂魏亮：“不成器的家伙，说你不成器，真是不成器！”
几个人嘻嘻哈哈又玩了一会，各自回家了。再要见面，要等到7月14日领通知书的那天。杨飞回到他的住处，一种考完试的轻松和刚才玩的愉快还在体内延续。他把书包撂在那个办公桌上，倒在炕上伸了个懒腰，忽然想起爱玲借给他的那本书。自从上次送药后，他自认为很深刻地自省以来，这几天他好像没有再想爱玲，何必给自己背上一个包袱呢？杨飞想他和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只是偶尔谈得来而已。他慢腾腾地起来，从书包中拿出那本书，取出书中的信看了起来。
他一看称呼和他写给她的如出一辙，只是两个人的名字反过来罢了，心中就觉得好笑。这个路爱玲！他觉得他和她像是走路一样，他让她一步，她也赶紧让他一步。当他看着内容，看着看着心中就难过了起来。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呀，怎么也有那么多伤心的过去和痛苦着的现在！尤其是当他看到“有时我甚至不想活着”时，神经忽然被拉得很紧。其实，杨飞有时一冲动也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原来看似幸福的爱玲也会有这么多的不幸。
杨飞认认真真地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他觉得爱玲写给他的这封信，是在开导他，对他充满着鼓励，而这种鼓励写得是那样的自然且水到渠成，仿佛是一件出于天然的艺术品，没有人工雕饰的痕迹。她是聪颖的，思想是睿智的，文笔也很优美。如果这是一篇作文，应该能得高分。今日杨飞反正也没有事，刚考完试，暂时也不急着看书，干脆就研究起这封信来。就这样看着看着，他忽然想给她回一封信，尽管他上次暗下决心，要停止这种交流，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不能不给她写信了。于是，他找出信纸，写了起来。
路爱玲：
你好！就要放假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忧。说真的，我不想回到我的家，不为别的，只为心中失落的那份亲情。
知道了你的生活，我的心中有些震动。我们为什么总是要被亲人或者别的不是我们所能操纵的事左右着生活呢？我们都已经慢慢长大，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对事物的正确认识以及如何面对的方式，忘记过去吧，属于我们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你说呢？
很感谢你对我的鼓励，我一定好好努力，用我学到的知识和自己的才能走出我那山沟沟。其实，你是幸福的，至少是在经济方面。我出生的那个山区，海拔比这里高出七千多米，地形破碎，沟壑纵横。我回家坐车只能坐到我曾经读初中的那个乡镇，然后要步行四十多里的山路，翻三座大沟才能到我妈妈所住的地方，再走十五里更难走更陡的羊肠小路才能回到我奶奶家。在假期里，我要回到我奶奶那里，种地、锄地、砍草、拔草、喂牲口，那些草都得我背回家……那些苦楚，真的是苦不堪言！
我呢，并没有你说的那样聪明，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学得聪明些。也许你想都无法想象那种苦难。而我只能接受……其实，我很羡慕你。
我是一定要走出那山沟沟，不是我背叛我的家园，而是那里实在没法发展，靠我一个人的才能也无法改变什么。那里现在不仅仅是靠天种地吃饭，同样靠天饮水。你们这里劳力主要靠畜力，我们多半是靠人力，即使是秋天收成好，或者经济作物产量好，向外运输也成了问题。你是想象不到我们那里的落后的。
所以，从某些方面讲，你是幸福的，至少比我幸福多了。也许和不如你的人比较比较，你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希望你能快乐！
这本英语复习书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我把这本数学复习书借给你。它同样是一本很好的书，相信你认真看了它后会受益匪浅的。
祝你假期快乐！
杨飞
7月11日
杨飞很快地写完信，没有再看一遍，他担心如果再看一遍，会动摇送给爱玲的念头，会把它撕了。因为他上次曾下决心不再给她写信了，他想，这就作为最后一封吧，以后呢，就不再写它了。
杨飞将信夹在那本他平时不带到学校的、非常好的一本数学复习书中，他不想欠下爱玲的人情。这本书是上大学的表哥特意给他买的，他从来没有舍得借给别人看，今天决定借给爱玲，心里确实是有些舍不得。他决定7月14日领完通知书送给她。他想：“要是碰不到她就好了，那我就可以不背这份人情，不是我不借给她，而是她不在。”杨飞摇摇头，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想到了爱玲呢，还老为与她发生的、本来是好的事十分不安，倒不如不认识的好。
这几天，杨飞天天跑到街上打台球，他想放纵自己几天，上学和回家，一样让他有种负担，难得有这种机会玩一玩。14号放假，15号正好有一趟路过他家的班车，他决定15号回家。
