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树小心翼翼地收起最后一笔,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唾沫星子飞到面前这本《悠然亭时雨贴》,没错,这正是宫外有市无价的前朝书法双杰李大家的真迹,因为战火和年代久远,李大家残存下来的真迹屈指可数,大多被豪门巨族供奉在最深处,这一本拿到外面去足以让一家子舒舒服服的过几辈子了,而如今,它却就这样平庸地躺在千树面前。千树想起之前大皇子从书架上拿出这本字帖放在她手上时那随意的神色,她开始没留神以为是一本寻常字帖,结果翻开一看,那个拓印差点让她心脏骤停。
让她练字这件事还得从两个月前大皇子让她帮他抄书单整理资料说起,尽管她小时候也是正正经经拿笔练过的,但毕竟一来年纪小,二来三天不练功夫不见,这么长时间没有碰过纸笔,千树她写出来的字可想而知不是那么太好了,勉强算是端正而已。东西往赵嵘面前一递,上面那生涩拙劣的自己让赵嵘硬是愣了一瞬,之前这些事情都是王仰恩帮他做的,王公公的字也是不错的,自从二弟小时候,他已经多少年没有看过这种如稚童般的笔迹了。让这种不登大雅的东西在他的书房里存在肯定是万万不能忍受的,赵嵘大手一挥赏了她一套文房四宝,让她平日伺候的时候没有事情便在一边的小桌子上练字。自然,练字嘛,字帖也是需要的,于是便有了面前这一本《悠然亭时雨贴》。用赵嵘的话来说便是,“刚开始练字,切不能走入了旁门左道,还是得从最正经的开始,李大家的字融入了前代各派之长,又不乏自己独特风貌,根骨挺健,灵动不失稳重,最适合刚开始练字临摹了。”
千树颤颤巍巍地说到:“殿下,这会不会太贵重了,还是换一本吧。”
赵嵘随意说到:“虽然难得,但是字帖不就是拿来给人用的么,难道还当宝贝供起来不成?”
好吧,虽然殿下不受宠但好歹也是天家血脉,见识果然是平常人比不了的。
千树小心的拿起字帖,指尖忍不住触碰上上面的笔画,真漂亮啊,简直完美无缺,她轻轻的合上字帖又郑重地收好。
“今天的写完了么?”那边,赵嵘说到。
“好了,殿下。”千树慢吞吞递上一叠纸,这是她每天的任务,五张大字少一张都不行。
“嗯,虽然还是不能入眼但好歹有一点骨架了。”赵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拿起笔在纸上勾画出写得比较好的字,“这几个字写得还算凑合,就照着这样练。”
千树是陪着赵嵘一起上课的,自然知道这一套全是跟他先生依样画葫芦。
似是察觉到千树的笑容,赵嵘板下脸:“练字要戒骄戒躁,虽然你有了进步但也不可以放松知道么,要知道你都十岁了字还写成这样已经落后了许多。”
“是,殿下,千树记住了。”千树忍住笑认真地答到。
“对了,收拾收拾东西,待会我们出宫去。”
千树惊讶地看着赵嵘,“殿下,是要和崔公子见面么?”这段时间大皇子课业比较紧张,只出了两趟宫都是和崔涯相约。
赵嵘摇摇头,“不是,今日就是出宫随意转一转。”
“那我去准备马车。”
赵嵘打断了她的动作,“不必了,我们今天不坐车,走路逛才有意思,你只管去把衣服换了就行了。”
听到赵嵘的话,千树赶紧奔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她手忙脚乱地换上大户人家书童的打扮,忍不住想宫外会是什么样子呢。来这里这么长时间了,只陪着大皇子出过几次宫,还一直是坐马车的,不过是从这个屋子移到那个屋子,连京城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如今终于能见识到京城气象了。
不愧是天子脚下,三朝古都,站在繁华的大街上,千树深深地被震撼了。
路很宽,全是用青石板铺成,平坦整齐,足可以够四驾马车并驾齐驱,可是却有并不显得空荡荡的,相反,这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两边的铺面是挂着鲜亮牌匾的各家字号,俱是气派堂堂,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卖小玩意的摊贩们在各自叫卖招徕顾客,耳边汇集着各地乡音,有粗狂豪迈的也有柔婉清丽的,杂糅在一起十分生动,间或在来往的人群中还能看见金发白肤高鼻深目的异邦人——这是与江南截然不同的盛世气象。
千树恨不能走得再慢些,再多两双眼睛好能一一饱览两边各色新鲜玩意,这时一阵阵叫好声将她的注意吸引到一个挤满了小儿的摊子上,那是一个做糖人的摊子,前面有个大转盘,一只大勺飞快的在上方勾画着,以前她小时候曾经听家里的侍女们说起过,但是一直未曾有机会亲自尝试。
“千树,回神了。”突然,前面的赵嵘叫了一声,“眼睛都快黏在上面拿不下来了。”
千树的脸一红,赶紧道:“殿下——我没。”
“千树,你好歹也是我身边的人,要是带出去一个糖人就把你拐跑了可怎么办,好歹也得烹龙庖凤才不丢了我的面子呀。?”赵嵘故作叹息一声。
千树的脸更红了,“说什么呢殿——”
赵嵘打断她,“是少爷,你是我的小书童。走吧,带你去见识点好东西。”
“是,少爷。”千树拖长了声音,悄悄翻个白眼。
赵嵘带她到了另一条人比较少的街,停在一家朴素的小馆子,赵嵘显然是这里的熟客,直接就进了雅间。
这家店外表看虽然很普通,但装饰布置却是很有一番意境,显得恰到好处,屋子通透明亮,桌椅也收拾得干净清爽,从推开的窗子可以直接看见外面的柳枝。
“你觉得这家店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赵嵘问千树。
千树仔细想了片刻,答道,“嗯--这里很干净也很风雅,我觉得应该是一个二十上下面上一直带着笑长得白净又漂亮的妇人,很温婉仔细的那种。”
“是么?”赵嵘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诡异,“你觉得我是个妇人?”
“您是说——”千树顿有所悟,“这家店是殿下的?”她小心地求证到。
赵嵘臭着脸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呵呵。”千树尴尬地笑了两声,解释道,“我以为殿下的殿会更大更豪华一点。”
赵嵘面无表情地说:“因为这里比较便宜。”
千树不敢再出声,只盯着墙上的画作陪着赵嵘坐下,等了不过一刻,便有小二敲开房门端上热腾腾的饭菜。
饭菜看上去很可口,无论是色泽还是形状都写着“我很好吃”几个字,千树提起筷子,踌躇了一下,伸向边上的青菜。
“你为什么不吃肉?”赵嵘不满地问到。
“殿下恕罪。”千树低声道,“我想守一阵子。”
赵嵘恍然,他想起那个死去的小太监,又看到千树小心地看着他的眼神写满了不安与祈求,他背过身去,朝门外高喊一声,“拿碗十锦羹过来。”
很快,一碗香气扑鼻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汤羹被放在了千树面前。
赵嵘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这是用十种不同的蔬菜炖出来的,你快喝了吧,吃完我们还要去歌舞坊。”
千树嘴里正含着粥,一听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看赵嵘。
似是看懂了千树的意思,赵嵘好心情地点点头,“没错,就是那个喝酒看美人的歌舞坊。”
ps:终于赶上了,擦汗~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