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三年,长安城外建安寺因求签灵验而香火旺盛,声名远播,以致引来不少达官贵人。
我和小瑾也随着大流在建安寺住持心音大师开坛说法时去凑了个热闹。当然,这凑热闹一说自是小瑾不会承认的,只是想要出门玩耍她却偏找了个理由,说是朝廷纷乱要为父亲求平安。
我便奇怪明明天下安定她哪里寻来的借口,倒是父亲捋着胡子若有深意的看了她好几眼,没有戳穿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却十分高兴地让我陪着一起来建安寺。
途中我不住问了小瑾是何用意,她却傻傻一笑道随口编的哪来什么用意。
那时尚无阅历,她这么说便也就没再问,放到如今自是不信‘随口’这一说,想来彼时父亲已明了小瑾是怎样出色的女子。
建安寺的热闹远远出乎我二人意料,原来不止是要开坛说法,还会广结平安符。
“哈哈,哥,赚到了赚到了,我说要来求平安他就真的有平安符,人品好没办法。”小瑾的欢喜从来都是挂在脸上,任谁瞅见都会跟着乐呵。
“可不是,我看这平安符就是见你来了才弄出来的不是?”调趣她亦是一件乐事。
果不其然见她使力点点脑袋,笑道:“知我者哥哥也。”脸上是说不出的得意洋洋,手下却死死拽着我胳膊生怕在人群中走散。
她的孩子气似乎也只有这时才会毫不掩藏的露出来,人群、古籍、政事、训诫从来都是她避之不及的东西,对这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的恐惧。
不想,因我的疏忽,二人还是走散。我不知那日正好是宫里头几位娘娘也来上香的日子,偏为了让她玩的开心去向人多的正殿,人群忽然的拥挤上来,我再回头她的手已经不见。
那一刻几乎是止了呼吸,却被挤着哪里也去不了,四下张望根本就找寻不见她的身影,不知怎么回事,我下意识担心她会就这样消失不见,就如同她以往的存在,一直笑一直闹一直古古怪怪,让人不由自主就忽略这些背后隐藏的东西。
更因为是孩子,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样才是正常。
我却清楚记得更小的时候,她坐在窗旁紧蹙眉头思索的模样,有着与年龄绝对不相符的沉稳,而父亲亦说过,我能够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早的明白是非成熟稳练,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妹妹尚且如此,做哥哥的如何能落后了去。
等人群渐渐安定下来已隔了一炷香的时间,却四处不见她。
寺前小摊一个一个问过去仍旧毫无结果,打算回寺中再找时,见到一位夫人因拥挤而跌倒在路中,碍于路人怎样也站不起身,在旁与小瑾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亦是束手无策。
我倒也不是如何好心,只是自幼丧母最见不得如此,便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夫人无事吧,不若去茶铺上歇息一会。”使力将她扶起,才知是崴了脚。
“真是多谢这位小公子。”那夫人虽是衣饰华丽举止有礼,却带着浓厚的外乡口音,又忙着让身旁的女儿道谢。
“多,多谢公子。”
多年之后小瑾和我说起建安寺这事时才意识到她便是清落,小瑾说或许她一直是喜欢着我,只可惜月老有心牵的红线却被我们给岔开。可也不知怎么,当时见着她如是模样只想起小瑾来。明明是不一样的紧。
心下觉得是小瑾的话定不会这怯生生的模样,笑颜她一直都挂在唇边,无论见谁都是如此。
仿佛一瞬间便想彻,既是小瑾又怎么会慌乱的四处乱跑,定是找了清净之处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等着人群散去,或者说,等着我去寻她。
果然在后院寻见了她,坐在亭中哼小曲,远远看见我就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冲了过来:“哎呀呀,还好你没事。”却是说了句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我还想要是找不到哥哥我就赖在寺里头不走了,非让他们还一个回来不可,哼,就算是还他们也肯定还不出一个这么好的……”
下一句又恢复了该有的模样,挥着小手义愤填膺的说着些什么,及至她告诉我那个前世时,我才真正明白这么些年她一直隐藏的是什么。不安或者恐惧更是那时我无法明白的东西。
她说,平行的空间有无数个,她却被一个舍弃,让另一个收留,兴许只是为和我相遇。
我并不懂她曾经所在的是怎样一个地方,只知晓必是大不相同。
然而无论是怎样都已经无所谓,就算是上天错手的姻缘,我们仍旧满心欢喜的接受,我的确无法理解她曾经存在的世界,却能尽最大努力给予她幸福。这也才是最重要的。
