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看着站在大殿下不断打着哈欠的哥哥,如月好不担心。
“没事。”沙雁心中苦笑,因为某位刁蛮的妖族小公主习惯在子时练功,所以他这个“师父”也一直过着日夜半颠倒的日子,还好他自己的师父比较体贴,每日过了辰时才挖他起来练功,才避免了他天天的睡眠不足。不过今天比较特殊,静虚太师公出关了,所有弟子在卯时就要在大殿前等候迎接。
想起昨晚精卫越发凌厉的身手,沙雁心里继续叹气:虽然有媾和之约的庇护,精卫的法力伤不到自己,但是在自己每日刻意喂招之下,精卫的双钺使得越发好了,打到自己身上,就算不带着法术,也绝对够疼……
“哥哥?”如月忽然觉得,哥哥多了不少心事。
“静虚太师公和掌门来了。”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闹哄哄的众弟子立刻安静下来,排好行列,恭敬迎接。
“恭喜师傅破关而出。”大殿上,玄清掌门和众长老正装肃穆,向着鹤发童颜的仙遥门前任掌门行李——不过,要除去一个吊儿郎当的官净月。
而阶下,众弟子也跪拜见礼。
“嗯。”静虚欣慰地看着仙遥门器宇轩昂的青年才俊们,目光扫了一圈,最终落到最后一排沙雁他们身上,“你们几位就是新入门的弟子吧?”
“是的。”几人上前。
“哪个是你的弟子?”静虚问抱着双手立在一旁的官净月。
“这个。”施施然走下去,勾起小徒弟的下巴,“怎么样,挺漂亮的吧?”
“师父……”大庭广众下被师父“调戏”,沙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一拳把这个为老不尊的混蛋打翻在地。不过目前看来,他打不过。
静虚摸摸胡子,与官净月无言地交流:原来是林垂云的孩子,不过为什么呢……
你答应不问的。官净月微笑,提醒。
是的,他答应过,不问的。
静虚重新看向几人:“听说,你们当中有两人在上山是没有受到花林迷雾的影响,是吗?”
显然没想到静虚会忽然问这个问题,阶下几人愣了一下,钟神秀才上前,揖礼:“弟子自幼修习的法器‘水芒’有净化之能,所以可以屏蔽离落的迷香。”说这话时,阶下显然有着小小的羡慕的抽气声。
“噢……”静虚了然地点点头,“还有一位是——?”
“我……不知道……”如月绞着小手,紧张地回答。
“慧眼明澈,离落那点把戏怎么能瞒得过。”官净月好心地代为解释。
“这样……”静虚顿了一下,“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二位。”
“太师公请说。”钟神秀和如月都有点受宠若惊,什么事能让太师公用“拜托”二字?
“这是天界的菩提草。”静虚拿出一只玉匣,“本门的玲珑塔年久尘积,需你们用着菩提草扫一扫。”
玲珑塔?这不是禁地吗?而且,菩提草是仙界疗伤圣药,怎么说也不该用来扫地吧?
虽然惊诧万分,但是钟神秀还是小心接过了玉匣:“弟子遵命。”
“你们离开时,需将菩提草插入玲珑塔顶层的白玉瓶中。”静虚补充。
“弟子明白。”钟神秀和如月揖礼,退下。
“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吧。”静虚示意其他弟子也可以离开了。
等到弟子们都离开,玄清迫不及待地问静虚:“师父,玲珑塔是本门禁地,让两个孩子去,恐怕太过危险吧……”而且,还带着圣药菩提草……
静虚定定地看着几个不解的弟子,轻声问:“你们知道,玲珑塔里的,是什么吗……”
几人面面相觑,只是听说过“恶灵”什么的风言风语,但是,具体的,还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好啊……”静虚长叹。玲珑塔锁住的,是仙遥门甚至根本没有勇气面对的一笔债……他没有脸面去见她,所以,他拜托了两个无辜的不知就里的孩子……
目光穿过自己几个都已显出老态的徒弟,看向年轻美丽的官净月——他那双洞悉的眼恐怕早已看清自己的胆怯懦弱了吧?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多谢你的菩提草。静虚微微动唇,但并未声音。
这只是一笔交易而已。你收我为徒,我给你菩提草。至于你的良心是否能安,与我无关。官净月绝美的脸上波澜不起,也用唇形回应静虚。
“如月!”出了大殿的沙雁急忙追上妹妹。
