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也是苦笑连连:也罢,能休养休养,倒也不错。且看那个朝臣中的死对头,怎样灰头土脸!
“契苾何力老将军肯定是去不了了,臣也去不了,那么,这朝堂之上,要说资历声望足够,能够令前方各个边军心服口服的,就只有一人了。”
李治挤出一脸的惊喜,赶紧问道:
“哦?老国公请讲,谁可胜任?你但说出来,朕就一定让他前往赴任,绝不容许推脱!”
“臣平日署理政务,唯有一人时常指出臣的谬误,令臣感佩……臣以为,唯李敬玄李相国可以胜任,别人都不足论!”
李敬玄正对于刘仁轨这个对头去了实职而幸灾乐祸,又对他得了开府仪同三司嫉恨不已呢,忽然听到让自己去打仗,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
“啊?……我,我哪里知道军务作战之事啊,陛下,臣……”
一辈子从来没打过仗,也没学过兵法,连鸡都没杀过,怎么统帅大军作战,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李敬玄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对刘仁轨简直恨之入骨:老匹夫,公报私仇!不就是平日里不对付吗?不就是经常驳回你的条陈,有时候给你下个小绊子,给你添点堵吗?你至于吗你,枉你平日老是自诩一心为国,居然拿军国大事来作为报复的工具!
“嗯!刘国公果然慧眼,李相国德高望重,当能担此重任!”
“陛下,不可!李相国固然德高望重,然从无领军的经验,岂可冒然为帅?”
“陛下,军国大事,岂可儿戏!”
“陛下,绝不可为!”
戴志德、高智周、薛元超等一众朝臣登时吓到了,让个一辈子没领过军打过仗的小老头子去当元帅,这不是开玩笑嘛!河湟距离长安不算远啊,一旦大败,帝都就将面临巨大的威胁,那简直就是灾难!
李治脸上挂不住了,让李敬玄去当元帅不妥当,这个朕自然知道!可这老家伙身居吏部尚书的紧要职位,偏偏对皇后最为追捧,平日对自己阳奉阴违,只听皇后的招呼,把他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挪走,自己这才好提拔培植一些自己的力量啊,你们怎么就不理解朕的苦心呢!
“怎么不可为!李相国又不用自己提着刀去冲锋陷阵,只需协调组织好各军进退,统一行动,加固城墙防御,调配军需,怎么就不可为了!再说李相国此去,并不就要与吐蕃开战,只要稳住防线,朕自有手段,令得吐蕃自己乱了阵脚,不数年就自顾不暇,灭其一国,如翻掌尔!”
武媚娘差点嗤笑出来。这……这也太不讲究了吧,面对吐蕃你除了整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能有什么手段?还不是三郎的《吐蕃策》!真有脸就这么据为己有!贪据臣子功绩为己有,往自己脸上贴金,何其的……脸皮厚啊!
这也才明白了,陛下今日的目标,就是这个吏部尚书的位置啊。呵呵,当真是准备要收回大权了,居然这么不择手段,儿戏军国大事。不过幸好他还知道依照三郎所言,不求主动寻战,只需稳住战线,方可施展手段。
若是不打仗只稳固防线,守住坚城,有那些将军们的辅佐,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待日后准备充分要做决战之前,再换主帅人选得了。
李敬玄腿软的都快站不住了,脸色苍白,苦求道:
“陛……陛下,臣真的不会打仗啊,臣……”
李治怒了,你还非死皮赖脸的占着位置不放手了!这怎么行!
“刘仁轨要是认为朕可以去做统帅,那朕也得听他的上沙场!朕尚且如此,卿安得辞!”
武媚娘看着李敬玄的可怜样,叹了口气,这也确实是为难李敬玄了。
“陛下,李相国执掌吏部十年,对吏部的治政颇有心得,非旁人可以取代,又不通军务,还是另选主……”
“誒~~!皇后,怎地会没人可以取代啊,这个……嗯……吏部侍郎,裴行俭,你不会认为他才具不能担当吏部尚书之位吧,哈哈!”
李治得意不已,想留下他保住吏部尚书的关键位置,哼,休想!
