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牛一氓打听到一个老乡开了个副食商店。她叫董望英,先前也在农村,后来才进城的。晚上,牛一氓把那条中华烟夹在腋下找她去了。见了面,牛一氓热情地喊她一声望英嫂,然后就请她帮忙,说战友送他一条烟,他又不抽烟,想托她卖掉。望英嫂热情地答应了。牛一氓便把报纸打开,将中华烟递给望英嫂。望英嫂见是一条中华烟就有些疑惑了,说:哟,是什么朋友送你这好的高档烟?340元一条哩,该不会是假的吧?说完她就把烟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左捏右捏,终于发现破绽了。说:你这烟软绵绵的少硬性,有问题。然后她转身到后屋拿来一条真中华递给牛一氓。说:你看看,这才是真中华,多硬朗。牛一氓接过来对比地反复捏试,发现自己的这条确实软乎些。他就有些纳闷,也不好实说。想想他又说:就
当水货给你吧!100元行不行?望英嫂说:我还是不敢收,万一里面是马粪纸怎么办?我可要倒赔钱了!牛一氓心里一急就想拆开来看个究竟。但转念一想,若真的是马粪纸岂不丢人。他又想,给游书记送烟该不会送假的吧!转念一想,如今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也许有人和游书记有气,送给他一条马粪纸也不为奇。这样他就怏怏地把那条假中华拿回去了。
回到宿舍牛一氓迫不及待地拆开那条烟,然后打开其中的一包。这一打开不打紧,倒把他吓了一跳,那包烟里整整装着两千元。他又打开一包,还是两千元,他把十包全打开了,整整两万元。牛一氓心里不安起来了,不知如何是好?想把这条烟退回去,但烟拆开了无法还原,咋好退呢?把两万元钱退给他,妥不妥?牛一氓吃不准。这一夜牛一氓在床上辗转难眠。
第二天晚上,牛一氓把那两万元钱装在信封里,带到邵斌家,邵斌不在家。等到十一点半他才回来,进门就发牢骚:这个办公室主任真不是人当的,你看忙到现在才回来。今晚还是回来早的啊!牛一氓问:每天忙些什么?总听你说,忙!忙!忙!邵斌说:机床厂卖给私人了,私人老板要裁人,男的50岁,女的40岁,一刀切,一次性买断回家。一年工龄120元,一些40年工龄的老工人只能拿4800元,还有几十年光景叫他们咋活命啊!这不,他们闹起来了。闹起来就找政府,县长一板打给主任,我再推给谁?只好自己去了。把公安局、改革委、经委、工业局都带去,一吓二诈三丢手吧!唉,我们也是昧着良心说瞎话,心里难受着哩!改革方
案是改革委拿的,游书记拍定了的,出了问题就是政府的。嗨,不说了,算我没说。说完他摇了摇头,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邵斌坐定点燃一支烟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晚来又有什么事?牛一氓便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把一沓百元人民币抽出来放在茶几上。邵斌惊奇地问:你咋有这么多钱?牛一氓就把前前后后的经过说邵斌听了,问邵斌怎么办?邵斌说:你这钱还真难处理呢!你是退也不能退,用也不能用。牛一氓不解地问:咋就不能退呢?邵斌说:你咋退?你退回去,岂不证明游书记受贿了。这是公开的两万,还有不公开的该有多少?他可能都不敢承认这是他的钱呢!牛一氓说:那我不管,反正我交给你大主任了,你说咋处理就咋处理。邵斌也为难了,想了半天问:这事还有谁知道?牛一氓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邵斌说:既是这样,你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了,这钱我先给你存入银行,存折我拿着,待后处理吧!牛一氓说:好,就这样。说完起身要告辞。邵斌又叮嘱一句说:现在县委书记大权在握,送的人多了,很可能不知道这条烟里装有钱。你以后再去游书记家就装着没事的样子,但要注意察颜观色,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通气,我们再商量解决。牛一氓点了点头。
