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门城门卫西校场大胜,全歼三百吐蕃铁甲重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的传遍了长安,又快速的像四面八方传去。整个长安就像刮起了一场猛烈的飓风,到处欢声雷动,人人扬眉吐气,可算是把一个月来的气闷给发泄出来了!
长安人热情,长安人豪放,不少人们涌上街头,呼朋唤友,直奔南衙府军营地之外,赠送美酒佳肴,招呼这些给他们长了脸面的好汉子,高呼着‘好儿郎’‘黑鹞营’,就在大营外欢宴歌舞起来,直到闭门鼓敲响,这才尽兴而归。
月挂中天,星河灿烂,可大明宫里却灯火通明,欢宴依旧。
太液池东北角揽月台建于水中,通过廊桥连接着后面陆上的含凉殿,此时的揽月台上,四品以上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在痛饮佳酿,高谈阔论。中间杂耍刚完,接着又是绿腰軟舞。玉阶之上最上一台,是天皇天后,太子公主以们**欢笑的地方,而五品小官的秦三郎,却独承恩泽,端坐在了天皇天后右边小太平之下,与太子遥遥相对。
弦音乍停,软舞方歇,彩声四起,秦毅也不禁拍案叫绝。这才是大唐最顶级的舞蹈艺术,实在是太美了!
见秦毅看得高兴,李治也哈哈笑起来,放下酒樽,缕着胡须问道:
“三郎,此舞如何?”
“当真是好,臣这才算是开了眼界了!舞姿曼妙,好像嫦娥弄影一般”
“啊~哈哈哈,没想到啊,此舞能得三郎如此嘉誉。嗯,既如此,那这舞姬日后便唤作‘弄影’吧,赏!”
李旦在秦毅下手,呵呵笑道:
“三郎这是想起了你那《西游记》了吧,你可莫要学那猪刚烈,御宴贪杯,魅惑于嫦娥,给变成了猪妖……”
秦毅还没说话,上手的小太平就隔着秦毅指着李旦叫起来:
“哎呀,难道说《西游》也是秦郎君编的故事?哼,八阿兄你还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真没羞臊!”
李旦说漏了嘴,登时讪讪的不好意思起来。
“哦?三郎还会编故事?”李治有些惊奇。
武媚笑道:
“可不是嘛,这《西游》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可秦三郎的那个《仙剑》,我倒是看了大半,倒当真有趣。”
“真的?呵呵,没想到三郎还有这等才能。说的我也想看看了呢,在哪里,拿来我看。”听天后都说有趣,李治越发被勾起了兴致。
武媚一招手,叫过一个宫女去不远的含凉殿寝宫去拿宛儿记录的手稿。李旦就幽怨的看着秦毅:
“有新故事?怎的你也不讲给我听!”
小太平一双俏丽的大眼睛看着李旦,笑嘻嘻的得意道:
“《西游》不就是你先听到了,可《仙剑》可是我最先听到的,嘻嘻。”
太子李贤在对面听得又妒又恼,一股烦躁郁闷之气强行压在胸口,好不难受。
这该死的田舍儿,不仅没死在校场上,反而更得到了阿耶阿娘的青眼。你听阿耶都居然直接叫他‘三郎’了!这般亲昵,便算自家几个兄弟也不多得。
一瞟下面,忽然看见在下面角落,一个学士官服的坐在角落,心头登时一喜。这人认识啊,那不是少时有神童之称的今年新进的进士,原本为校书郎,自己刚把他提拔成崇文馆学士的杨炯吗?
崇文馆学士,算是东宫僚属,看样子今天是把他逮来做记录宴会中所出的诗赋文章的书记了。
微一沉吟,李贤低了头狞笑着心中暗道:弄不死你,也要让你丢一下脸面,落落你在阿耶阿娘心中的好感!脸上堆起笑容,起身行礼大声道:
“陛下,天后,看来秦郎将不仅勇武,更是一个才子呢。今日本就是为秦郎将庆功,不若便请秦郎将趁兴作诗一首,以增今日欢宴之色,岂不是好?”
李治不置可否的看了看秦毅,没有说话。武媚却笑道:
“这倒是不错,呵呵,早听闻秦三郎文采绝艳,一首《山行》一首《悯农》已是精彩绝伦。三郎莫不如就作上一首,咱们的英雄少年,即席作诗,也是佳话。”
李贤心中就一沉。什么,这小子还真能作诗?这岂不是弄巧成拙了?看了看下面角落里的杨炯也抬起头来,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与不忿,李贤心中登时大定。再厉害,你还能比躲过大名鼎鼎的神童吗?
“天后此言甚是,秦郎将是少年英杰,这下面可还有一位青年才俊。”
说着一指下面的杨炯道:
“那位乃是今春进士,少有神童之名的杨炯,如今任崇文馆学士,与秦郎将真乃是一双俊杰,又这样的青年才俊,实乃是我大唐之幸。莫不如让他与秦郎将各做一首,让大家品评品评,也是席间一乐。请天后允准。”
武媚娘还没说话,秦毅赶紧站起来抱拳道:
“太子美意,秦毅多谢了。可是,秦毅不会作诗,只有请太子见谅了。”
鬼知道这太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呢,咱可不能再糊里糊涂的接招了。惹不起,咱就尽量躲吧。
这时宫女已经把那个宛儿抄录的《仙剑》取来了,李治笑呵呵的拿在手里翻开来看。
武媚娘一愣:
“你不会作诗?那《山行》《悯农》不是你做的吗?做的极好啊,怎的说不会?”