当着满朝大臣,自己也不能做的太过明显了,还是得找个却是有才具的人顶替他,好让别人挑不出理来。
裴行俭才能足够,虽然一直不站队,可不站队不就是说明,他能够抵制住皇后的拉拢吗?那自己日后对他多施以恩义,他还不是就成了自己的膀臂了!嗯,不错,又有大才,是个好人选!这下,满朝大臣总不能说朕是为了夺权,无所顾忌了吧,哈哈……
武媚又是差点笑出声来。赶紧低下头,忍得有些辛苦。
裴行俭?哈哈哈,以裴守约的才干,自然比李敬玄更要合适,可他如今,可也是我这边的人了啊,虽然他隔天就把三郎逐出了师门,可却也通过三郎表示了愿意辅助自己施仁政,惠万民的态度了。
哈哈,幸好,幸好有三郎神来之笔,可却要令陛下你白费了那么多的心思,却是帮我将一个大能臣换到了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来。陛下呀陛下,你这算不算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武媚调整了半天的心绪,待得可以忍住不再发笑了,这才脸色古怪的慢慢抬起头来。
“陛……陛下,……裴侍郎,他……却是足以胜任!可是,李相国他……”
李治看着皇后低着头浑身有些微微的颤抖,显然是震惊恐惧不满愤怒,五味杂陈难以抑制,再抬起头来,哈哈,果然是气的,你没看,脸都红了!……可她却偏偏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当着满朝大臣硬是说裴行俭不行!
哈哈,太痛快了!皇后失了这个职位,朕就可以大胆的提拔自己的亲信,终究能将你的权利一点点全部收回!
“誒,皇后,朕知道你体恤老臣,可当此大唐危难之际,却是需要君臣一心,齐心协力。只有辛苦李相国了。李相国,你也莫要太过担心,朕准备让刘审礼将军做你的副手,还有一众将军辅佐你,要稳住战线,守住坚城,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此事,就这么定了,即刻下旨,让裴行俭担任吏部尚书!”
刘审礼?呵呵,陛下还是不放心把军权就这么交到自己这边的人的手里,派出了他的心腹做牵制。可这又怎样,反正只是坚守,倒也无所谓了。只要吏部话语权还在就好。
武媚娘忍着笑,故意显得脸色难看至极,身子微微晃动,一把扶住了身边的内侍才稳住了,深深吸了口气,艰难苦涩的道:
“陛下,我……有些不太舒服,就先回含凉殿休息一下,臣妾告退!”
李治小心肝欢乐的想要唱歌!强行压住满心的欢畅,一脸关切的走到武媚娘身边:
“啊呀,皇后可要注意身体,莫要像朕前些天一样,那可就糟了。朝廷的许多事情,朕可还离不开你呢!赶紧回去休息吧,去吧……”
武媚微微弯身施礼,疾步往太极大殿外走去。可刚到大殿门口,忽然听到御阶上李治的声音:
“李相国,你也莫要太过忧虑。嗯……这样吧,朕可以把黑鹞营派给你做你的亲卫军,他们面对吐蕃,如对一群鸡犬,战力惊人,足可……”
李敬玄傻眼了,陛下这话都说了出来,这……这可就难得再改了啊……李敬玄身子一阵摇晃,赶紧用手撑着地面,这才没歪倒。待听得可以把屠宰吐蕃如砍瓜切菜一般的黑鹞营给自己做亲卫军,却又于惊惧之中得到了一丝安慰,正要点头,眼睛余光却猛见到门口的娘娘风一般的转了回来,一声暴喝震得耳朵嗡嗡响:
“不行!”
武媚娘出离的愤怒了,就好像有人正妄图将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夺走,在自己眼前砸碎一般,心里慌乱无比,一双眼睛已经冒出了凶光,站在台阶下恶狠狠的瞪着李治。
李治被媚娘的眼神吓了一哆嗦,习惯性的就想要服软,可转瞬间却被一阵妒火激得头脑发胀:
朕就是想把那小子赶到边塞去,那便又怎么样!最好有一支流矢正好钉上他的脖子,亦或者日后寻机找个理由收拾了他!那也不过是死了一个臣子,一只蚂蚱而已!值得她这样大的反应吗?这岂会是没什么?他两人若是没什么,她怎么会这样失态,失声大叫?
嫉妒羞辱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皇后,这有何不可?难道国家养士,却不是为了国朝利益?这黑鹞营又不是禁卫军担负护卫宫禁之责,有什么不可,你倒是说说看!”
“黑鹞营只有八百人,且成军才一个月,怎能派上战场……”武媚娘心念疾转,寻找借口。
怎么说,当着满朝大臣,能怎么说?说不出个恰当的理由,就无法阻止他被派到沙场!可……这怎么可以?就算是为了稳住战线,可战场军情瞬息万变,总说不准会怎么样,万一……一想到万一真的大打出手,三郎将会在刀锋箭矢之下拼命求活,武媚的心就慌乱得不知该怎么面对。
可方才失态的大喝根本就是脱口而出,现在皇帝正一脸冷笑,满含着怨毒的盯着自己,满朝大臣也在等着自己的解释,不说出个合适的理由,那是不行的了……
李治冷冷的道:
“皇后没听朕说嘛,只是作为李相国的护卫亲军,而且李相国此去,只是稳住战线,坚守城池,又不需要黑鹞营去冲锋陷阵,便操训有些不足,又有何妨?何况黑鹞营的战力满朝大臣谁不知道,皇后又何必如此担心?”
“可他……”
“怎么?”