牛一氓回到宿舍好半天没能入睡,他始终弄不明白,咋错拿了领导这么多钱还不能退还给他?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嗨,这领导们的事真是不好琢磨。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日子匆匆走进腊月,腊月对于经济萧条的远山县来说,是一个严寒之月,是一个多事之月,是一个难熬之月。
在远山县,游书记只抓改革,不抓经济,只搞决策,不搞督办,只求结果,不问过程。他总是强调改革搞好了,经济和其它工作就自然而然上去了,弄得抓具体工作的副职们无所适从。他固执己见,一意孤行,很快就形成了一言堂的局面。谁也不想说真话,年纪轻些的要保乌纱帽,年纪大些的也不想得罪人。常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家的头头脑脑们,也就听之任之,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干,敷衍了事,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加上他又是从省委机关下来的,有人说他有很硬的后台,连地区领导也不放在眼里。因此,游书记来了三年,改革搞得红火,名声远扬。然而,县内经济萎缩,市场萧条,人心涣散,工人、教师、干部工资
都发不出来。上访的、告状的日益增多,常常出现拦截领导车辆,堵塞交通要道的事件,弄得书记、县长们东躲西藏,焦头烂额。
牛一氓进县政府当门卫已经半年了,后来因夏局长发现他是个人才将他推荐出去,从此他就忙得不亦乐乎。今天到这个书记家做厨,明天到那个县长家打杂,夏局长家的重活几乎是他一个人包了。这里的每一个干部职位都比他高,都不好对付,都不好得罪。几个月来,他感到自己的腰都没有直过,他觉得在这里活得很累。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长期这么下去迟早要憋出病来。这转正的事也不知能否成功,如果成功不了,还不如早些滚蛋,自己开餐馆去,发挥一技之长。
正当牛一氓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信访办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门口拥满了一群老人。信访办主任和雷科长一边苦苦相劝,一边将他们往外搡。这群老人虽被搡出来了,但并没离开,在大门口三五成群地发着牢骚。牛一氓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他们一个个鬓发斑白,老态龙钟,不少人胸前戴着奖章,有的是战斗英雄,有的是劳动模范。这时有位老人拄着拐杖蹒跚着走进值班室,找牛一氓讨把椅坐。值班室一般是不允许外人进的,牛一氓见是两位老人也就让他俩进来了。牛一氓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两位老人轮番着向他诉说起来:我们是远山起重设备厂的,这是个有五千工人的大厂,这些年来厂长走马灯似的换人,已经折腾得没气了。现在又卖给私人老板了,老板事先提出条件,要他买就得甩包袱,一次性处理离退休工人和年纪大的工人,男50,女45,一刀切,一次性买断,每年100元。不答应他就不买。游书记亲自在这个厂搞试点,同意了。
