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你?呵呵,好,我相信你!那你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你的心中,还是只有我一个女人,可好?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便信了你!”
秦毅满心的苦涩。自己,能这么说吗?有资格这么说吗?
“……清仪,我……我不能骗你。我还许了月娇做妾……”
“月娇?妾?”
“是的,清仪你知道,她对我一心一意的好,我也是喜欢她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她与你,颇为不同。那也罢了,妾侍而已,又进不得宗祠,算不得秦家的人……”
“不!清仪,她真心待我,我是要让她进宗祠的,我待她也……”
“什么!你……你……这是想要羞辱我谢清仪吗?”
谢清仪脸色难看之极,浑身颤抖,目光涟涟怒视着秦毅。
秦毅赶紧解释道:
“不,怎么可能,清仪你别哭,别哭啊,别发火,你听我说,月娇身世你是知道的,她是个可怜的女……”
“不要说了!我自然是知道她的出身的,一个猎户女,可你却要让她进宗祠,却要我与她在一起?这还不是羞辱我?”
秦毅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既然不反对自己纳妾,却为什么反倒对让月娇这么个可怜女孩儿能进宗祠,反应这样大,怨气这么足?
他哪里知道,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对世家大族来说,让他们与下民同列,这当然就是极大的侮辱!
而清仪出身世家,自小受着世家大族的严格教育,她善良,她对爱情执着而热烈,却不代表她能否定世俗的尊卑贵贱!恰恰因为她所受的世家教育,对礼法尊卑的认同度要高得多。因此她能坦然接受秦毅纳妾,却决不能接受秦毅将妾侍的地位抬到这种高度!
秦毅,小看了时代世俗观念的力量,更没想到,对他藐视规矩发出第一记反击的,居然就是清仪。
清仪满心的愤怒,可秦毅偏偏懵懵呆呆的看着她,没做任何的劝解,这更让清仪的怒火无法抑制。
“呵呵,真好,真好!你是不是还准备将她跟我一样八抬大轿鼓乐喧天的从你秦家的大门抬进府里?是不是还准备给她资妆家财?是不是还要让她生的孩儿与我生的孩儿同案而食,同裘而眠?是不是还要在秦家的祖坟里,给她留一穴之地?啊?”
“是,……清仪,若是你们有孩子,那都是我的孩儿,怎能再……”
“秦毅!……从此你我,再无瓜葛!若我谢清仪有机会,定将此辱十倍奉还!”
谢清仪猛地将手中丝帕撕成两半,其中一半扔落在地,毫不停留,转身而去。
秦毅已经完全呆了。他想到过自己对不起清仪,哪怕这些行为在唐朝再平常不过,可他依旧会羞惭,会愧疚。绝没想到清仪不是为了自己纳月娇为妾,而是为了自己想要给月娇一个起码的地位……
不是他不想拦住清仪,而是就算拦住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清仪接受月娇的不同于一般妾侍的地位?那么后面还有媚娘的事呢,又该怎么说?肯定是不能说出是媚娘,难道欺骗她?
在亭子里呆立了很久,心乱如麻,心如刀割。斜风将细雨飘洒到亭子里,将他半身淋得透湿,可他却只呆呆的看着慢慢消失在雨幕中的马车。分不清对错,分不清自己的心绪,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只感觉一颗心不断的下沉……
***********
太极殿内正在大朝会。陛下将养多日,终于能临朝了。这一上午,朝臣们无不心中惴惴,惶恐不安。
陛下今日一改平的平和,变得强硬,显得咄咄逼人。而强硬的对象,居然是……娘娘!
“那《民生策》既然中书门下都已经通过,那么朕也是支持的。可太子既然有心为朕分忧,皇后又何必阻止呢?就让他去吧,在越州试行,不能没有个镇得住的坐镇,省得地方又有其他杂念。”
武媚娘脸色铁青,不是她对太子有什么意见,而是担心,太子一旦失了管束,恣意而行,没人能制得住他,那就要误事。而《民生策》对于她,对于大唐,又太过重要。
可陛下一再坚持,难道在朝会上跟陛下争执?
