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钺……不是没见过,但是见过不等于会用……另外,自己今天刚刚学到沧离剑法,还没怎么练熟……
回到仙遥门之后,沙雁就一直在头痛该怎么教导精卫,直到圆月挂枝,坐在浴桶里的沙雁仍在在思考这个天大的难题。
“我来了!”忽然,大门“砰”地打开,精卫火焰般地冲了进来,带起的狂风甚至吹倒了屏风,不过在看清沙雁在干什么之后——四目相对,愣神。
“啊!”最先大叫出来的居然是精卫,她俏脸涨得通红,再次十分顺手地拿起手边的茶壶、茶杯、香炉等一股脑儿向沙雁砸过去,一边砸还一边大声叫着“流氓”。
“喂——”沙雁蹲在桶里不敢出来,只能勉强伸出双手抵挡精卫的“进攻”,但是因为肩膀以下都缩在水里不敢动,所以收效甚微。额角不幸被迎着“呼呼”风声而来的一个瓷茶杯砸中,肿起了一个不小的包。
“你个流氓,下流、龌龊,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精卫显然还没砸够,在祸害完了一桌的茶碗之后居然连凳子都搬起来了——沙雁看着那个被高举空中的黄花梨木凳子,最后一个想法是希望浴桶够结实,否则自己待会可能会被精卫直接分尸——
“定!”黄花梨木凳子忽然停住了,在离沙雁鼻尖只差两寸的半空中,沙雁向外看:精卫弄出的动静不小,把住在隔壁的林逸风和钟神秀都惊动了。
林逸风及时用定住了那个可能造成极其严重后果的凳子,神情复杂地看着****着身子蜷缩在浴桶里德沙雁和又气又羞红了一张脸的精卫,想问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钟神秀也明显听到了那几声带着哭音的“流氓”,只是没想到情况比他想得更尴尬。
“哼!”精卫忽然红了眼睛,转身就跑出了门。
“……”沙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确实很无辜,无辜得有点想哭。
“你先穿衣服。”林逸风将那个凳子归位,而后立即跟钟神秀一起快步往外走,他们出门的一霎那间,大门被狠狠地甩上。
沙雁被重重关起的门惊的又是一怔,不过还是立即起身,草草擦干自己,穿上衣服,直叹自己霉运当头。
沙雁出门时,钟神秀已经识趣地先走了,无论人家哥哥是要“教训”还是要“审问”弟弟,都不关他的事情……而且,对这种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的事情,他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所以,沙雁只看到林逸风一人站在树下,背对着房门。明澈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描绘出一个朦胧如谪仙般的轮廓。
“逸风哥哥。”沙雁小心地叫了一声。
林逸风转过来,深邃的眼神定在他身上,半晌才问:“她是谁?”
“她是精卫,是跟我学习法术的。”沙雁很老实地交代着前因后果。
林逸风只是静静地听着沙雁的讲述,从头到尾,平静的表情都没有过一丝变化。
沙雁讲完,长舒了一口气,小心地观察着林逸风的脸色,发现没有任何不妥,才放下心来。
“那你好好教她吧。不过,精卫毕竟曾是妖族公主,虽然你师父默许了这件事,不过还是小心点,别让别人知道。”林逸风转身欲走,忽然又回头,“妖族的法力在月上之时最盛,所以她才会晚上找你。不过,提醒她,下次来时,记得敲门。”
沙雁点头,好不尴尬。
“喂,那是你哥哥吧?”沙雁忽听树上传来一个声音,立即开始头疼——精卫。
嫩黄衣着的精卫坐在那棵茂盛的榕树上,晃着一双脚,宛若一个灵动的小花仙。不过,这位小仙子显然心情不够好,她用下巴点着沙雁:“你哥哥看着比你顺眼多了。”后面还有一句小小的“流氓”,虽然很轻,但是在这静谧的夜里,沙雁还是听得清晰。
逸风哥哥英挺出众,丰神俊朗,当然比自己看着顺眼多了。但是……明明,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大叫“流氓”的应该是自己吧……
“喂,你的法术学得怎么样?”精卫跳下来,斜着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沙雁,没有半点尊师重道的意思。
“我师父今天教了我一套剑法,不过你用的是钺……”沙雁苦笑。
“剑法?”精卫狐疑地看着他,然后撅起嘴,“不管怎么样,你得教我你师父的法术,破除那个该死的……婚约。”
沙雁无语,跟精卫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那我先打给你看看吧。”沙雁先用玉扣制造出结界,然后取出“无尘”,刚想比划,却听精卫惊呼:“息壤?”
