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是杭州州府的治所,湖光山色秀美,南北客商云集,也是一处繁华所在。
钱塘姚家宅邸在城西,家里有良田三千多亩,外加在钱塘县城里开了一间不大不小的邸店(客栈)。在钱塘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身家不菲。
秦毅的姐姐四年前嫁到给了姚家二儿子姚崇礼,第二年生了一个小女儿,惹得姚家很是不满意。尤其是姚崇礼的母亲,对于儿媳没能生男儿耿耿于怀。
本来儿媳家家势还不错,亲家翁是个勋官,名声就不比自家商人的身份差,更兴业至产,家境眼看着就能越来越好。谁知道儿媳才嫁过来不到一年亲家翁就病死了,他家也就没了兴旺的可能,老太太对儿子娶了这么个人家就很有些后悔。
“真是家门不幸,老天不开眼,怎么千挑万选的,选来选去挑上了这么一个落寞衰败的秦家妇!”
今年第四年了,儿媳的肚子依旧平平,没有任何再怀上的迹象,老太太心里就盘算着是不是唆使儿子纳个妾?虽然律法有定,士族也才只能纳一个妾,自家这样的可没这个资格,需得家中妻子年过五十还没诞下子嗣才能纳一妾。
可难不成这得再等几十年?那自己到死都看不见孙儿了!况且,这律法虽有定,但是但凡有些家财家势的,哪家真的遵守了?唯一麻烦的是若儿子纳妾,必须得儿媳答应,要不然是要吃官司的。儿媳性子像她那过世的武夫父亲,刚烈火爆,偏生二儿子有对她唯唯诺诺,真是把人气死!幸而她终归没有富贵的娘家可以借势,好好说说,让阿郎和大儿子大儿媳一起施压,倒也还是有可能的。
昨日跟阿郎他们一说,大家就定了今日全家齐聚,跟二儿媳谈判。
谁知这才一开口,这死泼辣妇就勃然大怒,冷着脸摔门而出,临出正堂大门还撂下一句:
“奴绝不会同意!但若二郎真的纳进门来,奴宁可散了家,也要告上官府!你们且看官府是会判合离呢还是陪奴一半家产回娘家?即便如此,但敢进我家门,奴这主妇便把那妾打死,也不犯法!”
家主姚向仁气的一拍案几,震得茗粥泼洒了一席。大儿子姚崇义冲着弟媳妇的背影大声怒道:
“这般目无尊长,无礼至极!某先去告你个不孝尊长,不修妇德之罪!”
秦娘子背影一颤,一顿之下又头也不回的去了。
“哎,这都是阿耶阿娘平日里太过惯着她了,再这般下去,指不定哪天她就将大家伙都赶出府去了。”大儿媳不失时机的煽风点火。
姚崇礼有些听不下去,道:
“若不是你们逼迫让她答应纳妾,她又怎会如此。”
“你这逆子!为了你那生不出麟儿的媳妇,居然说我们逼迫她?我们还不是为了给你纳妾?还不是为了你这里能延续香火?”他老娘登时就火了。姚向仁更是抓起瓷盖就扔向二儿子,喝骂道:
“看你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在你媳妇面前还哪有一点一家之主的模样!她这都要去官府告我们了,你还是只知护着她!”
大儿媳赶紧道:“阿耶阿娘,莫不如咱们先告她不敬父母,不孝之罪,干脆将她休了,二郎再娶一个正室岂不是好?反正她一个妇人,娘家又没法为她撑腰出头,休了她她又能怎地?”
“不可呀,这样我那孩儿谁来照看。”姚崇礼慢慢站了起来,脸有些泛红。
姚向仁又是一拍桌子:
“这家还轮不到你说话!某等这就托人,先将状子写好递送官府,一个不孝之罪下来,休不休的还能由得你!”