“没事的,哥哥。静虚太师公让我们去的,肯定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眼神悄悄瞄向钟神秀,“钟师兄法力高强,一定可以保护我的。”
“沙雁师弟,我一定会照顾好如月师妹的。”钟神秀收到暗示,连忙过来,笑着保证。
“……”看着妹妹和钟神秀间若有若无的互动,沙雁忽然反省:这些天,自己似乎没怎么关注过妹妹。
红梳不紧不慢地走来,掏出两张东西给如月:“撕开就可以用。”
如月细看,原来是两张火灵之符,连忙道谢。
“小心些。”红梳叮嘱完便转身,故意朝着不远处树下立着的林逸风的方向走去。擦肩而过时,林逸风清楚地听到“他比你好。”
不想探究红梳口中的“他”是谁,林逸风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一言不发。
靠近玲珑塔时,如月撕开灵符,火灵流转,顿时驱走冰塔的寒气。
“红梳师妹的符术果然厉害。”钟神秀赞叹。若是他自己,恐怕没办法画出如此完美的符。
如月闻言,小脸有点忧郁。
钟神秀敏锐地感觉到如月的不快,笑着安慰:“各人天赋不同,所以各有擅长。就像林兄,反应敏捷得让我好生羡慕啊,跟他过招,我几乎每次都没法还手呢。”不过,只是无法还手进攻而已。他的水灵防御可以说得上是滴水不漏,林逸风动作再快,也无法轻易找到破绽。
尽管这么说,如月还是有些郁闷。
进了塔,钟神秀取出“水芒”,让如月捧着。自己用菩提草拂过台阶与地面。一路无人无物,灰尘也远没有静虚长老说的那么多,所以很快两人便到了顶层。
登上顶层,发现这里有一道巨大结实的冰门,不过并没有上锁。
钟神秀施法开门,与如月一同走进。
这是一间普通的冰室,与下几层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冰室中央摆着的那个巨大的法阵。法阵周围还设了结界,九九八十一颗紫红色阵珠牢牢守护,让人无法靠近,也不能看清。
如月将菩提草插入静虚所说的白玉瓶中,正准备离开,却见钟神秀皱起眉头托着下巴对着大阵,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如月已不打扰对方思考的音量轻轻问。
“古桐师兄说过,这座塔里面封印这妖物……不过,这个阵,并不是封印之阵,而是疗养的归元之阵。”钟神秀沉吟着。
“那是什么?”如月不懂。正如钟神秀所言,各人各有所擅长,也有所短缺。林家虽然风灵法术高超,但是对于阵法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也完全没有研究这方面的意思——林逸云的书房里,一本关于阵法的书都找不到。
不过,如月还是顺着钟神秀的目光仔细观察大阵,忽然,眼睛似乎不受控制地动了几下,眼里的大阵似乎渐渐透明——
“如月,小心啊!”钟神秀发现如月径直往大阵走去,慌忙阻止,但是如月伸出的指尖已经触到了阵珠——
纤细白嫩的手指点出点点金光,竟然就这样撤去了结界。法阵缓缓打开,一个粉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钟神秀惊诧,这就是慧眼的力量吗?果然惊人……
“果然是你,离落!”如月看到阵中粉衣翩跹的女子,显得十分高兴。
“离落?”钟神秀惊,这就是离落的实体吗——纤瘦的身姿、柔美的面容,弯弯的长发半卷成髻,柔柔地搭在肩上。真像一个百花园中的小仙子。
“是你啊,可爱的小姑娘。”离落开口,声线温柔可亲,果然是离落花境中那迷人的声音。
“离落,你是凤凰花妖?”看出离落的实体,如月吃了一惊。
钟神秀更不可思议了:花妖?可是离落身上,一丝妖气都察觉不到。
“凡人都是通过戾气辨别妖族,但是,单纯修行、没有犯过杀孽的妖,是不会有戾气的。”似乎看出了钟神秀的疑惑,离落微笑着解释。
草木之体,若是不吸食其他灵物的精气,只依靠日月精华来修行,修成人身,何止千万年,更何况离落的幻术如此高超——钟神秀不禁敬佩起这位凤凰花灵来。
“你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看着凄寒寂静的玲珑塔,如月充满同情地说,“我回去一定告诉掌门,你没有害过人,让他们放你出来。”
“我并不是被关在这里的。”离落微笑,看向钟神秀,“你对阵法如此熟悉,应该看出来了吧?”