“什么?”沙雁不解。
“这柄剑仗,是息壤所制,你居然有这种宝贝!”精卫一把抢过“无尘”,细细观赏,越发爱不释手,土金色的剑身上,倒映出精卫明晃晃的艳羡的神情。
沙雁看着精卫向小孩子得到新奇玩具似的表情,心里暗笑——这只鸟儿,虽然任性刁蛮,但是个性还是十分惹人喜爱的。
“息壤所制之物,无论是压、碾,就算断了,都会立即回复原状……居然给你用!”精卫一副“你配不上这宝贝”的模样,嘟着嘴看沙雁。也难怪她嫉妒,她身为炎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也只有一副纯金打造的鸳鸯钺,虽然跟自己一同在蛋壳里炼化过,已成灵器,但是怎能跟息壤这种神物相比!越想越不甘心,红扑扑的腮帮子也越来越鼓。
沙雁更想笑了,不过为了避免精卫直接拿“无尘”砍自己,还是忍住了。
从不甘不愿的精卫手里拿回“无尘”,沙雁开始施展今天刚学会的沧离剑法。
……
听沙雁一边念着剑诀,一边行云流水地舞剑,精卫还是暗暗惊讶:沙雁说自己今天才学的这套剑法,但是现在看来,沙雁的灵力与剑招已经完全可以融合在一起,虽然称不上完美,但是对敌已经没什么大的破绽——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流氓”,悟性似乎比当年的姬轩辕还要好一些。
“你的这些是什么招啊?”精卫强迫自己从那无意中滋生的一小点点敬佩中脱身,故意挑着毛病,“听起来都是些生离死别,看起来更让人心里怪怪的。”
“没办法,师父说我命宿危月燕,所以教我沧离剑法,与灵气合一。”沙雁好脾气地解释。
“危月燕?”精卫立马跳起来,难以置信,“‘危宿值日不多吉,灾祸必定注瘟亡,一切修营尽不利,灾多吉少事成灾。’”虽然自己的“仇人”命中危宿很值得人欣喜,但是明明是三皇五帝之一的姬轩辕的后人,怎么会有这种命相……而且,危月燕,命主危,一生坎坷非常,双亲俱丧、离愁别恨、背弃伤痛……他是怎么熬过这些年的——精卫立马摇头,他是活该,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同情他!
沙雁看着精卫那张娇小的脸上先是惊异再是思索,沉默一会儿又立马又换上一副懊恼万分的小模样,实在是再也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精卫果然恼了,手一摆招出自己的鸳鸯钺,愤愤地指着沙雁。
“没什么……”沙雁看着有瞬息变到愤怒却又带着几分羞涩的小脸,强忍住捧腹大笑的冲动,连连向精卫道歉,毕竟对于这种小公主,还是安抚为上。
“哼!”精卫一撇嘴,算是勉强接受了道歉。
呵呵。沙雁在心里轻笑。
“不过,为什么你是危月燕,你师父就要教你这种尽是生离死别的剑法?”回到正题,精卫总算没忘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练这套剑法的时候,灵力似乎运转得很顺畅——啊!”沙雁猛然瞪大了眼睛,“难道是这样?”
“什么?”精卫急急地追问。
“我想想……”沙雁自顾自地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就在精卫等得想打人的时候,沙雁忽然眼睛一亮,“我明白了!”
