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一,赶上了周五,年晴只好随着爸爸在这里又待上了一个周末,不过玩得很开心,杨东带着自己去八宝镇的溪边玩水,在山野里采野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到山林里摘雨后的木耳和蘑菇,一开始,年晴还很抗拒地不肯参加这些会弄脏自己裙子的活动,但是当杨东架上小铁框,拿着大概是从他爸爸那里偷来的军用小刀将蘑菇切成片,再用从家里偷来的素油烤的时候,沁人的香气让她顾不上平时被教育的吃饭前要洗手的习惯。或许,杨东就是这样一个不经意的意外,总是让她在十分清醒的处境下,做出旁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四岁的小小的年晴,蹲在杨东身旁,看着被烤得滋滋响的蘑菇起了卷边,口水都落了一地,满脸全是对食物无比的虔诚样。
“东东哥,你说蘑菇好不好吃呀?”长大后年晴才发现,其实所有嘴馋的资深吃货想吃东西的时候,都会问正在吃的人,你说XX好不好吃呀?特别是小吃货。
“你可别吃,你吃坏了肚子,待会回去我妈就该骂我了。”杨东抿着嘴偷笑。
“东东哥,你偷偷的给我吃嘛,我回去不告诉阿姨说是你把我肚子弄坏的。”年晴早已伸出手准备去拿了,结果被杨东将手打了回去。
“等下,烤得熟一点吃才不会闹肚子。”杨东心里还是很后悔把她带在身边来烤蘑菇的,不过才六岁的小男孩也实在想不到那些大人说的看星星看雪看月亮的事来讨好喜欢的女孩。只不过难为他那么小就已经准备好了当年晴的伙夫了。
跟杨东厮混了三天之后,年晴回家的时候身上多了无数个蚊子包,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年晴却拉着爸爸的衣角问他什么时候再带自己去乡下找东东哥玩,妈妈板着脸不答应了,不过,原本让妈妈担心的那盒手工巧克力,被年晴很大方地请爸爸和妈妈两个人吃掉了,女儿四岁了,这是送给他们的第一份礼物。
记忆里的味道一直没有变过,年晴一岁一岁长大了,只是爸爸之后没有再带过自己去忠县找杨东玩,不知道是妈妈不肯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年晴一直没敢问妈妈。他们半夜的吵架声,总是会惊醒睡梦中的年晴,大了,也逐渐知道自己对这样的争吵无能为力。
小升初那年,年晴考上了最好的那所绵羊中学,但是,却依然没有从爸爸那里得到任何关于杨东的消息,年晴以为爸爸忘记了,甚至小小的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一个太过美丽的梦,梦里的少年用野花给自己编了花环戴在头上,他温暖的手牵着自己越过清澈透明的溪流,还有那些好吃的烤蘑菇,可是假如什么都是梦,那句“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也是梦吗?
那次暑假开学前,年晴出逃了一次,买了火车票,背着自己趁妈妈上班时亲手做的巧克力,坐上了去忠县的火车,循着记忆里的路,像是那个莽撞的渔夫探访桃花源一般,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原先的风景了。
殊不知,于他,等待的是一场苍白和丰盈。
殊不知,于她,等待的是一场无望与期待。
所以那天在绵羊中学看到杨东的时候,年晴已经不再想上去跟他说话了,积攒了那么多少不经事的喜欢,就在这个找不到他的那天独自回家的晚上消失殆尽,不留残骸。
可是,我的世界里,有好多秘密,关于你,却只属于我。
杨东老远地看到年晴独自拎着行李箱进了校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娇气得连饮料瓶的盖子都拧不开的小女孩,眼角弯起来,但是他还是转身离开了。这还是一个小女孩,生人勿扰。
年晴初中的日子过得简单平静,就连同桌那个架着一副小眼睛的学术男,都会偶尔拿出那个藏在桌角的上着锁的日记本写上两句相思之苦,年晴瞥过两眼的,一整张纸上只写了一句话:“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后年晴就想,那个年纪的小男孩,怎么会懂那些?不过当年少的时光过去了,却记住了那句话。
初中部直升高中部,整整在一起的时间有了四年,杨东不爱学习,总是在打球,或者总是在去球场的路上。每次考试,年晴的名字都是在学校贴的红榜上,高高的第二名的成绩,年晴以为杨东会看到那个粉嘟嘟的年晴的名字贴在那里,可是,杨东一次也没来找过自己。
都说两小无猜的爱情其实是最折磨人的,经过了岁月,心头的那个人在就融进了整个生命,每一份回忆都会牵扯缠绕。
想你,身不由己。
杨东高三那年,年晴是高二,或许是迫于升学的压力,年晴很少能在球场上看到杨东了。那是一次期中考试,那时学校还没有保护学生隐私的习惯,依旧的,像旧时乡试放榜那样,用大红的纸写上成绩贴在学校的宣传栏里,那天年晴远远地看见,杨东的名字写在高三的前五十名里。
故事的发展带着戏剧性,一直都是考年级第一的那个男孩子,这次戏剧性地被年晴挤到了年级第二名上。很多时候,那些你从未孜孜以求的梦,总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降临在你的身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或者说是缘分,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年晴还是感谢周一鸣这次的成全的,只是成全了她,却委屈了自己。
那天,年晴的同桌告诉她,她的名字在经历了两年残酷的打压之后终于荣登榜首,说着说着,年晴还真心动了,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把那个学霸级的标志性人物踢到脚下去了。趁着月黑风高,年晴就在老班的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走时瞥了一眼周一鸣的座位,空空如也,原来好学生也是会逃课的。
走到空旷的地方,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不远处是教学楼,现在就真的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要把那个宣传栏设在操场上的主席台旁边了,学校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操场上据说有一个很亮的探照灯,那是很久以前,也就是民国时建校的时候,少男少女们在这里跳舞的地方。只是年晴整整五年的记忆里,就是没有看见传说中的灯过。黑暗里隐隐听到有人的争吵声,年晴有些发怵,等眼睛习惯了黑暗,看不远处的那个身影显然有些熟悉,年晴怔在原地,不愿再走近。
“我说你这个小子,考不过人家的年晴,你就趁着黑来毁了这张红榜?”年晴其实很早就能从人群里辨认出杨东的声音,不硬气也不柔软,恰到好处的声音,如果咩有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单单是听这样的声音,怕是自己也会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吧?年晴,他说了她的名字。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别管这件事。”这是周一鸣的声音,在这里听到,还是让年晴稍稍有些吃惊。
“我告诉你,你可别打年晴的主意,她……”
“为什么?因为年晴她是你的?”周一鸣说话有些提高了语调,年晴声声入耳,很清晰。“从年晴来了这里上学开始,你就开始威胁所有的男生,年晴是根刺,生人勿近,包括你自己,只是你又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算伟大还是算自私?”
