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拜师学中医
半年后的一天早晨，楚正实领着楚大志到双柳桥镇拜李郎中为师学中医去了。正实挑着两大箩筐头等新米走在前面，大志跟在后面，左手拎着一封本地产的高级点心，右手提着一包用黄草纸封成三角形状上面蒙着一块红纸的红砂糖。
这是1926年春天的事，他刚八岁。从此，他结束了学校生活，似乎也过早地结束了童年生活，走向社会了，去读“社会大学”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呢？
近代中国，外受帝国主义列强的侵略，割地赔款，划分势力范围；内受卖国的、极端腐败的封建专制统治，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联合压迫下，使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华民族面临毁灭，中国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中。
创造过光辉灿烂古代文明而且智慧勤劳的中华民族，绝不甘心长期忍受丧权辱国、剥削压迫的痛苦。中国人民为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反对封建统治的压迫，摆脱黑暗、愚昧、贫穷、落后的面貌，抛头颅、洒热血，前赴后继地进行了英勇不屈、可歌可泣的长期斗争。孙中山领导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建立中华民国。可是他同旧势力妥协了，政权旁落，以列强在中国的争夺为背景，国内军阀割据，混战愈演愈烈。1917年俄国爆发了十月革命，1919年中国爆发了反帝反封建的“五四”爱国运动。
李大钊、陈独秀为代表的一批先进知识分子，开始在中国传播马列主义。湖南学生运动的着名领袖毛泽东主编《湘江评论》，热情歌颂十月革命的胜利，并宣传、组织和领导工人、农民运动。生长在大别山区的黄安县人、老同盟会员董必武和孙中山一起闹革命。“辛亥革命成功后，孙中山掌握不住，政权叫别人搞去了。于是，我们就开始研究俄国的方式，开始读马列主义。”全国各地纷纷建立马列主义小组。
1921年7月27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毛泽东、何叔衡、董必武、陈潭秋分别代表长沙、武汉地区出席，宣告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它是马克思主义政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领导和指明中国人民革命的道路。
1922年组织香港海员大罢工；1923年2月京汉铁路大罢工；安源路矿大罢工；开滦煤矿大罢工等。这些罢工都遭到军阀的残酷镇压。
1924年，孙中山实行“联俄、联共、扶助工农”三大政策，国共第一次合作，实行以推翻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在中国统治为目标的民族民主大革命。北伐节节胜利。工农运动蓬勃开展。毛泽东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长，又是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他指出：“农民问题为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若农民不从乡村中奋起打倒宗法封建的地主阶级的特权，军阀和帝国主义势力则不会根本倒塌。”并决定以湘、鄂、赣、豫的农民运动为重点。
楚家父子踏进李家大院时，老郎中热情地有礼貌地接待了他们。迎进客厅后，仆人端茶、递烟。老郎中客气地说：“请坐！请坐！伤都好了吗？”
“都好啦，都好啦！”正实忙答，“陈大夫真神，打针吃药退烧，擦药消肿，三回就把六伢子从死神那儿拉回来了。”
李郎中尽管听到这话心里特别不高兴，但还是压在心头。
