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最终和房遗直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她只记得房遗直走出大牢时俊秀的脸上写满悔意,整个人如同死过一次。
杨书瑾只觉哀戚无边,却又哭不出来。在细细问过小辰是什么样的毒,会不会痛苦后,杨书瑾微微一叹,替十七点燃一柱清香,只盼引魂去彼岸。
不用好好哭一场?杨崇敬这样问。
不必,这是十七自己选择的归宿,她终究是换来房遗直一生的铭记。杨书瑾默答。
只是,人人虽然都明白,十七的枉死显然还是激怒了李恪,竟一连呈上六道奏折,力诉长孙无忌如何如何失职,要求皇上治罪,为十七正名。
杨书瑾听闻时奏折已悉数呈上,顿时就觉此举定会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长孙无忌如今是权倾朝野,就算有人心下不满也不敢站出说什么。况且站在高宗的角度,他亦是希望从长孙无忌那收回政权,而李恪最好永远守着封地不要弄出乱子。
果不其然第二日朝中长孙无忌就予以反驳,他的方法显然更加高明,全由其他官员代为辩护,无形之中更是向高宗彰显自个势力之庞大,所以尽管李恪句句在理也仍是不了了之。
末,高宗追封十七为合浦公主,以正皇室威严。
虽说不满,但好在李恪步步为营至此都未被牵扯,见十七之事俨然已尘埃落定,杨书瑾便提议还是尽早回安州,毕竟李恪此次来长安只为接母妃过府,时间耽搁久了难免落人口实。况且,史书上长安城才是李恪的葬身之地,离开这处杨书瑾方能安心。
让人不料的却是,明明案子都已敲定汉王诸人谋反罪名,只等待圣上定夺,这时房遗爱却忽然跳出,言吴王李恪也参与谋反一事。
朝廷上下顿时炸开粥般议论纷纷,不少人附和极有可能,长孙无忌趁机请命要求查处,高宗允,命人将李恪关押禁宫之内,静候结果。
这边杨书瑾正在与小辰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去,忽然听到杨志诚带回的消息一下竟站不住脚跟,想过千百种可能也没想到会是这么莫须有的罪名,进而也想到历史上因‘莫须有’枉死的人也不是少数,要知道这尚是一个法律不健全的封建集权社会,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去找武昭仪罢,亲自与她谈一谈如何。”杨崇敬显然要临危不乱的多,替她拿定主意。
“嗯,好,”压住内心的慌乱,杨书瑾仍旧止不住的担忧,拉着哥哥轻问:“呐,哥,你说,我能改变历史吗?”
杨崇敬一笑,稍作用力反握住,道:“你不是已经改变了?”
是啊,她的存在不就是一种改变?杨书瑾随着笑起,亦是坚定信心。
当晚,武昭仪却是亲自出宫来见了,杨书瑾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你二人身份不便行事,还是本宫亲自来安全一些,”武昭仪笑道,略作解释后直奔主题“我也不能呆太久,关于吴王之事不知你们是何打算?”
“事先也有过考虑,不瞒娘娘,她是从前宫里专门制毒的御医的孙女,”指指小辰,杨书瑾说出心中的盘算:“她应当精通宫内所有毒,所以我想不如假死,希望娘娘相助。”
“嗯,主意倒是不错,只不过……”武昭仪笑着点头却又微微一顿,望向杨崇敬:“杨公子不妨也说说,这个主意的好坏。”
杨崇敬对她忽然提到自己不禁微微一愣,也还是依言分析:“小瑾的主意是好,只是风险过大,且不说毒药是否不会伤及性命,一般皇室处死也都以白绫为主,很少用毒。”
“呃,还有这么一层?那李恪可以自己吞下毒药……”
“小瑾以为吴王的性子会背负这罪名只求活命吗?”杨崇敬打断。
“便是,吴王性傲,定不会接受杨小姐的提议,”显然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武昭仪点头应,又笑:“只是我很好奇,这罪名还没定下,你却好似已料到他难逃一死?”
杨书瑾在她颇有气场的眼神下不禁脸一红,支吾道:“预感,预感,再说长孙无忌那么狡猾也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想着长孙无忌日后是被武则天除去,也便没有注意劳什子言辞。
“长孙无忌那老贼头我也不喜的紧,所以想救吴王一定要瞒过他,而就算吴王愿意,贸贸然吞毒而死老贼头必定会怀疑不是?”武昭仪这么一分析倒是把杨书瑾的打算给尽数推翻。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杨书瑾顺着问:“那么,哥哥是否想到什么更好的法子?”