“什么?”如果沙雁说不出什么重要的东西,自己一定砍他!精卫心里发誓。
“你的命宿是什么?”沙雁问精卫。
“房日兔。”精卫摆出得意,“我可不像你,天生倒霉。”她是高贵的炎帝公主,房宿苍龙第四星,天生的春风化雨、真气造化。
“‘腐气何抬首,日真须自回。房曜反复生,普化九天曲,无弦造化律’。”沙雁暗念,心下略转,已经有了主意。
“你会使钺吧。”沙雁继续问。
“你说什么?”精卫气得举起双钺,沙雁连忙摆手:“我不是怀疑你……你闭上眼睛,跟着我念的口诀动,不要多想,跟着口诀的含义就行了。”
“……”精卫狐疑地看着他。
“你先试试看,如果没用,你可以再砍我。”沙雁连连保证。
精卫狠狠瞪他一眼,不甘不愿地闭上了眼睛。不过还是如沙雁所说,排空杂念,沉静心灵,等着沙雁念口诀。
“山鸣巍峨水鸣灵,”第一式,精卫双钺划过,金色波澜。
“山水和鸣谢知音。”鸳鸯双钺,如比翼之鸟,亲密翱翔。
“琴断声绝人不再,”双钺忽分,各自一翼,分头袭击。
“高山流水永铭情。”俯冲而来,双钺再合,金光频闪,收势。
“临流揽镜映英颜,”第二式,双钺从上至下,连绵划过,防御滴水不漏。
“一入肴关不期归。”一钺平旋而出,快击远方。
“柱歌剑舞别易水,”飞身而去,接住旋回的单钺。
“相惜英雄在此生。”双钺连环挑刺,收势。
“北方佳人自倾城,”第三式,双钺一起脱手,分走两旋,再交叉而回。
“星沉月落语情深。”再次脱手,双钺一上一下,如翻腾俯冲之燕,快而凌厉。
“碧落黄泉寻不返,”双钺从剩下错位身后返回。
“帷幔轻轻谢帝恩。”后空翻,双手执钺,收势。
“鼓噎烟硝散浮云,”执钺飞腾前行,双钺不断交叉划出道道金光。
“雄心霸业王事喑,”双手打开,自然向后长跃。
“无畏奈何无畏死,”念诀,双钺金光更甚,倒映着精卫忽然拉出的灿金的羽翼。
“一心只向真项君。”双钺向前平举,合起,金龙涌出,盘旋怒吼,收势。
“结束了吧,呼!”睁开金色的眼,精卫满是不可思议,“怎么会——”虽然用的都是平时用过的招式,但是灵力运转明显比之前舒畅很多,力量也强大不少——她之前可从来没有召唤出金龙呢!
“与其费心改之,不如顺而用之。”沙雁低语,“我明白了,师父。谢谢你。”
“什么?”精卫因为太兴奋,没听清楚。
“没什么。”沙雁微笑。
精卫大概不会懂,不过他明白了。沧离剑法,意义根本不在于他还没能运用自如的那些剑招,而在于其中蕴含的沧离之气,与他危月燕的危宿命星相辅相成,最大程度地调动了他的灵力。
他确是危宿,天生悲运,但是与其抗议命运的不公,胆怯懦弱踌躇不前,不如利用命运,用危宿之力助自己修行。而且,沧离之事中,不仅有危宿玄武的沉重,危宿月辰的绝望和危宿孤雁的凄凉,也饱含着房宿青龙的高傲,房宿日辰的希冀和房宿狡兔的万般可能,那自己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危宿,也包涵了无限可能。
“想什么呢,神神秘秘的,你还要不要继续教我。”精卫对于沙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不理不睬不管不顾很是不满意,又撅起了小嘴。
差点又忘了这位小公主是不能受一点委屈的,沙雁赶紧拿出“无尘”,做好了给小公主喂招的准备。但是之前,他还是必须提醒一件事,虽然,说出来很可能就不是“喂招”,而是仓惶保命了——斟酌了半天言辞,终于开了口:“精卫,麻烦你以后来找我的时候,先敲一下门……”头上被瓷杯砸的包还隐隐作痛。
果然不出沙雁所料,此话一出,精卫先愣住了,然后先是双颊,再传递到耳垂,再蔓延到脖颈……一片红彤彤的精卫一挥鸳鸯钺,猛然向沙雁袭来,当然还带着那句委屈的“流氓”。
沙雁苦笑,执剑迎上。
静夜下,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在榕树下闪耀,印着融融的月色,很是赏心悦目。
隐身在结界中的某处,官净月一边欣赏,一边跟夜袭说:“我说实话,你可别嫉妒啊,那小家伙的悟性比你高。”
夜袭默认。确实,他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渐渐领悟师父授艺的真谛。沙雁居然一个晚上就领悟了……危月之雁吗?若是展翅高飞,必然震惊天地。
“哎,你也别太丧气,如果你当年也向他一样,身上背了一堆债,又摊上个不讲理的徒弟,你也会领悟得很快的。”悟性……有时候也是逼出来的。危月之雁,身系千年使命,心系万年恩仇,不幸……却坚韧得让人动容。
“炎帝之女……为何您让她留下来?”对于这个,夜袭很是不解,沙雁身上的担子本身就很重,再这个时候还要再加上精卫这一笔……
“林逸风把他这个弟弟保护得太好了。”官净月长叹,“虽然后来他自己意识到了,不过那么多年的习惯,实在很难改过来。”想到在清阁山道上,林逸风架住自己的剑时那冰冷的表情,感慨万千。
夜袭沉默,瞳中漆黑如墨。
官净月知道,对于林家人,夜袭始终有解不开的心结,所以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说实话,难道你不觉得,跟精卫在一起,能让他更快长大吗?”冥冥中难以预料一切,似乎都蕴藏在他嘴角边似有似无的微笑之中。
责任会让人成长,但是,能让人成长的,不仅仅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