他忙含起水烟袋点燃抽起来，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虎生生的楚大志，心里得到极大安慰，心想：“他毕竟把这个好后生送到我家里来了。”他抽足了烟，才说：“立刻行拜师礼吧！”
楚正实绷紧的脸色霎时笑逐颜开，忙应道：“哎哎哎！”
李郎中吩咐管家赶快布置行礼会场，并叫佣人领楚大志下去更衣。约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楚大志出来了，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见他，从头到脚一身新，新衣、新裤、新鞋。因为李郎中决心收他为徒后，就吩咐管家事先叫裁缝为楚大志做好新衣服，买好了鞋子、袜子。现在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油黑油黑；皮肤发白，苹果似的脸蛋上，一双圆圆的漆黑的大眼睛。
因为刚才在师母指导下，给他洗过澡，全身换得干干净净的。
正实看得惊呆了，心想：这高屋豪门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这也难怪，李郎中本是这双柳桥镇的豪富之一呢！
拜师仪式就在李郎中堂屋里举行。会场布置得庄严、肃穆，以示李家、李郎中的威望和气派。由老管家主持仪式。规定新徒拜师，要举行三拜。一拜孔夫子，因为中国人都遵从孔圣人。
神龛上供养孔夫子牌位，几案上摆设供果，香烟缭绕，庄严肃穆。昔日小猴子楚大志，今日像小傻瓜一样，规规矩矩跪在孔子牌位前的蒲团上，在司仪口令下，拜了三拜。然后静听管家解读孔圣人训词，无外乎是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之类言语。第二拜药王，神龛上原来放孔夫子牌位的地方挂上了药王孙思邈的画像，楚大志抬头细看，老头子表情慈祥，孙思二字是认得的，后面一个字就面生了，后来师父教了一遍，他就记住读音了，啥意思始终没闹明白。药王三拜完后，第三拜就要叩拜李郎中师父，会场上的气氛庄严了许多。
楚大志恭恭敬敬诚心诚意地跪在师父面前，谦虚景仰地凝视着师父。此刻，他心里想着，决心好好学习，这一辈子决心当一名治病救人的好郎中，竖起双耳，谛听着师父的教诲，字字句句认认真真记在心里。
李郎中端坐着，对弟子谆谆教导，古人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郎中是行善积德之职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郎中是严谨至极的事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粗枝大叶要害人的。
郎中是既可敛财又可蚀财的事业，要因病因人而异。
目下，汝有五项工作：
一、勤快、听话、穿着整洁、讲究卫生，举止大方，彬彬有礼；黎明即起，打扫厅厨，烧茶递水，刷锅洗碗；背粮舂米，割草劈柴，照顾老者，挖耳捶背，事无巨细，样样争先。
二、收心，二十天内，你给我捅来十个蜂巢或马蜂窝。
三、每天学习，抄写、熟记会背经手之几种药名，和师父教给的几种药名、成分、剂量、效用。
四、协助师父采药、看病，学制膏丸散成药，牢记各种药方的配伍和煎熬。
五、徒弟要为师父背药箱，供奉茶水、饮食。
“汝记下了吗？”师父问道。
“记……记下了。”楚大志答。
“背诵一遍我听。”
楚大志聪明机灵，记性又好，这次来决心认真学习，将来当一名好郎中，所以师父讲话听得特别用心。听到师父的话，便朗朗地背诵起来，一气呵成，流利、自然。
李郎中听罢，竟断句分明，不离七八，童声似夜莺在歌唱，心中大喜，暗自赞道：我李某选的人还能错了？真是一株好苗呀！看来我的事业有接班人了。不过，要叫他成才，今后我还得下工夫，对他严加管教。接着问道：“汝能做到吗？”
“能！”楚大志干脆利索地回答。
“嗯。”李郎中满意地连着点了两下头，赞道，“汝可教也！”
楚大志也会卖乖，跟着说：“师父，我今后一定听师父的话，好好学习，帮师母做活。”
