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柱内的景象跟生死簿很像,一片白茫灰蒙相交,而且无论两人怎么看都不见沙雁的身影。
大概是走着无聊了,凝竹忽然挡道精卫前面,一只手指放到嘴里无意识地吸吮着,无论言语动作都溢满好奇:“喂,你为什么带我进来?”她们——算是“情敌”吧?
精卫不自在地低下眉眼,半晌才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
啊哈?凝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彻彻底底愣住了,手指含在嘴里,睁大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可爱归可爱,但……很是滑稽。
精卫别过头,刚刚的重见让她有点失控,但是,沙雁故作冷酷的话语让她想清楚了——他们,不可能。明明……三年前她就已经放弃了。虽然,很是不甘心……
凝竹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绽开了得意的笑颜:“哼——没错,你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本身就不可能。”
长长的额发下,精卫淡红色的眼影里晕出一抹黯然,当然没逃过凝竹敏锐的双眼。
“不过——既然你已经放弃了,为什么还要跟进来呢?”凝竹狐疑地打量着她,“你可是妖族公主啊,千金之躯,干嘛冒这种险?”言语间不无讽刺。
精卫咬咬牙,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当然知道,但是却是她所不能面对的。
而凝竹一针见血的问话就像霜露日天边那皎洁的明月,破开一切虚无,使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之间再也没有缓冲的灰色地带,让精卫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下去。
于是,抬起金色的眸,失落但不失倨傲:“所以你要看好他,或许有一天……我会后悔。”她可是妖族高贵骄傲的公主,决不能也绝不会被这个不知出处的小丫头踩在脚下。
“哼!”凝竹却不以为意,冷哼道,“就算你后悔,也要看到时候他还要不要你。”说着,不知她放出了什么粉末,娇小的身子完全笼罩在翠色的晕光中,调皮一笑,“不如我们来个比赛吧,看谁先找到他!”
“喂!”还没等精卫答应,凝竹就伴着那翠色晕光,消失了。
而沙雁,此时正走在一座灰蒙蒙的大山中,他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个台阶了,但是眼前的台阶一路蜿蜒而上,转过一圈,又是完全相同的景象。
终于,沙雁靠在石阶上,他很累了。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师父的断发早就消失了,且完全没有再出现的痕迹——果然,这次,能倚仗的只有自己吗?
以前,无论是生死簿、不周山、邙山还是陆家,他都清楚,官净月坚定地站在他的身后,是他的坚强后盾。可是这次,后土的话还在脑海里嗡嗡作响——师父自顾不暇吗?有什么事情能让睥睨六界的原君真正看在眼里?而且,连师父都如此,就凭他,真的可以做好这件事吗?
但其实,官净月的处境远没有沙雁胡思乱想中的那般严重,但是他确实自顾不暇手忙脚乱——因为,莫名感觉不好的他迅速飞回不周山,却看到了让自己难以置信的一幕——
盘龙之巅上,存放怨罗记忆灵识的白玉台空空如也,而旁边,倒着那条身长千里,鳞片璀璨如极光的烛龙。长长的血痕拖到了巅峰最边,冰冷的龙血顺着不周天柱一点一点地流淌下去,滴在灵木香草之上。那些草木之体的灵物受龙血所沐,灵气更胜,枝繁叶茂正如——死亡的欢庆。
衔烛之龙,与天地同寿的太古圣物,睁目为昼,闭目为夜,吹为夏,呼为冬,又有怨罗灵识亿万年的养护,可以说是天地之间罕逢敌手——可是,现在,他就静静地冰冷地躺在那里,心房处破了一个大洞,那颗比羲和曜日更火热璀璨的内丹已经不见了踪影。
官净月,不对,应该说是莫屹——他看到此情此景,他怎么能不化回原形?