深吸了口气,微笑着道:
“也罢,既然陛下同意了太子所请,那就让太子去吧。太子,去了越州,不可自持身份,骄纵轻浮,若有拿捏不准的,多听身边臣下的意见,有难以决断的,急报京城。做一下准备,三日后动身吧。”
此事就此定了下来,李治颇为兴奋,可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开始呢!李治抬眼瞟了一下下手的刘仁轨,高声道:
“那么众位大臣,可还有什么事?若是没有,那就散朝!”
郝处俊越众而出,施礼答道:
“陛下,天后,臣还有奏报。”
“中书令,请讲。”
“昨日收到河姚积石道经略大使李瑾行快马奏报,吐蕃董卜在青海建青海大行军衙,初聚近十万众,七月九日,论钦陵率十二万众入河湟,七月十七日欲寇廓州,李瑾行军卒不过七千,且仓促无备,幸得以空城疑兵,令论钦陵不敢轻易进犯,隔日遁走。
因此可以确定,吐蕃在河湟至少屯兵十二万以上,欲大举进犯之意昭然若揭。我大唐现在河湟区域有四只边军,互不统属,军力不足,缺乏操训,城防不固。臣以为,朝廷应尽速任命遣能员大臣为统帅,总览前方各军,统一指挥,加紧操训,巩固城防,以应对吐蕃大举进犯之势。”
众大臣一阵议论纷纷,有些震惊。本来河湟地区如今有四支边军,加起来五万九千五百人了,可谓重兵把守,以应对董卜九万余种,谁知道现在吐蕃居然在大非川西侧屯聚到了十多万人,这河湟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战云似乎压到了头顶,令人顿感胸口沉重,压力倍增。
武媚眉头微皱,河湟地区的局势骤然紧张,确实需要重视起来,可她心中疑惑的气愤的却不是这个:
“郝处俊,既然昨日收到了奏报,这等紧急军情,为何昨日不告知我!”
郝处俊一施礼,从容应道:
“昨日下午收到的急报,事关重大,兵部不能不慎重,仔细审阅奏报,又盘问急递军驿快马,等最终确认无误,皇城已经闭门了……”
“这等急报,闭门就……”
武媚大怒,可李治一开口接住了皇后的话:
“誒~!皇后,现在不是责问的时候,还是先想想,派何人去统帅前方各军,准备迎战为好。再说了,昨日朕身体也尚未大好,报了进来,朕也处理不了,不是一样也要等到今日吗?”
武媚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心头却警铃大作,不再开口,只静静看着李治,有些诧异。陛下这话里有话啊,难道自己就不能处理?要知道自打麟德元年(664年)起,自己与陛下一同上朝主持朝会,并称二圣,这都十多年了。其间陛下时常身体不支,大多朝政都是自己处理的,可今日陛下这话却好像在宣誓拿回权利一般?呵呵,且看你到底要做什么,想这般轻易的拿走自己的权利,又哪有那么容易!
李治却依旧沉浸在自己一步步的胜利的喜悦之中,故作焦虑的皱着眉,在御阶上来回走动。
“此事事关重大,须得有声望,有能力的老臣坐镇不可。那么谁去合适呢?”
武媚娘开口了,这个统帅的人选,自然需要是有统兵经验的能臣。契苾何力老将军倒是能力足够,可是他年纪太大,身体已经支撑不了长期高原指挥作战了。那么就只有……
“我看,刘仁轨刘国公可以胜任。刘国公向来擅长统兵,东海定高句丽,平百济、战新罗,用兵如神。足可胜任。”说完,武媚询问的看向刘仁轨。谁知刘仁轨却推脱了:
“老臣谢娘娘的信任。但是最近老臣身体颇有些不适,时常气喘胸闷,目眩头晕,经略河湟,绝非短时间的事情,臣恐怕不能坚持下来了。臣哪怕病死都是小事,要是误了军情战事,那可就百死莫赎了。请娘娘体谅!”
武媚有些震惊了。刘仁轨是年纪不轻了,可他身体一向极好的,最近也未听说有什么不适啊,往日但要听说领军作战,他定然是争着抢着要去,怎么今日却推病了呢?看他中气十足,腰也不弯,气也不喘,面色红润,哪儿像是病了的样子?