“嗯！”李郎中微笑着用手捋着胡须。师母忙上前将楚大志扶起，并递给他一个大别山区土制的皮球大小的糖果。这时，站在一旁的楚正实绷得紧紧的心弦才松下来，皱巴巴的脸皮子上露出了微笑。他走到李郎中跟前，态度谦恭诚恳地说：“李老师父、师母，这孩子我就交给老先生、师母了，他调皮，有时不听话，撒野，该打则打，该骂则骂，黄荆棍下出人才，请师父、师母严加管教。”
李郎中说：“正实，孩子交给我，你放心好了。”
师母递过茶杯：“快喝杯热茶吧！”
楚正实出了李家大门往回走时，肩上挑着两只空箩筐，身上格外轻松，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愉快过。他瞧见太阳更亮了，路更宽了，周围的景色更美了，鸟儿唱的歌声更好听了！兴致一来，他便张开嘴，吼起大别山区的民歌来……
七加入农会
下午，李郎中叫老陈头领着楚大志在大院内外转了一圈，意思是让他熟悉环境。他们先逛双柳桥镇。这是商城北半部的普通乡镇，林林总总拉了里多长，街道两旁有平房、楼房，还有几座砖瓦大院，卖穿的、吃的、用的样样都有，平时行人也不少，许多人穿绸缎，穿洋布，不是戴礼帽、瓜皮帽，就是梳着分发头，比起楚家大湾来，小巫见大巫。转回李家院子，人称李老郎中大院，在镇上仅此一家，因为李郎中是双柳桥镇的富豪之一，他除了行医外，还兼有房产土地。他雇有长工、女仆，喂有骡马，家有马拉轿车。房屋高大，窗明几亮，三进大院，院坝宽敞，绿树成荫，草青花香。大志拿自家房屋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转着转着，尿来了，正好老陈头碰见个熟人，两人站在路口说话。楚大志东张西望，跑了几个地方找不到茅房，不知怎么进了一座小院，几个农民正挑着谷子登上跳板往仓里装。他也跟着上了跳板，上去一瞧，哇！一屋黄谷快堆齐梁了。他又来到一间屋，只见里面大屯小屯，大米、糯米装得满满的。他又窜进了一座小院，只见小屋门掩着，推门进去一看，满屋堆的净是布匹、绸缎。一个老婆婆抬头问：“小孩，你干啥？”
楚大志说：“尿急，我找茅房。”
“出去，快走！”她严厉地命令道。
楚大志赶忙退出来，在小院坝碰见老陈头，他着急地问：
“你怎跑到这来了？叫我好找。”
“尿憋得慌，快点，我要尿到裤子上了。”楚大志扭动身子，又难受又着急地说。
老陈头观察周围一下，用手往西边一指：“就到树背后尿去。”
楚大志匆匆忙忙跑进小树丛后撒起尿来。这时，他听见院坝响起一阵嘈杂声。他扭头一看，只见管家挥舞着皮鞭，不停地抽打老陈头的头和背，边打边吼：“说，谁叫你到这儿来的，来干啥，嗯？不说实话我打死你。”老陈头双手抱头，边躲闪，边呻吟，边解释：“我是寻楚相公来的。”
“胡说！”接着又是一鞭子。当他再扬起鞭子时，楚大志奔上前，双手抱着管家的臂：“你不能打陈大伯，要打你打我。”
管家见是楚大志，是师父刚收的学徒，便责问道：“你来这干啥，谁叫你来的？”
楚大志说：“我尿憋的，来这找茅厕。”
“这儿没有茅房，快滚，以后不许来。”管家说。
楚大志质问道：“为啥不许来？我也不许来？”
“不许来就是不许来。你要来，得有师父的条子。”管家将他二人推出小院外。
他俩来到水塘边，楚大志帮老陈头洗去额头上的血渍，安慰了几句，叫他回屋休息。老陈头却说：“大志，你回厢房去吧，说不定师父有事叫你。”
大志往回走，心情非常沉重，他觉得这里的长工、仆人都是穷人，穿的和自己一样，性格也差不多，都是成天干重活脏活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弄不好就要受气、挨打。
楚大志是和老郎中家人同桌吃的晚饭，他很不自在，也没有吃饱。饭后，老郎中就叫楚大志洗热水澡，用胰子将他从头到脚又洗了一遍，正式换上了新衣服，并甩掉了他带来的全部行头和东西。入夜，他躺在郎中偏房的小床上，铺的盖的都是新的。但是，他睡不着，和楚家大湾比，跟自己家里比，吃的、住的、穿的和用的，真是两个世界呀！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住过这样好的房，穿着全身新，睡过这样的床，盖过铺过这样新的被褥……他脑海里忽闪，自己当上郎中的美好憧憬。但长工、仆人咋个没有这样的待遇呢？被褥新浆洗的气味闻到很不习惯，更睡不着了。他小心翼翼地折腾过来折腾过去，怕把床弄响，更怕把人家干净的被褥弄龌龊，半夜里他只穿个裤头跑到长工屋里大铺上，挤在老陈头旁边，紧挨墙根呼呼大睡起来。