秦毅真想说那都是抄的,可这大唐最重名声信誉,这话却不能乱讲,否则名声可就毁了。挠了挠脑袋,吭哧道:
“那个……那是……是听我们村口的一个游方道士做的两首,做完了他就走了,没别的了,臣真的不会作诗。”
“哦……”武媚娘心中颇为失望,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下面大臣们不少都笑了起来,不过大多数都是不以为意的一笑而罢,毕竟人家一个军汉,不会作诗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才立下大功,捍卫了大唐尊严呢。可吏部尚书李敬玄可就高兴了。
“噗……哈哈哈,原来如此,谢侍郎,亏得你还到处宣扬,说他诗才绝艳,哈哈……”
心头畅快,忍不住就宣泄了出来。这个不知道打哪儿蹦出来的家伙,居然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他这个吏部尚书,反而不如手下裴行俭裴侍郎,使得他和裴侍郎在觐见陛下的时候,陛下当着他的面大赞裴行俭,反而对他这个尚书只是温言嘉勉了两句。这让一向自视甚高的李敬玄心中如何好受得了。眼见谢俭脸色难看,不由得更是开心,接着又道:
“哎呀,这秦三郎不是说岂让儒冠误此生嘛,这样看来,不通诗词,捡人佳作以充脸面,倒也无可厚非,啊?哈哈,无可厚非嘛。哈哈哈……”
谢俭心道可恶啊,这个秦三郎这不是坑人嘛!这……这……这可连带自己也丢了一把人了!
太子也哈哈大笑,很有气度的安慰秦三郎道:
“呵呵,虽然秦郎将不会作诗,不过能坦然承认,倒也不失军伍汉子的豪爽。本来嘛,人无完人,你只要用心带好军卒,陛下和天后依旧是会看重你的。呵呵……既然如此,那就请杨炯杨学士为我等作上一首以增雅兴,如何?”
杨炯见那个少年坦言不会,倒也磊落,便去了几分不屑,听太子之言,昂首走到场中,躬身领命。来回踱步,旦行旦思,时而仰首望月,时而低首沉吟。不多时大袖一甩,昂然站定,朗声诵读:
“甲乙遇灾年,周隋送上弦。妖星六丈出,沴气七重悬。
赤县空无主,苍生欲问天。龟龙开宝命,云火昭灵庆。
……”
四下安静,杨炯晴朗的吟诵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中,不少人都轻声赞叹,更有几个摇头闭目,陶醉其中。
“……
仰德还符日,沾恩更似春。襄城非牧竖,楚国有巴人。”
一首《奉和上元酺宴应诏》,洋洋洒洒三百字,就这样应时而出。
杨炯吟诵完毕,躬身施礼之后,傲然回到席间。四下喝彩声这才响起。
秦毅也不由得赞叹不已,摇头叹息:这大唐的诗人的的确确是牛啊,瞧这诗做的,花团锦簇,词韵华美。把世界都说成阴暗堕落生不如死的阿鼻地狱了,一转折,呵,李治李天子出现了,花开了,草绿了,世界和平了,救世主都不足以形容了,简直就是大圣人、创世神啊!拍马屁拍到这样的境界,真是令自己只能望其项背。
天皇天后也微笑点头,赐酒嘉勉。李贤就高兴了。杨炯是东宫属官啊,自己手下出了采,他这太子也与有荣焉。可一瞟眼看见秦毅在对面笑着摇头,登时高声道:
“众人皆点头称赞,独秦郎将摇头,莫不是此等佳作,也难入秦郎将之耳吗?”
四下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秦毅身上。
秦毅这个气啊,老子都说了不会作诗了,你特么的还不依不饶的。
“哪里,秦毅这是为其精彩绝妙击节叹息,又怎能说是入不得耳呢。”
就在这时,李治信手将手里的《仙剑》翻到了最后一页,一眼看去,禁不住‘咦’的一声。哈哈笑道:
“哈哈,谁说秦三郎不会作诗的?看,这儿不是就有一首吗?”招呼宫女把灯掌近一点,凑近了细看。
众大臣也都纷纷道:
“哦,不知是何佳作,请读来共赏啊。”
“是啊是啊,看来秦郎将原先是过谦了。”
秦毅莫名其妙,自己在讲仙剑的时候什么时候做了诗了,连抄也没抄啊?
小太平登时兴奋起来,起身一下子跑了过去,喊道:
“我来念!我来念!”一把抢了过来,就着灯光大声就念了出来:
“应怜屐齿印苍苔,一枝红杏出墙来;
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枝……嗯?……一支红杏出墙来?”
太平抬起头,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秦毅。心道怎么两句一样的?
周围开始一片嗡嗡议论声。秦毅心头大急,这不是自己跟宛儿开玩笑时候信口胡诌的,后世论坛上见到的那‘万能出墙诗’吗?怎么那丫头也给记下来了!这下完蛋了,非给人笑话死!
太平狐疑的硬着头皮接着念道:
“冲天香阵透长安,一……一枝……红杏出墙来……”还是一样?太平的兴奋已经被担心代替,不由得声音小了下去。而四周却已经嘈杂四起,夹杂着一些不屑的嗤笑声。
“梅须逊雪三分白,……一……一枝红杏出墙来!”
四下一片哗然,接着便是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