14号应该十点钟到校，但杨飞九点钟就从住处往学校走去。今天去领通知书，不用拿书包，可是，这本夹着信的书怎么办呢？杨飞把信夹到包着的书皮里，把书揣在怀中。夏天只穿着一件衬衣，还是看得很清楚，好在他爱看小说，平时书不离手，也没有人太在意。他希望一到学校就能碰见爱玲，先把这个累赘去掉。说也巧，他刚走到校门口，爱玲就骑着自行车从后面撵了上来。爱玲跳下车子，喊了一声：“杨飞！”杨飞很高兴，他看到爱玲自行车后面夹着一书包书。
杨飞问：“你拿那么多书？”
爱玲说：“其他东西都放在我姐姐家了，这些书拿回去假期看看，领完通知书我直接回家，这不，就拿到学校来了。”
杨飞急忙从怀中掏出那本书递给爱玲，说：“再给你加一本吧。假期里悠着点学，可别把高二高三的课程全学完了，下学期就没啥学了。”
爱玲接过书看了一下目录，说：“那哪能是我呢？你不是在说你自己吧！”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了校门。爱玲把自行车推到车棚，杨飞站在那里等她，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教室。
通知书发下来，杨飞的英语有所长进，考了46分，其他科目基本上保持原来的水平。爱玲的数学有所下降，其他的也没多大的变化。班主任没有排名次，看了看其他同学的成绩，估计名次和上学期的差不多。
爱玲回家经过杨飞的住处，她推着自行车一直和杨飞走到杨飞住处的大门口，两人才分手。杨飞站在大门口，直到看不见爱玲的背影他才走进大门。才十二点多。他收拾好了回家的东西，又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回家没有水，洗好了带回去在家中就能少洗一次。晚上，他早早就睡了。因为山路实在是崎岖颠簸，他晕车，今天晚上他得养好精神，下了车还要步行几十里的山路，休息不好，就走不回去了。
六
爱玲回到家中，制订了一个简单的学习计划，其中把杨飞借给她的那本书安排在每天晚上看一个小时。农村人春、夏、秋季都是很忙的，爱玲每天都跟着爸爸妈妈在地里干活，只有中午和晚上才有时间学习。中午一般是做假期作业，晚上做一会儿假期作业，才拿出那本书看。她做了很详细的笔记。这是受杨飞的影响，她以前做笔记根本没有这么详细。她平时并不喜欢学数学，可是这本书她的确看得津津有味，一看就懂。这天，她在日记中写道：这真是一本好书，只要我认真理解了它所讲的内容，下学期的数学成绩一定会提高的。
又一天，白天天很热，爱玲又干了很长时间的活，晚上实在太累了，她拿出那本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啪”的一声书掉在了地上，书皮摔散了。爱玲忙跳下炕栏去捡，却发现从书皮中掉出一封信。“这个杨飞！”爱玲嘟囔着，睡意一下子全没有了。她急忙打开信，看着看着，她开始想杨飞了。其实，放假以来，她已经想他很多次了，只不过她自己不太知道这种想意味着什么。
看完这封信，她的心情一下子又平静不下来了，她把她此刻的心情写进了日记：
我真傻，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会把信夹在书皮中呢？放假都有十多天了，我才发现。看来，杨飞还是把我想得太聪明了。其实，我真的是很笨很笨，要不是今天把这封信摔出来，上学了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到那时，他就知道我有多笨了。
噢，放假这么多天了，他在干什么呢？此刻，他是否也会想起我（傻子，让他想你干什么！）？但愿他过得比我愉快。
这一夜，干了一天活的爱玲怎么也睡不着。月牙儿很迟才出现在她的窗前，透过窗玻璃窥视着她，亮晶晶的，仿佛是一只透明的眼睛。天空薄薄地洒着一层稀稀拉拉的云，偶尔有一块从这只“眼睛”前越过，仿佛是这只“眼睛”在天空行走，掠过了这块云一样。爱玲在想什么？为什么睡不着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杨飞那天在路上走了近十二个小时，在车上坐了八个多小时。路难走极了，黏土仿佛黏住了前进的车轮，班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向前挣扎着。一个接一个的土坑几乎要颠出人的肠胃，就这么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车从早上七点一直走到下午四点多才到终点站。杨飞晕车晕得脸色蜡黄，在那里坐了近两个小时，才勉强打起精神步行至回家的路上。
平时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走完的路程，今天他走了近四个小时。肩上沉沉的书包，仿佛里面装的不是书，而是铅块、钻石。当一轮美丽的满月挂在他的头顶，为他照亮着前行的路，他像傻子一样冲着它笑。有时他坐下稍休息一会儿，还向月亮挥挥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想到李白的这首诗，他的心中竟然有种惬意。
晚上十点过一刻钟，他敲开了母亲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