这里正吵得热闹,管家忽然从院子里进来禀报:
“阿郎,外面来了一队人,说是会稽秦家家主,二郎娘子的弟弟秦毅前来拜望阿郎,并看望家姐。”
众人都是一愣,姚崇礼却已经惊喜道:
“啊呀,是三郎来了。某去后宅告知大娘三郎来了!”说着话人已经奔了出去。
大儿媳撇撇嘴道:
“一个呆书生穷小子来了,值得这般大惊小怪的么。”
姚向仁沉吟道:“既然来了,那终归还是要去迎一迎的。毕竟那个小儿如今是秦家家主,莫要失了礼数,给人说嘴。”
等开了大门出来一看,登时把姚家这几个人惊得目瞪口呆。当先那个挺拔俊朗的少年,依稀看得出正是几年前见过的那个小书呆子。只见他乌沙幞头,锦衣华服,精美纹样绣缀着花边的锦袍,雪白的裘皮翻领,里面深青色里衣银丝线裹边,巴掌宽的银丝线腰带,上面缀着精美的玉佩。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这那里是当年的穷酸书呆子,?分明是一个富豪美少年!
在他身后两侧,一双少年男女同样服饰华贵。男的威武壮硕,女的英气逼人,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族的郎君娘子陪着出游来了。再后面两排共六个宗族护卫模样的青壮,一色玄服劲装,披着火红的披风,横刀雪亮,劲弩傍身,看上去整齐肃杀,凶气逼人。身边八九匹搞头骏马,一眼看上去就是价格不菲的上等军马,其中三四匹更是草市里要价六七十贯天价的西域宝马!在他们后面一溜的马车,上面乌蓬遮覆,看那深陷白雪的轮子,就知道上面装满了东西。
还在怔忪之时,那当头的美少年已经面带笑容,拱着手行上前来道:
“这可是姚翁阿母和各位兄长嫂子?小子秦三前来拜望,这里施礼了。”说着微微躬身施礼。
‘哎呀,这不是三郎吗!数年未见,竟然长成了这般好男儿模样!亲家翁仙台有知,当这是要开心不已了!哈哈!”姚向仁迎上来扶住秦毅,开怀大笑道。姚崇礼的阿娘和姚家大郎夫妇也赏钱见过礼,眼睛却不由得瞟向后面的护卫和那分量十足的车队。
秦毅侧身让出萧亮和月娇,介绍到:“这是某的总角之交,好兄弟萧亮,也是越州都督府萧长史家二郎,现任蒲阳府军团总仁勇校尉。这是某家月娇,陪着某一起前来叨扰阿翁。你二人还不上前来见礼!”
姚家几人心头就是一惊:越州都督府长史家的郎君,那是和等人家,何等身份?居然在秦三郎口里如同对着下属一般的呼喝?眼见得这二人居然恭顺的上前来行礼,没有半点不虞的表情,着心中就暗暗吃惊。秦毅又一摆手对着后面留个精壮汉子道:
“你们也都上来,见过姚翁!”那六个汉子也是齐声应诺,上前来恭敬弯身行礼,姚家众人心头就是吓然。正要回礼,身后院子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和二媳妇惊喜的呼叫声:
“三郎!三郎!”
声音片刻而至,二儿媳妇秦娘子就奔了出来,在门口稍一驻足,一眼就盯住了秦毅。秦毅阿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起来,冲着秦毅就奔了过来,口里一边叫着三郎,未及近身,眼泪已经滚滚落下。秦逸闻声看见阿姊奔过来,眼泪一下子就涌在了眼眶里,本上前去一把扶住阿姊双臂,颤着声音叫道:
“阿姊!”姐弟俩不禁抱头而泣。身后马车小幺娘从梦中被外面叫喊声惊醒,车帘一挑,一身火红裘皮的幺娘蹦下车来,哭叫着也扑了过来。
大媳妇在一边看得吃味,忍不住开口道:
“且进屋再说,这天寒地冻的大街上,莫让人家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