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初月离开之后,林晓琪坐在沙发一句话都不说。窗外的风开始有些紧,苏言屿住在三楼,不时有树枝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可怖的声响,只是小区里万家灯火,人家大都是在享受天伦之乐。而现在,这件屋子里两颗交汇过但已经越行越远的心彼此都冰冷彻骨,已然不可能互相取暖。
“晓琪,今晚,你要留在这里吗?外面似乎又要下雨了,重庆的天气总是这样。要我打个电话给伯父吗?”苏言屿站在她身旁说。
“言屿,我也不想成为一个坏女人,初月姐等了你那么久,我也知道她也舍不得离开你,不过爱你有错吗?爱不就是应该在一起吗?爱你不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吗?爱你不就是,牵住你的手,过一辈子吗?爱你……”林晓琪胡乱地擦了下脸上的泪,妆有些花,晚上她们没有去宋奶奶家吃饭,晓琪忽然想喝红酒就去了相熟的店里吃法国菜,在车上的时候林晓琪化了下妆,那家店主是个法国人,若是看到有女孩子素颜进他的店,总是倔强的不停说:女孩子化妆就跟上班的时候穿过膝的职业装一样,是对别人的尊重。为了好好吃顿饭,苏言屿劝她画个淡妆。林晓琪只是草草的弄了两下,苏言屿居然把车停在的美容院,让她进去好好打扮打扮。
林晓琪进了店里,让侍应生安排自己坐在窗边,透过磨了砂的玻璃,林晓琪隐约看到苏言屿坐在车上耳边一直闪着手机的灯光。她刚刚让他进来坐着等自己的时候,苏言屿说他烟瘾犯了,想在外面抽几根烟。是烟瘾吗?是你担心她?才不见她多久?那你离开她的那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苏言屿,在我面前,如果想骗我,那你就演得真一点,如果你想说谎,那你不要被我发现,若是你骗了我一辈子,我也是不会怨恨你一点。
“那言屿,我先回去了,爸爸一个人在家,今天又下雨,我怕他心里难过,昨天是妈妈的忌日。”林晓琪对他说。
“嗯,我送你回去吧?”苏言屿拿过随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伸手准备穿上。
“不用,我自己开着车的嘛!一会你回来还要打车,太麻烦了。在家吧,我到了家发个短信给你,你先去睡觉。”林晓琪站起来,把他穿了一半的外套脱下来,重新挂在椅背上。
开车回去的时候,雨水冲刷着车前的玻璃,林晓琪记忆里重庆从来没有下过那么大的雨。
苏言屿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冲出了门,等到了停车场才发现自己穿着身蹩脚的睡衣就出来了。
顾不上了,他想去看看初月好不好,杨东到底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只要远远地看一眼,哪怕只是她卧室里映到窗外的微黄的灯光也行。
不时有枯死的树枝被风折断掉落下来,挡在路面上,只是深夜里行驶的车辆并不是很多,也没有造成堵车。
苏言屿车开得很快,他等不及再多一秒,他想立刻就到那个梦见了几千几万次的窗下,为什么今夜会那么想她?
将车停在停车场,保安看到他还跟他打招呼,打着她爱的黄色的雨伞立在风雨中,立在她窗下。没有一星的灯光。初月,以后是谁拥着你?让怕黑的你拥着温暖入眠。
其实站在这里已经很满足了。她总是撑着一把黄色的伞,重庆夏天的太阳,冬天的雨水,光线透过黄色的伞面映在她脸上,总是反射着柔和的气场。
“言屿,我们一起动身去美国吧!国内的医院治不好我的病的。你去国外读书,你高中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你一定要起普林斯顿大学吗?现在就可以去呀!言屿,我不想待在国内了,我可以住在疗养院,你可以只在周末没课的时候去看我。”天薇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在某一天清晨说了出来。言屿是准备好了的,从他看到那封油皮面的文件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他等着,等着天薇自己把这些话说出来。
“嗯,我让爸妈给我们准备出国的手续,你的签证没有过期吧?”苏言屿握着她冰冷的双手,试图给她一点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没有,我在那里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天薇将手从苏言屿紧握的手里抽离,转过身重新窝进被窝里面。苏言屿也不强求她去公园活动活动。或许换个环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是没过多久,苏言屿接到苏妈妈的电话:“言屿,在医院吗?你爸刚刚做完手术,你快来看看他。”
“怎么了,妈?爸怎么会在医院?他不是今天……”苏言屿早晨回家拿换洗衣物的时候,顺道在家吃了早饭,听到妈妈嘱咐他去工地视察要带安全帽,要注意安全。清粥小米,他的胃、整个人和整颗心太需要精致的食物慰藉了,只是,她在那里每天早上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
不知道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在想你?初月。
苏言屿冲到病房里的时候,苏爸爸已经醒过来,看着站在病房门口的他插着针管的手还抬起来朝他挥了挥,示意让他进去,苏妈妈拍了下他,才安分地把手放回原地。
运货的电梯出于不知道的原因从高处直接坠落,苏爸爸的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这是一个将近50岁的中年人承受的,接下来由于这场事故被检察院列入黑名单开始介入调查,爆出来各种业内公开的税务问题、非法融资,其实有哪家公司不是做两本账目,有几家公司能在低谷时期向银行贷到钱,不融资怎么积累资本?