想来就连上天也一定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我在那日也遇见了清落,却依然钟情于小瑾,所有的东西变幻起模样来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我自小便一直关注着她,不管是哭是笑,是病着还是玩闹着,她所有的动作我都看在眼里。是这般了解她,是这般宠爱她。
不管前世如何,不管曾经发生过何事,小瑾,都愿与你相守至老。
杨书瑾
不知是不是记得的东西太多,九岁那年的建安寺我早已经忘得干干净净。
闲来时坐在树下和哥哥、李恪聊起才渐渐有了些回忆。
那日是在家呆的苦闷无聊找了借口和哥哥一起出去玩,怕爹爹不同意还故意说政事烦忧替他分担之类之类的,却没想我们会因为人过多而走散。
为了避免夹成肉饼或踩成肉泥好不容易绕到建安寺后堂,比起前殿的嘈杂这后堂显然要清净太多,四下走走找到一处微光殿。
我本不是信佛之人,因着无趣而走进殿中,意外的偏僻之处也有僧人解签,见着我便问了一句要不要求一支。
鬼使神差我真的去摇起签筒,求的是何去何从。如何会去求我忘的差不多,可解下的签文仍一直记着,道:
昔日行船失了针,今朝依旧海中寻;若然寻得原针在,也费工夫也费心。
未等僧人解说我便执了签条离开,现在想想仍觉得自己奇怪的很,明明怕知道又要去求,求了又不敢去知道。
这签说的无非是劝诫不要找寻什么前尘旧事,费心费力还不一定找的到。这一点我自己亦知晓,只是如何能不心存期翼。
出门就将那签纸给扔进池塘,在这时遇见了李恪。
“抽到下下签也不可这般,可是对神明不敬。”他这样对我说。
见是个与哥哥差不多年纪的小屁孩顿时玩心肆起,平日里戏弄杨崇敬的心思全然冒出来,心想着反正四下无人就故作惊慌道:“真的吗?哥哥,要不去帮我捡回来,万一天打雷劈我肯定完蛋了。”
没想到李恪小小年纪更是棋高一着,不慌不忙道:“这万物皆由神生,你将签文扔进池塘就是还给神明,哪有再讨要回来的道理。”
“那东西本是我的,为何不能要回来。”
“我先前说了,万物皆是神灵而生,那东西本就不是你的。”
我着实没想到一个小孩子也这么厉害,愣了半天心里面慢慢也沉寂下来,莫名其妙就说了一句:“神都不要我,我何必给他好脸色看。”其一只当他是小孩,其二便是觉得日后反正也见不着,要低调要做出与年龄相符的行为动作,这些平日里记得死死的念头也通通抛到脑后。
“要是不要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也是,不过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不想要神也会硬塞给你,你想要的它却偏偏不给你,”我也没想到会和小屁孩说这些有的没的,但说着说着兴致还真起来了:“所以说世间哪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亦不负卿,倒不如且行且乐。”
看到他一愣一愣的表情才有些尴尬一笑,说到底还是小孩子,稍微成熟一点也不代表就懂这些,不过到底是不懂得好,挥挥手刚想让他不必在意就见有人寻来,也不知和他说了些什么片刻后见他道:“抱歉,母亲来寻我,这便要走了,日后有机会再与你说。”罢,作势要走。
“好,不送。”咧嘴一笑心里想的却是多半没机会再见。
“对了,你唤什么名字?”转身又似想起忽然作问。
“这座城就是我的名字。”
“长安。”
“对,长久的安宁。”
李恪说这句话他记了很久,后来还真的照这个名字找过却是遍寻不获,我便笑说两人是有缘无分,当日一见多半是姻缘一线,只可惜月老没有系牢。
李恪走后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杨崇敬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我躲在这个地方他万一找不到岂不是不妙,心底这么想却是没有动作,打算着要真找不到我便一人一马快意江湖去,顺带找找可以回现世的方法。
出乎意料之外这个念头刚冒起,杨崇敬竟然就已经寻到。
就仿佛是上天原本安排好的一出戏全都被打乱了一样,红线绕了几个圈终究是绕在他们兄妹二人身上。
李恪说造化弄人,倒也没有错。
重生之后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人,是哥哥;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哥哥。
他的沉着与美好随着成长不断在我眼前铺陈,他的温柔与担当是我一直所欢喜。
虽然两世为人都不免落上不少悲剧色彩,但对我而言,最后结局才是最重要的。
穿越时间与空间,忘却悲情与欢喜,哥哥,我只为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