“我也不知道,不过年晴一直都是她自己的。没有人可以拥有她,不是,还没有人有资格,至少是现在还没有。”杨东最后的声音越说越低,只怪这月色太凄迷,只怪那夜的夜太寂静,年晴呆呆地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从头到尾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听着,不过脸颊却已然发烫。然后在他们发现之前悄然离开,无声无息,像是没有来过一样,可是年晴没有办法让自己当做没有来过,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
那夜之后,周一鸣在高二的暑假直接去了国外的大学,他早在高一的时候就申请了出国,那时在高一暑假就收到了好几份邀请,他一直留在这里,多留了一整年才走,其中原因,大概若不是那夜年晴的鲁莽,不会有人会知道。
一年之后,年晴倔强地填了本地的学校,倔强地填了杨东的学校,其实周一鸣走了之后给她写过一封信,很长,末尾句是:我的所有关于青春的你,我在斯坦福等你。年晴将信夹在高中时看的一本书里,塞进书柜里,没有再做念想。
之后,年晴在报名的那天,远远地看到杨东带着小牌牌接新生,她走上前的时候,杨东还在耐心地跟一位家长指路,年晴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放在他别在身后的左手的掌心里,杨东微微错愕,转身看到年晴笑意盈盈的脸颊,只是下一秒,就更用力地回握她。
毕业的时候,年妈妈去世了,年妈妈弥留之际让年晴答应她去美国找舅舅,年妈妈让年晴答应去美国念硕士,年妈妈说她不能将女儿送给那个女人,年妈妈说这辈子因为那个女人没有得到丈夫的爱,她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女人的儿子,这场孽缘该是的头了。
年爸爸按照妻子的嘱托,给年晴办好了所有的出国手续,年爸爸说最后的决定还是在她自己,她哪里还有选择?她在同一年被生命里两个同样重要的人抛弃,妈妈走了,杨东自从去参加他同学在家乡的婚礼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辗转才打听到了杨东的行踪,年晴也不去找他,就这样在家里又待了两天,临走了,年爸爸给她定了去杨东那里的机票。
正直江南的梅雨,年晴好不容易找到苏言屿的家,屋里的苏妈妈看到姑娘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赶紧招呼着进门给她煮了一晚红糖姜茶,年晴还是冷得发抖。苏妈妈告诉年晴,杨东和苏言屿他们去了乡下,一个叫流溪镇的地方,说是要在那里玩两天才回来。看着年晴烧得糊涂不停叫杨东的名字,苏妈妈还是给苏言屿打了个电话。
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流溪边的小亭子里,外面下着雨,年晴说要抱一下,张开手搂杨东的腰,他伸出手抱年晴,手放在她背上,抱得很紧,一如当时年晴牵住他的手他回握她一样,坚定地占有,在年晴的意识都快迷失的时候,当年晴快要错以为杨东还是杨东的时候,下一秒他就放开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年晴发现被爱着原来会那么幸福,即使他松开了抱着她的手,那也是因为爱她,深爱她才松开!
以后依然会有这么大的雨,到时你的怀里拥着谁。放我独自从梦里惊醒,再也无眠。
四年之后,在苏言屿那场有些荒诞的订婚宴上,他收到苏言屿悄悄发来的短信:“你的那个小妹妹回来了。原计划取消。”
杨东在人群里迅速看了一眼,年晴安静地坐在宴厅的角落里,隐藏地很深,只是那样的光芒等了四年再刺入眼睛的时候,依旧闪耀地让杨东不敢直视。那晚,杨东给了年晴一个不一样的重逢。一个让年晴有些吃醋的重逢。
是谁说的,相逢是离别的果。既然已经相逢了,既然已经等了,既然还是爱着,既然反正地球是圆的,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