苏爸爸说:“很多大家都做的事情我没有独清,不过我做的工程都是真材实料,那是人家花了一辈子钱砸进来的房子。”
苏言屿什么都没问,那些天一直往返于医院和检察院以及苏爸爸以前的酒肉朋友之间。只是那之后,苏家的企业宣布破产了,苏妈妈像是很开心,她的花园有人帮着打理了,那些她不敢对付的小虫子可以不用撒农药了。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已经准备出发,爸爸还在病床上,只有苏妈妈去机场送他们。关于苏家的事情,苏言屿半个字都没有告诉黎天薇,只是说爸爸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
从小苏爸爸就把天薇当做自家闺女疼爱着,怎有没有时间的道理。天薇心里疑惑着,那次,他们简直就像是落荒而逃,扔下尸骨未寒的父母,扔下仍旧卧病在床老父,扔下苦苦等待的重庆的初月,去一个地球另一半的远的看不到边的国度。只求天薇不能扔下这一切,离开这个繁华而龌龊的世界。
在天薇到美国的第三天趁苏言屿不在的那一会,她借了临床的年轻人的手机上网就看到苏家的事情。那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祸害,只是,即使我不是你女儿,我至少还要喊你一声姨夫吧?苏家替你照顾我一个孤女,苏伯伯是唯一一个肯照顾我的人。茫茫世界,爸爸,你甚至连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济不上了。
赶尽杀绝?恨我吗?你以为我身上流的是他的血液吗?你以为你是爱妈妈吗?你以为你占有了她就是得到了吗?就像那时候你趁着他们回重庆参加的同学聚会,你半路截住了他们,只是你截不住他们早已相融的心靠近。谁会舍得伤害一个疼爱自己疼爱了一辈子的男人?谁会舍得伤害一个疼爱里自己女儿一辈子的男人?谁会不爱那个温润如玉,翩翩风度的父亲?谁会爱你这个弑妻弑女的恶魔?!
这场病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魔,没等到第二年秋天真正到来的时候,天薇已经只能依靠吗啡减缓疼痛。苏言屿终究没能抱她去看普林斯顿大学里那条落满银杏叶路上看一看。
弥留之际,天薇不断地惦念着初月,她这辈子唯一觉得抱歉的事情,就是初月。这是一份她卑微地借来的幸福。
“言屿,你和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不要怨恨我。”
“天薇,我和初月从未怨过你,我们都爱你,乖女孩。”
苏言屿在她垂下手臂的那一刻,眼里已经流不出眼泪。面前的女孩用了整段生命来爱自己,自己却只能用余生来怀念她而已。
言屿,我好想和你在一起,却缺席了你的整个以后,我用尽生命爱的你,希望你幸福快乐,平安一生。
苏言屿那天仍旧像往常一样去了学校上课,经过那条大道,落叶满地,那天林晓琪像是在等他,那是林晓琪第一次见他,苏言屿以为是上天给自己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天薇自己寻到了这里。慌乱之下苏言屿想跑回医院,将钱包遗落在这里,林晓琪看到了他,还有钱包里的那张起了毛边的旧照片。
苏言屿立在窗下,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可能震了很多次自己才意识到,林晓琪的号码,本想按掉不接,这么晚给他打电话,他应该是睡着了的。犹豫了下还是接通了……
“您好,我是医院,请问您是手机主人的家属吗?”
林晓琪回家的路上,风雨很大,雨刷在车前不停地刷洗玻璃,只是世界忽然间变得模糊了,有东西从上方掉下来,砸在她的车窗上,耳膜里听到了剧烈地撞击声,林晓琪昏迷前好像看到了回国的时候,他们在飞机上看到的日落,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