钟神秀犹豫了一下,说:“没错,这个结界不是为了禁锢你,而是在保护你。‘归元’大阵不但帮你抵御玲珑塔的寒气,而且助你修行——”目光不禁投向白玉瓶中的菩提草,“菩提草正对阵眼,应该是用来帮你疗伤的——你被安置在玲珑冰塔里,应该是被火炎所伤,草木本体受损,借这里的寒气压制。”
“真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阅历。”离落点头,感叹,仙遥门有这般的后起之秀,‘他’应该会很欣慰吧……
“那现在离落的伤能治好吗?”如月担心地问。
“菩提草是仙界圣药,必能助离落修复本体。”钟神秀轻轻捏了捏如月因为担心绞着的小手,轻声安慰着。
“那太好了!”如月高兴地拍手,“等你的伤痊愈,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不走。”离落凝视着菩提草,淡然却坚定。
“为什么?”这玲珑塔空无一人,又被寒冰所封,离落一个人待在这里,该有多寂寞?
“因为,我要等他回来。”
“什么人?”离落的表情变得好落寞,让如月的心里忍不住抽疼,钟神秀走近她,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
“他叫静苍,是我的爱人。”
静苍?静字辈,是静虚太师公那一辈吧……
在两人疑惑有担心的目光中,离落缓缓开口,讲述了他们的故事:“一百六十五年前,我在山谷中,已修到第一道天劫,只要闯过,就可修成人形。可是天劫太过厉害,我本来以为我会死在滚滚天雷之下,可是他冲了出来,救了我……我倾慕于他,自愿追随,虽然他表面对我很冷淡,但是我知道,他心里是有我的……我是草木之体,不能食人间烟火食,他每日清晨都会为我去收集晨露,还会为我准备蜂蜜、果汁什么的……”
想起过去的甜蜜,离落难掩嘴角的笑意:“一次,我们在一片荒原上看见一个人被一只伤人无数、堕落成魔的火鸠所伤,就过去帮忙。虽然最终打败了火鸠,但是他不慎中了火鸠的炎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难道你为他过毒?”蓦地,钟神秀想到了原因。
“没错,我本是草木之体,比他更吸引炎毒。”草木之体,一旦被火炎所伤,比寻常凡人要难以治愈得多。但是离落说得云淡风轻,她当时无畏,就算到现在,也无悔。
旁人却听得心惊,如月甚至一把抓住了钟神秀的衣袂;钟神秀无声握住了如月的手。
“他醒来,抱着我痛哭,终于承认他对我的心意……”想起那人拙劣的表白,离落又是会心一笑,“他带我回仙遥门,跪求他师兄静虚将我置于玲珑塔,他则下山,为我寻找解药……”
“后来呢?”如月追问,因为隐隐猜到了答案,所以有些颤抖。
“他再也没出现过。静虚告诉我,他失踪了……不过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在他回来之前,我会一直守在仙遥门,替他挑选弟子。”因为离开时,他给她承诺,让她等待,所以不管是一年、两年……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她都会等下去。
“离落……”点点莹光出现在如月眼角,钟神秀轻轻将她揽在了怀里。
“对不起,让你们见笑了。”离落看着相拥的两人,抱歉一笑,“我说得有点多了,你们别介意。快回去吧,我可不忍心看你们为了我误了午饭饿肚子啊!”
“离落……那,你要保重。”如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安慰离落。
“没事的。我相信他会回来的。而且——”离落忽然眨眨眼睛,“我相信,你们会幸福的。”温柔谦和,善良单纯;英俊儒雅,娇小可爱,怎么看,都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璧人。
如月小脸一红,躲在钟神秀的袖子后面,别扭地轻轻拉扯他离开。
“保重。”钟神秀微笑,带着如月,一步步走下阶梯。
身后,归元大阵缓缓合上。
缓缓走下玲珑塔的两人都无言,他们的爱情,似乎是花林中的一见钟情,又似乎是仙遥门这些日子来的细水长流,总之很自然、很平淡,但他们也很满足。但是,离落的故事让他们心中有了害怕,或许是幸福的人们都会有的害怕——命运无常,或许有一天,怀抱冰冷的承诺痴痴等待的,就变成了他们自己——
如月忽然感觉腰上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神秀拥进怀里,心里不禁小小地惊讶。钟神秀一向是温文尔雅的人,现在这副摸样,可以说是“失控”了吧……
“我会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如月,相信我……”抱着如月娇小的身躯,钟神秀轻声地、坚定地许下承诺……
“……嗯。”在一片感伤的氛围中,心底小小的甜蜜,轻轻地蔓延、蔓延……
“呵呵,真感人啊……”忽然,传来一个妖媚到有些邪恶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