同志,你说这咋叫人活命啊!为党为国干了一辈子,三四千元就给打发了,简直比狗还不如。我们还要活二、三十年,一个月才十几块钱?与最低生活保障线差得远呢,更不谈治病了。这与江总书记的“三个代表”相符吗?这事我们找了游书记,他说这事你们去找卜县长,这是政府管的事。后来我们就去找卜县长。找到县政府,政府办把我们领到信访办。信访办接待我们后就让我们回去,说由他们向领导汇报。一直没有答复。我们都来好几次了,次次都说卜县长不在,把我们哄回去了。今天我们不找到卜县长就不走了。说着说着,两位老人眼泪婆娑地哭了起来。他们两位,一位在朝鲜战场打过仗,立过三等功,腿上还留着敌人的弹片。一位是五十年代全国劳动模范,上北京见过毛主席。听到他们的介绍,牛一氓心里忽然沉重起来。人干了一辈子革命,现在老了,怎么就落到这个结果了?这种事落到谁的头上都不好想啊!他对卜县长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人务实,找到他也许能解决问题。
这时有一位老人说:同志,你能不能帮我们找到卜县长?我代表这些老家伙求你了。人总是要老的,你今后也要老的。牛一氓见这位老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心软了,一种强烈的同情感油然而生。恰在这时卜县长坐的80002号车开进来了,牛一氓不由自主地指着这辆黑色的桑塔纳对两位老人说:卜县长回来了,那是他的车,他坐在车里,你们去找他吧!两位老人高兴了,不停地说着感谢,然后蹒跚地出去了,将老人们喊到一起向办公大楼走去。
十几位老人走上二楼,就被政府办秘书科的一位年轻干部拦住了,问他们找谁?他们说找卜县长。年轻干部说:卜县长不在,他今天去省城了,有什么事你们和我说。一位领头的老人说:跟你说没用,我们来过好多次了,至今也没解决问题,我们直接找卜县长。年轻干部说:卜县长真的不在家。领头的老人说:我们看着他的车进大门的,看着他下车的,怎么会不在呢?年轻干部说:你们年纪大了,是不是看花了眼?领头的老人一激动说:我们眼睛花了,门卫的眼睛该没花吧?是你们门卫小牛对我们说的。今天见不着卜县长我们不走了。要不,你把县长办公室打开让我们看看,没人我们走。年轻干部为难了,去向邵主任汇报。邵斌听了年轻干部的汇报,脸立即就拉长了很难看。嘴上没说心里却骂开了,这个牛一氓真是个二百五,扯蛋!
邵斌就出来接待这些老人们。老人们不再听邵主任的了,非见卜县长不可,不见到卜县长就不走。邵斌见这么多人挤在政府办门口影响不好,就让他们进了秘书科,让工作人员给他们倒茶。十几个老人就把秘书科挤得满满的。
邵斌从秘书科出来走进主任办公室,他拿起电话拨给卜县长,卜县长正在县长办公室看文件。
邵斌就把十几个老人找他的事说了,说非要见他不可。卜县长在电话里骂起来了:妈的个×,脱离实际搞改革,捞政治资本,拉了屎,要我们擦屁股!邵斌不好插话,稍等片刻才说:这些老人都在秘书科,知道你在办公室,你不见恐怕不行。卜县长的火气还没消,他说:你说我这县长咋当?财税收入月月减少,仅发的前四项工资已两个月没发了,少得可怜的县长备用金早就用完了,咋答复他们?我这个县长当得窝囊,我准备辞职不干了。邵斌在电话里听得出卜县长粗粗的喘气声,忙说:卜县长,你压压火,你压压火。别说气话了。冷静了大约两分钟,卜县长缓和了一下口气说:好,你让他们派两三名代表来吧!
事后,邵斌把牛一氓叫到办公室,好好地将他克了一顿,说他违背了门卫的纪律,若不是他把担子挑起来了,县长非要训人不可,并再三嘱咐他要以此为戒。听得牛一氓诚惶诚恐起来。第二天,夏局长就知道了这件事,又把牛一氓找到行管局当着大伙的面,大发雷霆地把他训了一顿。牛一氓就产生了反感,脸憋得猪肝红,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
牛一氓挨了夏局长一顿训斥之后,心情很不痛快,闷闷不乐。他开始感觉到这门卫工作真的不好搞,左不得,右不得。加上自己又是个临时工,被人瞧不起,每月只拿干巴巴400元,还不能和老婆一起过日子,真没意思。要不是想跳“农”门,他是真的不想干了。然而,能不能转正呢?都干七八个月了,转正的问题还八字没一撇呢!他可是真的急了。如果转正没有希望,他打算干到年底就不干了。游书记曾经说过,让他去找卜县长,还答应给卜县长打招呼的。一个县委书记给一个县长打招呼了,还存在什么问题呢!游书记有没有给卜县长打招呼呢?这种事你又不好去问他,他想找个机会直接去找一下卜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