黎明时分，长工纷纷起床，各忙各的活去了。老郎中在小花园里打完一套太极拳，进屋转来转去，不见楚大志，偏房门开着，床上没见人。难道这孩子逃走了？他站在院子里呼其名字时，长工才告诉他那孩子仍在酣睡。老郎中气鼓鼓地奔进长工屋，见他蜷缩在墙的一角，还在打鼾，便提耳朵把他拉了起来，不容辩解，便训斥起来。
“楚大志，我看你是楚小志！”老郎中气鼓鼓地说，喘了一阵气，火气稍稍平静点猛然想起楚大志是个好苗子呀，我不能放出去让别人再拣到，更不能让旁人怀疑我的眼力，便用稍微缓和的口气劝导：“六伢子呀六伢子，你为什么不听话呢？你昨天才表态，要听师父师母的话，睡半夜忘光了？我要你穿好衣服睡干净地方，完全是让你养成良好习惯。这是讲卫生的需要，是医道的需要。你满身跳蚤，脏兮兮的，臭烘烘的，怎么能跟我到富人家看病拿药？人家见到你不讨厌吗？闻到臭味不恶心吗？穿着整洁，讲究礼貌是当徒弟的起码条件。你聪明、勇敢、好学、听话，这都是做人做事的好品质，我就是看到你是个可造之材才收你为徒。你要充分认识到你现在的身份。你要是想继续当个不受约束的野孩子，现在就可以滚，算我看错了人！
我是不会看错人的，你愿不愿意改过？”
楚大志忙答：“师父，我错了，我愿改。”
“嗯，愿改就好！念你初犯，”老郎中说，“愿改就跳进前面白露河里洗个澡，上上下下洗得干干净净，连裤头都甩掉，穿上我给你的新衣服，从今往后，严格遵守徒弟的规矩。你愿意当楚大志，还是当楚小志呢？”
楚大志大声回答：“我愿意当楚大志。”
“我要看行动。”老郎中起身走了。
楚大志做了个鬼脸，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从此，楚大志再也不敢马虎了。第二天早晨，他醒得很早，天灰暗灰暗的，猛然听见鸡叫二遍，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他便起床，洒扫厅厨，抹桌擦椅，认真仔细，不敢有任何响声。天色麻麻亮时，师父穿一身雪白褂子裤子，路过堂屋，大志赶紧上前打招呼。“师”字未出口，师父忙摇手制止，兜着他的耳朵说：“你师母神经衰弱，大半夜未合眼，刚刚睡着。”大志做事走路就更加轻手轻脚了。师父打罢太极拳回屋，刚在椅子上落座，大志便将一杯热茶递到他的手上。李郎中揭开瓷茶碗盖，一股香喷喷的热气冲鼻而来，他呷了一口茶慢慢地吞下喉，满腔清甘味，热汤经过喉，润泽着肺，香气在鼻孔中回荡，他微微地有节奏的抖动着二郎腿，舒服极了。
吃罢早饭，灰蒙蒙的天空落下了小雨，屋檐上淅淅沥沥的滴水，像断线的珍珠落下来，打在廊沿边的条石上，溅起朵朵水花，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不久，院庭里石板上一片湿，沟里淌着水，架上果树叶子被水洗得清新、翠绿。
“今天下雨，出不了诊，就教你学习，”老郎中把楚大志叫到书房里，打开一部折叠式的上面密密麻麻记满药名的书，说：
“首先学习中药名称。中药品种纷繁，名称浩瀚如海，李时珍的书就有四大部。常用的药都在我这本书上。”
老师的话给楚大志打开了中医学的窗户。他心里暗暗惊叹道：“真是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
李郎中接着说：“今天只学习五味中药的名字。”
“才五味药名！”大志忙提议，“师父，一味药名才两个字，三个字，多的四个字，五味药名五三一十五个字，太少了！”
老郎中呷了一口茶，水晶石镜片下面露出白眼，蔑视地问道：“你说学几味药名呢？”
“十味，三十个字！”
“不行，”师父斩钉截铁地说，“我说一天学会五味药名，是要求五会：会读、写、背、讲、用。”老郎中并逐字作了解释。“这么复杂呀。”楚大志伸伸舌头，突然听见老师问道：
“能做到吗？”
大志答：“试试看。”
“必须做到。今后要脚踏实地，不许好高骛远！”李郎中开始念五味中药的名字：车前草，金钱草，金银花，甜菊，甘草。
并把每味药的形状、生长地方、制作方法、用途、药用效果逐一作了详细讲解。毕，问道：“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