“他……”
“怎么,皇后说不出理由吗?还是别有隐情?”
妒火已经让李治快要发疯,理智就要离他而去。他已经顾不得,一旦撕破了脸,近半的朝臣都是皇后的拥护者,他们会不会转而支持自己,后果会是怎样,连连逼问着武媚娘。
亲近娘娘的大臣看着有些不对,戴志德给崔知温打了个眼色。谁让崔家的大个儿小子就在秦毅手下的黑鹞营呢。崔知温赶紧出来:
“陛下,臣以为……”
“朕在问朕的皇后!”
李治厉声打断叫了起来,崔知温一凛,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李治,只得退了回去。武媚娘急切间,一咬牙,为了能让他不上战场,不让他去冒着哪怕万分之一出现,但一出现就是九死一生的风险,顾不得了!
急切间顾不得那么多了,武媚娘忍着心痛,大声道:
“陛下,你难道不知道太平的心思吗?你难道不知道,云阳侯、黑鹞营郎将秦毅,与太平两厢情悦?长安勇武的军队那么多,你为何偏偏要让黑鹞营去呢?难道我大唐,就只有黑鹞营那几百个人是勇士不成?你非要让几百人的黑鹞营上沙场,你,又是为了什么!”
武媚的声音也显得尖利刺耳起来,眼看着再继续的话,娘娘就要爆发了。
众朝臣这才恍然大悟。哦,对呀,当日酒宴当中,公主就对秦侯颇为不同,很明显是看上了他了,难怪娘娘反应这么大呢,刀剑无眼,这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状况,公主岂不要伤心死,那娘娘爱女心切,自然是要阻止的了。
嗨,陛下这也真是的,公主中意秦侯,你又何必让他去高原雪域,战火狼烟之地呢,这么多军卫,那一支不能去啊!
李治有些心惊,知道不能再逼迫下去了,否则皇后也不管不顾的顶起来,自己绝对讨不了好,还得在群臣面前脸面威仪尽失。
“我……我这不是……哦,哈哈,你看朕这脑子,是啊,太平喜……”
心里却不甘心,猛然心中一亮接着道:
“嗯,太平!嘿嘿……那好,那我就不让他去了就是。皇后,你看,既然你这么说,要不咱们就当朝宣布,赐秦毅为驸马都尉,如何?”
驸马?驸马好啊!若真是他根皇后没什么,那自己一力让他做了驸马,他岂能不感激涕零?要说起来,这秦家三郎确实是个人才,得其忠心,也是好事。而若他当真与皇后有什么,这驸马一作,岂不是为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名为‘纲常伦理’的鸿沟?但有事,满朝大臣,天下百姓岂会还站在他们一边?自己到时候收拾他们,就有了十足的把握!
“什么……你……”
武媚真的慌乱了,心里揪着疼了起来。
“哈哈,怎么,皇后,不是你说的,太平与秦侯两厢情悦吗?正好定了下来,也好让长安百姓都知道,为何在校场大败吐蕃的黑鹞营却不去沙场上痛打吐蕃呀,哈哈哈……”
“可……可公主才十四……”
“已满十四,明年就及笄了嘛,现在先定下来,这很正常嘛,各位大臣,你们说是不是?哈哈哈……”李治怨恨扭曲的笑声,刺得媚娘心里血淋淋的。大臣们不明所以,反倒都觉得十八岁而封侯的秦三郎一表人才,与公主乃是天作之合,纷纷哄然叫好。
纷纷杂杂乱哄哄的叫好声,道贺声,搅得媚娘脑子一片混乱,进而心中一片空白。她心中只剩下了疼痛,只剩下了对正站在台阶上发泄般放声狂笑的皇帝的,无穷无尽的怨恨和不耻!
“哈哈,那好,五日之后的大朝会,宣召秦侯上朝,到时候朕当朝赐封他为驸马都尉!”
武媚身子有些飘飘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今日朝会,到底谁输谁赢?从皇帝争权的目的上看,他输了,输的很惨,平白让忠于李家的定海神针刘仁轨去了实职,却又没能真正得到他极度渴望得到的吏部尚书职位,兵部尚书郝处俊行为不当贻误军机这事情也满朝皆知,日后自可利用操作。他身边能依仗的大臣在朝中的分量大大的削弱了。
可是,就算再大的胜利,也难以令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反倒是最后他这一击,当真命中了要害……
他最根本的目的,原来就在对秦毅与自己的打击!
是自己无耻,不顾伦常?是自己贪心,奢望太多?不!可偏偏自己无法直言不讳的来捍卫自己的愿望……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自己输了,输给了纲常尊卑,输给了这世间的礼法,输的痛不欲生!他的突然袭击,终归还是得逞了啊!
武媚娘转过身,对两边大臣弯腰施礼开心道贺视而不见,在一片恭喜声里,默默地走出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