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书房里。
“怎会如此!阿耶阿娘怎地如此袒护这个田舍儿!”太子李贤听到消息,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太子息怒……莫不如让赞婆明日与比斗之前,故意讥讽羞辱与他,激他上阵?”
“哼,他又不是傻子,能在一边安然擂鼓作态,又岂会再跳入生死险地。……不过,羞辱他一番也好。罢了,你使人通知赞婆,使劲羞辱他一顿。也不必强求他下场。就算不能杀了那厮,条件依旧不变。
……你在去四处散播,将咱们的秦都尉贪生怕死,拼命使钱请托,得以升官,临阵逃脱之事传得尽人皆知。呵呵,某要让他就算是活着,也要承受天下百姓的鄙夷耻笑!
而且,既然要抢了他的心爱之人,一刀杀了岂非便宜了他!就让他活着,慢慢品尝痛失佳侣的滋味,岂非更加美妙?待日后,某在慢慢收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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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仙居殿,太平公主双手拉着阿娘的手扭动着撒娇发脾气:
“他一个说书的,你让他去跟那些吐蕃人拼命,他哪里还有命在!阿娘,你快下旨,禁止这场比斗!”
武媚被她晃得头晕,给了她脑门上轻轻一记,笑骂道:
“说的什么胡话,你阿耶都当着各国使节定了的,岂能更改?”
“哎呀阿娘……那他岂不是死定了!我……呜呜……你们都不疼令月!呜呜……”
“嗨呀你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看你都多大的人了,明年年尾可就要及笄,该招驸马了,还像个孩子一般。一个府军都尉,值当你这样……你……太平,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了这个秦三郎了吧!”
武媚娘把满脸的怜爱一收,面上渐渐泛起了寒气。
“你老实跟阿娘说,他那两天真没把你怎么样?”
小太平登时小脸通红,羞恼起来:
“阿娘!你说什么啊,奴家哪有甚么喜欢他,甚么……甚么把奴怎么样了,……不过是怕日后再没人给奴说故事罢了!”
武媚松了口气,想来这样的大事,那些宫女也不敢欺骗自己,而且看上去小太平这几日也没什么不妥当。
“好了好了,你阿耶已经下旨,升了他的官,现在可轮不到他去上阵搏杀了。这你可放心了?”
“啊呀,阿娘你方才故意不说,存心看我着急,……咯咯咯,奴就知道,阿娘最好了!”太平踮起脚凑上来就在武媚娘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欢笑着跑出去了。武媚娘笑骂了一句‘小疯子’,转回身伏案继续看奏折,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太平这样子,倒真有几分小女儿怀春,情花初放的样子。难不成小丫头真个情窦初开,暗恋上了那小子?……眼光倒是不错,可你这么大点个孩子,着的什么急!男女姻缘,婚姻大事,岂能由你任性胡来!不行!
武媚娘心中莫名其貌的烦乱气来,一抬手,‘啪’的将手里的奏章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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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俭很有些不解,自己说了秦三郎明日不必上阵,这侄女闻言即未欢呼,也没太多释然。跟她说明日不能带她去校场,她也只是失望的点了点头。
夫人看得心酸,搂着她道:
“我儿……你也莫要再想着他了。就算他明日不上阵,这名声也算毁了。难道你打算还跟他一起,受千夫所指不成?”
清仪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却未说话。谢俭终于叹了口气,道:
“那倒未必就毁了。陛下天后还是看重他的,自然会在之后为他环转。不过……清仪,你若真想明日去校场观战,倒也不是不行。……”
一直表现的过于平静的清仪猛地直起身,急声问:
“什么?”
“太子相邀,约你明日同往,自可畅行无阻。”
“太子?……他这是何意?”
“是呀,太子怎会知道咱们清仪?又怎会无端相邀?”夫人也着急的问。
“怎会是无端?这不明摆着,太子是看上咱们清仪了!清仪啊,叔父这可向想你道喜了,太子看上了你,只要你愿意,不日即可接入东宫!”
“阿郎,这……太子已有太子妃,咱们清仪……”
“诶~!虽只是一妾室,可太子一等宝座,即便做不成皇后,也立时变成妃子!妃是什么?那是一品命妇!若是日后旦诞下麟儿,说不定……秦家子再好再有前途,又岂能跟太子想比?太子托右庶子李义琰李相公跟某提亲,这下可算是对得起你那早逝的父亲了!”
谢清仪又惊又气,难以置信的看着叔父。
“太子?”轻易地声音有些颤抖。
“那倒没有,咱们好歹也是山阴谢氏,名门望族,岂能表现的过于急切!总要拿捏一下才好。不过明日太子邀你一同观战,倒可见一见,认识认识。你看如何?”
谢清仪脑子一片混乱。太子?这普天下的世家大族里,到了嫁人年龄的女儿们,有几个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那个最为荣耀的女子?