再一瞟眼,就见李治面露得意,嘴角控制不住的微微上翘,心里‘咯噔’一下。陛下,今日这是有备而来啊,呵呵,这是串联好了的吗?
李治面色一整,温和的劝慰刘仁轨:
“老国公,为国征战了一生,既然有病在身,那又怎能再让你带兵出征呢,那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骂朕不体恤干臣,竭泽而渔吗!皇后,你说是不是?”说着,微笑着看向武媚。
武媚微微一笑,好啊,真串联好了!既然如此,那不如了你们的意,岂非对不起你们了吗?
“呵呵,可不是嘛,左仆射年纪大了,咱们不能老是把繁重的政务压在老人家身上。刘老国公这也太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了,让老国公带病操劳,岂不是让天下人对陛下心声怨愤吗?我看,散朝后让太医署先诊视一下,年纪大了,气喘胸闷,目眩头晕可不能轻忽了!莫不如暂时把身上的事物让薛元超代为处理一段时间,免得当真累出个好歹,岂不是国朝的损失!”
“咳咳咳……”刘仁轨一惊。嘿嘿,好个天后娘娘啊,一句话有了漏洞,就让她抓住了,这是要顺势去了我的职啊!娘娘这是恼怒我呢,借势想要收拾我啊……可我刘仁轨受先皇的知遇之恩,简拔于寒微,又受陛下的重托,消弱娘娘的权势,关键是要给朝臣们一个明显的信号:陛下要收权了!这种关键的时候,自己又怎么会在乎自己的权势呢?
李治的脸上更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皇后,刘国公乃是我朝的重臣,多少政务,离了他可不行啊,岂能……”
“誒!陛下,方才刘国公才说,不能因自己身体的原因,耽误了军情战事。难道朝中的政务,就可以耽误了吗?呵呵,先让太医署看一看,若是身体无恙,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我这心里啊,也就踏实多了。”
李治一口气憋在胸口,脸色有些难看。刘仁轨对他可是太重要了,这……
“呵呵,皇后,此事不急……”
“陛下此言差矣!刘国公年事已高,怎能不注意身体呢?你没听他说‘时常气喘胸闷,目眩头晕’了,岂能掉以轻心!就这样吧,先让薛元超检校左仆射职司,刘国公呢让太医仔细诊治,切不可疏忽!什么时候确认刘国公没有大碍,就再担起左仆射的职责来就是了。刘国公为国尽忠,操劳一生,当将‘县公’改为‘郡公’,开府仪同三司!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不少大臣惊呆了,这是……打一个巴掌再喂一颗甜枣?
巴掌打得狠,去了他的实职,虽说是暂时性的,可谁知道究竟还能不能再还给他?
可这甜枣也个儿大!而开府仪同三司,虽说那是散官,可毕竟是文官的最高荣誉了,尊崇等同‘三公’啊!
亲武一派的纷纷大赞,就连中立派的也全都面露羡慕之色。毕竟娘娘这也是在关心老国公的身体嘛,给的荣誉又是顶级的,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别人奋斗一辈子也捞不到呢!
依旧只忠于李治一人的实在太少,几个反对的声音直接淹没在一片赞同之声里了。
“娘娘体恤老臣,是臣子的福分呐!臣觉得老国公确实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可不能只顾着国朝大事,万一累垮了,那岂不是国失擎天之柱。”
“臣也赞同!”
“臣附议!”
“……”
李治眼看着满朝七八成的大臣都赞同,只感觉耳朵轰鸣,眼冒金星,心里又是惊惧,又是无力。这还没赶走李敬玄呢,倒是先令得刘仁轨暂时病养了起来!这……就是皇后的影响力啊,现在就这样了,长此以往,自己这皇帝,岂非根本就是个傀儡?李治更加下定决心,一定要收了权利,废了她的皇后之位!
再开口,这话语间就充满了苦涩:
“……好吧,那就等散朝后,让太医去刘国公府里,好生诊治……好了,这个散朝后再说!军情紧急,先说说,任用何人为洮河道行军大总管,总理前方军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