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我们还是不要紧去了吧。”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的舞乐之声，千树拽拽赵嵘的袖子，压低了声音，“之前王公公一再地嘱咐我千万不能让殿下到这些地方来，若是除了什么事一定要我好看。”
赵嵘用扇子轻轻一敲千树的头，“我是你主子，你得听我的，不过是个歌舞坊，我说没事便是没事。”
说罢，大步迈了进去。
眼见赵嵘的袍角翻飞，千树跺跺脚，也跟着跑了进去。
千树一边追着赵嵘一边左右打量，歌舞坊之类的地方，她曾经偷听过那些下人的墙角，小斯们说起来都是挤眉弄眼，而在嬷嬷侍女的嘴里就是“那些臭男人喜欢的腌臜地方，都是些不正经的女人。”里面的装饰打扮倒的确和她想象的一样，雕梁画栋，轻纱柔曼，空气中混杂着酒香味和脂粉气，到处都是人，嗡嗡的声音充斥着耳膜。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这里并不全都是男人，也有穿着彩色罗裙的女人，还有全家一起来的，男女老少坐在一起。
千树好奇问道：“殿下，女人也可以来歌舞坊么？”
“这有何不可，如今风气开放，操持门户打理生意的女子也有不少，还曾经有女子日日来砸金子捧场。”
他们的位子尽管靠边，视野倒也不错，桌上摆放着瓜子热茶、各色点心并时令水果。千树捻了一块桂花栗子糕，味道很是不错，甜而不腻。
台上此时有两个丑角儿在一唱一和地讲笑话，说的是一个精明师爷和糊涂县令的故事，两人一边讲一边演，时不时逗得底下的观众大笑，突然，一杯茶放在千树面前，“快喝点水把点心渣子吞下去。”千树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刚刚听得入神，竟然忘了把嘴中的糕点吞下去，真真丢人。
一阵鼓乐响起，台上的气氛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换节目了，一个眼角带颗泪痣发髻高高梳起的女子飞快地转着圈登上了台，她身上穿一件紧身的小裳，五色裙边和手上挥动的长长的锦带随着她的旋转画出漂亮利索的弧线，鼓乐声停，她的身体也随之骤停，摆出一个妩媚矫健的姿势，“好——”底下的喝彩声爆发出来。
千树忍不住也拍起手来，大声说道：“少爷，她跳得真好。”
“她是这里的当家花旦娇娘子，从两年前登台以来就场场爆满，每天只跳这一场，据说她能在原地旋转半个时辰而位子丝毫不动。”
果然，台上的娇娘子已经一边转着圈一边舞动起来了，许多零碎银子还有折成小块的银票被抛上台去。
千树发现娇娘子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若有若无地往门口的方向飘去，动作也更加卖力了。顺着她的眼神，千树看见门口新进来几人，最中间那人英目剑眉，身姿勃发，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表情平淡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坊内的喧嚣一般，身着一身蓝色锦袍站在那儿特别的醒目，他身边还陪着三个人，也全都是富贵子弟的打扮。
高成才望着自家堂弟那冷淡的神色心中有些发憷，虽然论起来高成欢是自家堂弟，可自己不过是旁系远亲，今日好不容易在两个朋友面前请来了这个少年将军，可千万不能得罪了他。他笑呵呵地说：“将军，你看这娇娘子可是京城头一份的舞娘，那身段腰板，啧啧，你觉得怎么样？我跟这家老板相熟，若是将军喜欢散场后将这娇娘子叫来喝一杯怎么样？”
高成欢连眼神都没有往台上送一个，淡淡说：“不必了。”
高成才接不上话，尴尬笑两声，赶紧拿起水杯喝水，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往台上瞟，那一厢娇娘子的眼波欲说还休地往这个方向送，若是旁边没有这个堂弟他说不定还能自作多情地以为是递给自己的，如今便算了吧，他忍不住叹口气，又偷偷看两眼高成欢，这么一个**************他怎么就没点反应呢。
舞蹈已经进入**了，娇娘子的全身都舒展开，周生萦绕着一股媚人的张力，一个巧笑，她腾跃飞下舞台，底下的布置虽然拥挤却丝毫没有妨碍到她灵巧的身形，娇娘子一边舞动一边靠近不远处的那个俊俏郎君，她在台上便注意到他了，如此阳刚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娇娘子的舞步停在高成欢他们那一桌上，周围的人们都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睛都快要黏上来了，而唯独她最想打动的那个人低头喝着茶，好像那是什么仙露一般，娇娘子忍不住了，她娇媚地嗔道，“这位公子——”
高成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有事么？”
娇娘子的动作一滞，这让她如何作答，是有事还是没事？
高成欢自幼习武，耳力自然不同凡响，在一片喧闹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道清脆的笑声，他顺着方向找过去，看到一个不知是哪家的小书童，嘴角带着笑窝，注意到他的视线，赶紧收敛起表情，好像做坏事被抓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还真是个孩子，高成欢露出一个宽和抚慰的笑容。
眼看着那人把视线挪开，千树暗松一口气，刚刚竟然被人给抓了个正着。似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赵嵘转过头来问到：“怎么了么？”
千树赶紧答道：“没事，少爷，就是刚刚有些好玩，娇娘子脸都僵了。”
想起刚刚那一幕，赵嵘也笑了，“娇娘子眼光倒是不错，那是前不久得胜回朝的高小将军，可惜是块难啃的骨头。”
千树张张嘴想反驳一下，她私心觉得刚刚那人还是挺好的，用骨头来形容好像有点不合适，可看见大皇子谪仙般的容貌又摁下了这个念头，她可是知道这个主子有多么，嗯怎么说呢，粗俗点就是像狗护地盘一样，特别讨厌她在面前夸别人。
赵嵘盯着舞台上热闹的歌舞，突然开口：“千树，你喜欢这个地方么？”
“少爷——”千树抬起头，发现赵嵘的眼神似乎很飘渺，她想了想说：“这里的确是挺好玩的，但若是经常来的话应该也会腻的吧。”
“哦，那你觉得天天呆在什么样的地方不会让你觉得没意思呢？”
这个问题问倒了千树，她思索再三，说到：“若是一定有这么个地方，那还是梧桐宫吧。”
赵嵘有些意外，“你喜欢梧桐宫里的生活么？”
千树认真的答道：“我当然喜欢，梧桐宫里的大家都很好，殿下您待我也好，没有倾轧，不用忍受饥寒，您教我认字读书，这样的生活怎么还能说不喜欢呢，那就未免太过贪心了。少爷呢，你不喜欢么？”
“是呀，梧桐宫的生活很好，锦衣玉食，与笔墨为友，与诗书作伴，可是我却嫌它太过安逸了。”赵嵘仍然凝视着远方的舞台，嘴角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甚至让人都忘了时间的流逝。
他环顾一眼周围的人群，看着千树说到：“你看，这里总是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大家都热热闹闹的，聊着一些最普通不过的家长里短，尽管我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却非常喜欢在一边看着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
面前这个殿下似乎还是原来那个殿下，又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千树心里有些堵堵的，她低声答道：“不知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呢。”赵嵘笑起来，“但是千树，就算无趣你也躲不开了，只有永远留在这里了，你害怕么？”
千树不是很懂赵嵘的意思，但不知为何，她敏锐地察觉到对于赵嵘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沉淀下心绪，望着赵嵘的眼睛用力摇摇头，“殿下，我不害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