以前没在意,那是因为总觉得那太痴心妄想,太遥远,可现在,居然……
可秦毅那英俊的脸庞,又出现在脑海中,深情的目光,温情的话语,仿佛就在耳畔。谢清仪的心有些乱,情绪有些烦躁。在谢俭夫妇的催问下,点头道:
“也无不可,但同往就不必了,男女通行,多有不便。便请太子交代一下,放我进去,进去之后,我自会去谢过他行这方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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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上元三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巳时(上午九点),长安城西大校场外人山人海,无数不能进入西安仓观战的长安百姓商贾云集于此。人们都等在这里,希望第一时间得到确切的消息。人们三五成群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不时踮起脚将视线越过营寨外那一排排戍卫的军卒乡里张望。虽然隔着无数营帐和数道栅栏,校场的情形根本不可能看见,可仍旧不时有人这么动作。
外面人数众多,有不少机灵的小贩早就占领了上好的位置叫卖茗粥冷淘,煎果胡饼。
大校场东侧栅栏外的营地内,萧亮正和李子谦方伯瑞最后一遍检查军卒的装备。
秦毅裹着一身奉车都尉的大红锦袍,站在前面,见三人检查完毕,喝了一声“静!”
众军士习惯性的刷的一声挺身肃立,可维持了不到两息,便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瞧瞧嘿,那一身,当真威风得紧!”
“可不是,呵呵,人家飞黄腾达,咱们却要去拼命了!”
“某倒是不怕拼命,当卫士不就是干这个的,可没想到平日里那么厉害的总教官,居然这时候软蛋了!我呸!”
“……”
萧亮很是无奈,这昨夜已经跟这各个伙长队正都交谈过了,可还是压服不了军士们心头的异念。方伯瑞眼看着秦三郎在这里,这士气就提不起来,硬着头皮上来施礼:
“奉车都尉,你看某等这就要出阵拼杀去了,你是不是该移驾,去台上看着就成了。”
秦毅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难受。莫山攥了攥拳头,哼的一声把头扭到一边。月娇却忍不住红了眼睛,大叫起来:
“你说的什么话!郎君岂是贪生怕死的人?难道你们也相信,这是郎君去使了钱请托了人才升的官职?你们与郎君亲如兄弟,却这般不相信他吗!”
李子谦为人圆滑些,见越说越揭不过去,赶紧上来打圆场:
“奉车都……嗨!这什么奉车都尉也好还是果毅都尉也罢,某倒觉得,还是叫总教官来的亲近。总教官,不是某等不信你,只是这事来的太巧了些。不过也好,总教官官升的越高,越是能提拔关照着这些兄弟们。好了好了,方伯瑞你个粗胚,赶紧整队,要进去了!”
看着这些兄弟们鱼贯而出,经过身边连眼都不扫自己一下,秦毅笑着问莫山:
“莫山,你也相信那些传言?”
“某自然不信!只不过看着人家去拼命,咱们在一边坐着看着,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哈哈,好!这才像咱秦家子弟!某让你带着某的双锹,你没忘记吧?”
“带着呢。可带那个干嘛?”
“干嘛?哈哈哈,带着就好。走,咱们也过去了!”
与演武场相隔二百步之外的一侧搭起了高台,高台下三千羽林环侍,台上三百天子亲卫护卫后面及两侧。李治的伞盖居中,两边及其后是皇亲大臣以及各国使者的席位。
李治正跟契苾何力谈论唐吐军壮的差异,娘娘伸手揽着太平亲昵低语,而李贤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时扭头张望。
忽然抬眼看见,一个美貌女子在东宫侍卫的引领下拾级而上,漏出半个身子,心头一动,赶紧站了起来。还未开口,四面一阵喧哗,却是下面两侧,吐蕃和唐军入场了。
两边唐吐两方从校场东西两端进入,直到汇集到中央高台前站定,人们这才又发出一片惊呼。
“那是什么?怎么连战马都全身覆盖铁甲?”
“可不是,那些吐蕃骑士也是全身铁甲,哈呀,是锁子甲!”
“这是铁甲重骑!这下唐国的这些军卒可危险了!”
“甚么危险了,是死定了!大食进攻天竺西北旁遮普时,就是用铁甲重骑屠杀了旁遮普的战象大军!战象尚不能相抗衡,这些唐军士卒怎么抵挡!”
“是啊,你看这些唐军,不过是身着皮甲,普通战马,就是普通的横刀长矛,几只马朔,这怎么打得赢!”
“哎呀……我可是在唐军身上下了重注,两百粒我倭国东海的珍珠啊!这下可完蛋了!”
“哈哈,某在吐蕃身上下了三百颗我高丽人参,一赔三,这下我朴德诚可要发财了!哈哈”
李治一下子直起身来,面色阴沉的盯着西面那三百铁甲重骑。
那是一种专门的护甲,牛筋缀着密密的铁片,内衬牛皮,连接起来之后,那马匹除了眼睛尾巴和四蹄,全都能包裹严实。
这**甲,在大唐与西域国家征战时曾经遇见过,对付起来颇为头疼。李治的手紧紧握住扶手,指节有些发白。
“老国公,这……咱们可有胜算?”李治期翼的看着契苾何力,万分期待能从这位戎马一生的老将军口中,听到肯定的答复。可惜,偏偏老将军转头看看东面蒲阳府军的小方阵,又看了看校场的地形,面色难看至极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长叹一口气。李治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太平也从阿娘怀里直起身,不禁大为那些唐军士卒担忧:
“阿娘,咱们打不过,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