静静走到衔烛之龙旁边,莫屹轻轻合上了它那双难瞑的龙眼。不管里面透着的是愤怒、伤心还是难以置信什么的,莫屹已经不想管,人死灯灭,仅此而已。
感觉到烛龙的魂魄已经跳下了轮回井,莫屹微微一笑——看来,对方还是手下留了情,让这亿万年寂寞的神兽有了新的开始。
在银蓝色的笼罩之下,衔烛之龙的身形慢慢变小,直到化成一条水蛇大小,莫屹将之收进衣袖,化为银蓝飞下山。
不周山汇聚着各种灵木,其中最神奇最美丽的当属枣林,枣林并不产枣,只是它的木枝是紫红如玉的枣色,配上那或是翠绿或是苍蓝或是钧紫的叶儿,比那天界宛若七彩芙蓉的琉璃玉还要灵动、比魔界深邃如灵瞳的紫晶石还要幽美。
莫屹走到枣林深处,轻轻一抬手,袖中烛龙的尸身立刻飞入了土里,垄出一个小巧的坟包,其上纤瘦的竹枝牌位上只书一字“烛”。
此时,若是有人来看,定会发现,其实烛龙的坟旁,还要一座同样小小的不起眼的坟包,上书也是一个字——“宓”。笔法清瘦,但入木三分。
而莫屹此时的表情,不悲不喜,完全没有亿万年相伴的挚友离去时的哀戚。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微微有些凌乱,莫屹头也不会地轻轻唤了一声:“共工。”
共工一袭白衣胜雪,苍白的脸色似乎也要融化在那身白裳里。他轻轻上前,屈膝跪下,同样苍白的手指细细地描摹着那个字——“烛”。
良久,莫屹才开口:“其实,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意义。这对烛阴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共工没有答话,但是轻轻站起但是忽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就要倒下——一双温热有力度呃臂膀及时环住了他。
共工抬眼,果然对上莫屹那双银蓝色的眸子,两人对视半响,忽然同时一笑,然后,莫屹将共工一把扛在肩上,得意洋洋地带着毫无形象的水神飞身化为银光回了山洞。
“咳咳!”被莫屹直接甩到了床上,共工更是眩晕了,好在他及时回过神抓住了莫屹探到他衣襟前得手,极为认真道,“莫屹大人,我可不记得你好男色。”
莫屹挑起一抹笑容,亮起的银蓝让共工这个几乎已经“免疫”的人都有些眼晕。然后,天旋地转间,他的双手双脚已经都被银锁缚在了床头,整个人被莫屹肆意地俯视。
“莫屹大人……”共工苦笑不已。这床是东海千年寒玉所制,就算是他,也无法折损。
莫屹故意露出一抹经典的纨绔子弟逼良为娼的猥琐笑容:“活了几万年,光是听说断袖分桃什么的,我还真没有试过。听说,滋味不比跟女人在一起要差。”说着,漂亮的手灵活地解开了共工的衣扣,毫不犹豫的一拉,“嘶”,衣襟被毁坏得很彻底。
而莫屹的瞳色,暗得接近于宝蓝色,一只手缓缓帝扶上共工的胸膛,冰凉的感觉让共工一颤。
“别动!”莫屹沉声道,但只有陪他亿年的共工才知道,莫屹此时算是咬牙切齿了。
而让他咬牙切齿的,当然是自己——心脏部位插着的那枚火红如玉的……弑神钉。
弑神钉,是所有神族的噩梦,只要插入心脏,十二个时辰内便魂飞魄散。更可怕的是,一旦插入,就必死无疑,因为……它与心脉长在一起,与心同跳,与灵同转,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拔出。
但是,以上是对六界而言的。对莫屹来说,世界上没有可能与不能,只有想与不想。可是,这桩事情,想是一方面,做起来又是另一方面。
“祝融的炎骨所化啊,真狠。”莫屹银蓝色的眼睛眯起,似乎在打什么坏主意——据说上次祝融自愿代女魃受刑,硬生生受了三千雷鞭,鲜血从凌霄宝殿一直拖到昆仑火神宫,不知道,他养好伤没有;若是好得太快,他不介意再去揍那个家伙一顿……
看出他的心思的共工又是一阵苦笑:“您明知与他没有关系。”
莫屹瞪了他一眼,爽快地承认自己是在迁怒:“我就是不喜欢他。”
“火克水,插得又这么深,你还是神寿将尽,连时之封印也不能用……”莫屹不禁很没形象地翻个白眼,“看来,这几个月,我都别想离开这不周山了。”
共工静静地看他,完全没有生死迫降的紧张感。
莫屹看着身下衣衫大敞、毫无反抗能力的共工,邪笑道:“喂,几个月哦,你可别晕过去。不过你该感到荣幸才是,从来没有哪个仙子能把我迷得在床上耗上几个月呢!”
被“调戏”的共工也回了一抹狡笑:“就怕您体力不济,自己先晕过去就丢人了——啊!”话音未落,莫屹的手已经深入了心脉,一点一点,小心地把弑神钉拔出来。
一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留给他,他绝对是故意的!共工难得露出恨恨的神色,这也不能怪他,用灵力将与弑神钉相联的心脉扯断再续上,绝对是凌迟之苦,而且要持续几个月,绝对比那人界所谓的三千六百刀还不让人断气更为恐怖。
“我可说了,别晕过去。”莫屹笑得很好看,也很邪恶地整个人覆上的共工的身体,暧昧地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但共工只是微微偏过了头,躲避那银蓝色的柔顺长发的瘙痒。
……真是不好玩。
莫屹幽幽叹了口气,将自己身体慢慢化开,铺成一层银蓝色的光膜罩在共工身上——用自己的灵气护住他全身的经脉,并为他减轻一点疼痛。
依偎良久。直到共工幽幽地探出一口气:“您为什么不问呢……”
莫屹闷闷的声音飘在耳畔:“因为我长脑子了。”对于挚友如此怀疑他的智力,莫屹很是不满,把握着心脏的手下意识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顿时疼得共工全身一抽。
但是共工没有再反驳再讽刺甚至再问什么——不周山莫屹的结界,只有他和自己两个人可以打开;而烛阴全身上下,除了胸口那处,没有任何的外伤,而以烛阴的修为,不可能被人一招毙命,所以,只能是……
银蓝色完全包裹了他的躯体,绝对的安静,绝对的安全。
共工慢慢闭上眼睛,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其实,他们心里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