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便是正卿杜衡么?敏之心中暗暗惊奇。正卿已经年过而立,眼角有一丝细纹,从白皙的肤色和英挺的眉眼中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俊美,蓄起的胡须又为他增添了一份稳重威严。身为女帝的正卿,杜衡的事迹在宫外一直被人津津乐道,关于当年杜氏恒平公子的美名敏之也曾有所耳闻,不过这些年倒是淡了下来,更多说的是杜衡的经世之才。
杜衡行至刘青山面前,说到:“刘大人,烦请你去回禀陛下,便说我刚写了篇文章请陛下指点,我想陛下应该没说连我也不见罢。”
刘青山微顿了下,答应道:“我这便去。”
杜衡缓步踱到白大人面前,沉声道:“白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不顾君命,妄图胁迫君上么?你是在彰显你的清名还是要控诉陛下昏聩?你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着大庸朝纲不满?”
白大人一惊,当即不忿道:“正卿还请慎言,我白某一心报国,日月青天可鉴。只是那柳之彰确确实实是个小人,我担忧陛下被他蒙蔽啊。”
“他是小人?是谁说的?”杜衡问道,“他是贪污亏空还是草菅人命亦或是罔顾国法还是私德有亏?”
“我那好友一直端正稳妥,定不会平白......”
杜衡打断他,“我知道,清溪先生的美名我也略知一二,可是白大人,口说无凭,便是清溪先生临终神智有些不清也是可能的。我只问大人一事,你仅凭一句模棱两可含糊不清的遗言,便请陛下处置一位素有清誉的命官,扰乱朝政,那以后若是有小人心怀不轨,是不是也只要随口攀诬一句便够了?陛下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不是扰乱朝纲是什么?还是说你咬定了陛下怜才,胸怀仁心不会拿你怎么样,所以才胆敢如此肆无忌惮?”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直接逼向白大人。
白大人像是被猛然一击,整个人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惨然一笑,“祸乱朝纲的人是我啊。”
杜衡凝视着他,“白大人,一国之本,上下有序各司其职方是正道,历朝灾祸都是从小处开始,规矩一旦乱了便回不来了。为了不让后人以为不耻,还望三思才是。”
“是白某人逾矩了......”白大人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这时,刘青山走出来,对着庭下众人说到:“陛下口谕,白越和行为莽撞,冲撞圣驾,罚奉一年,另闭门思过半年。”
白大人颤巍巍磕了个头,“罪臣领旨。”
刘青山又对杜衡欠了欠身:“正卿,陛下请您进去一叙。”
看见白大人略有不稳地身形,敏之心中一块重石落下,终于,白大人不会再出事了。
这场闹剧开始散去,赵屹对赵嵘说到:“大哥,向来应该是无事了,我们也回吧,要说能劝住母皇的也只有父亲了。”
赵嵘略微笑了笑,“的确是,父亲惊才绝艳,怎么会没办法呢。”
过了一阵这场闹剧已经散去,柳之彰仍然进了京升了正三品,只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进了礼部。
“啪嗒——”梧桐宫的夜晚很静谧,赵嵘闲适地斜靠在软蹋上,棋子在棋盘上敲打出清脆的声音。
这分明是一个很惬意的时光,但白天那一幕幕却笼罩在敏之的心头,像晨间幽林里的浓雾一般,摸不到却挥不去。
“殿下,白大人会有事么?”忍不住,她问出了自己的心事。
“那要说是什么事了。”赵嵘把棋子抛回棋盒,“天子一怒,非常人所能承受,他今天所作所为说是累及父母宗族也不为过,好在他被父后拦下来了,总算只是贬职,但也只是这样了,他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位置,白家也没什么背景,以后怕是无望了。
说不清心中是喜还是涩,敏之望向赵嵘,“殿下,你也认为白大人说的是谎话么?”
赵嵘凝视着她,“你认为他说的是真的?”
“是的,殿下,我相信他。”敏之没有移开视线,缓缓地说到:“所有人都在夸赞柳之彰,可是白大人却敢舍弃一切,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不是一般的勇气,我相信总是有一件东西给他支撑让他甚至不畏赴死。殿下,您知道么,我之前在账房的时候曾经得罪了人,被诬陷偷盗,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我,当然,人赃并获,换了我我也不会相信的,可是我自己知道我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若不是刘总管搭救,我当时便被打死了,我跟自己说别在乎,但是板子打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很难过很痛苦,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为我说句话,仿佛世界上就我一个人似的。今天我看见白大人跪在宫门口紧紧盯着宫门,好像那就是不让他坠入悬崖的最后一根细线,头上也许随时会有灾祸降下,周围的人都离他远远的,我突然就想到我被打的奄奄一息的时候,是不是就像白大人一样。”
赵嵘站起身,凝视着那双有些泛红的眼角,他伸出手拍了下敏之的头,“知道了,我相信便是,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但是,你记住了,这种话千万不可再说第二遍。”赵嵘背过身去,“这件事情已经有定论了,就让它过去。”
“我记住了,可是,殿下,我想不明白。”敏之牢牢地锁住赵嵘的背影,“为什么陛下不愿意去查一查,这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查一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
赵嵘沉默了一会,“千树,你年纪还太小了不懂这些东西。朝堂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瞬息万变,关乎的不仅仅是这几个人可能是整个州县的百姓,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么简单的。有些事情,便是我也想不通。”
“那如果现在有人拿着柳之彰的罪证陛下也不会管么?”
“对,不会。”赵嵘沉声说,“这件事情还不值得折损天子的威信。”
“不值得么?”敏之低头惨笑,片刻,她抬头恳切地望着赵嵘,“殿下,如果是您呢?您会怎么做?如果有一件事情难于上青天,艰险如火海刀山,如果去做的话可能会粉身碎骨,如果不做的话虽然可以苟活却又心存负疚无颜立足,您会怎么办呢?”
“啪——”赵嵘落下一颗棋子,铿锵顿挫地说到:“难于上青天么,艰险如刀山火海么?那又如何,因着这些便却步么,苟活于世与虫蚁又有何分别。无非是养精蓄锐、矢志不渝罢了,千难万难的事情说到底也就这几个字而已。”
敏之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她暗暗咀嚼着大皇子说的那几句话,想起大皇子笃志坚定的傲然神态,“养精蓄锐、矢志不渝”——她抬起头正看见今晚皎洁的月色如一汪清潭铺撒下来,她默念道,父亲,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从今日起便只有千树,我会好好的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将华敏之这个名字埋起来,直到华家洗清门楣,往您身上泼污水的人都得到报应的那一天,我会用他们的鲜血来祭奠您。而在那一天来之前,我会活得比他们更好,更开心,更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