摇头略略叹气,虽说在一开始就否定了杨书瑾的主意,但真要找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究竟不是易事:“宫闱之内我不甚熟悉,宫外倒是好安排。”
“我只问一句,你兄妹二人是否信我?”武昭仪略作沉思,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杨书瑾蹙起眉,点头道:“自然。”
“我的主意是,去求皇上。”
一句话说出,两人不由都一怔,半晌也回不过神,直勾勾的看向武昭仪那自信满满的脸。
“皇上的脾性我清楚,一贯宅心仁厚,今日来之前我也探过口风,皇上对吴王谋反并不十分相信,也说了昔日恒山王李承乾谋反一事,先皇惜父子之情并未将其处死,而皇上与吴王亦是兄弟。”武昭仪喝口茶水娓娓道出。
“这点我亦知,只是长孙无忌若坚持,皇上只怕也很为难。”
“所以,并不是要皇上赦吴王之罪,而是劝动皇上帮着一起救出吴王。”语气中是说不出的自信满满,也可以看出武昭仪是真心要帮忙。
“既是如此,还请娘娘相助。”思量片刻,杨书瑾起身正儿八经的福了福身,武则天肯出面还有什么好怀疑。
“杨小姐不问问要怎么做?”武昭仪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如此迅速的反应,心底亦是感叹兄妹二人的决策之力。
“听从娘娘吩咐。”一笑起身回到,看向杨崇敬,亦是一样。
“也好,皇上那便交给我,你们想想逃出长安的法子,最好要和吴王事先商议一下,据我所知吴王妃还是可以去探望,”武昭仪说着站起身,又看向小辰,略一沉思问:“你有没有什么毒能让人病上几日?而且是别人查不出的病。”
小辰虽然还是懵懂,却点头答:“有的,吃下去会全身无力,也查不出缘由,但三日后就会好。”
“三日够了,那还要劳烦你做一剂出来,我可能随时会要。”揉揉她脑袋,武昭仪温和一笑,这吩咐倒也不像吩咐了。
“还是要用毒?”杨书瑾不解问。
“用,不过不是给吴王,”回头神秘一笑,也不再解释就要出门:“时候不早,我该回宫了。”
直至送走人杨书瑾还是没明白她话中意思,又拉着杨崇敬问:“武昭仪那毒给谁用?不会是皇上吧?”
“呵,”好笑的捏住她脸颊,杨崇敬这才道:“你说有可能无?这种东西自然是给碍事之人。”
“啊,长孙无忌?”见杨崇敬点点头,杨书瑾不禁一笑,大叹武则天果然不一样。
第二日一早兄妹二人分头行动,杨崇敬去布置线路人手等等相关问题,杨书瑾则是约了萧月竹,将前夜商议的结果细细告诉她,并要她进宫拿到李恪的准信,如果李恪有更好的主意或是根本不愿逃走,一切也就没有进行的必要。
好在是李恪的态度也是十分明确,本就已经放弃那个位置,如今只要一家人平安,万事足矣,亦表示会与高宗说明,这么一来事情便好办了很多。
岂知,待武昭仪劝动高宗,而高宗试探众臣,问曰“朕欲活吴王,可乎?”时,群臣皆噤言不答,长孙一门的势力盘根错节着实让人吃惊。
而其想置李恪于死地之心也是路人皆知,也不知打哪捏造出一些劳什子证据,才三日就认定其罪名,并使人联名上奏皇上要求正法云云,是连一个辩解翻案的机会也不给。好在是武昭仪用小辰制出的毒下到长孙无忌身上,在皇上下令之前忽然病倒不能临朝,不得不说这为李恪是创造了一个绝妙机会。
不过姜到底是老的辣,刚得知病下无法上朝,长孙无忌便派人去了禁宫,要以白绫取李恪性命。
彼时禁宫武昭仪已派人盯住,这情况也是立马就通知到杨书瑾等人手中,意味着要救出人必定就在今时今日。
禁宫之内李恪也觉不妙,看着来人心下便生了几分警惕。
“赐死?哼,不见圣旨,这算哪门子的赐?”
“皇上圣旨马上就到,还请吴王不要耽搁时辰。”捧着白绫的宫人面无表情的说着,也不知收了长孙无忌多少好处,日后也定是非死不可。
“笑话,你当本王是三岁的无知孩子?马上?是要等本王咽气?”李恪明知该拖延时间为好,可两句话一说又实在收不住一身傲气,说的眼前的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吴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我等动手可就没那么轻松自在了。”那宫人阴阴一笑,身后两个侍卫模样的大汉也配合的向前跨了一步以示警告。
“贱奴!这种话也岂是你能说出的!”李恪当真是有些虎落平阳被犬欺的落魄感,摇头想笑却没笑出。
“吴王现在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做给谁看?将死之人何必挣扎,”宫人踱了两步,上下一打量,尖细的嗓音再度响起:“想来吴王仪表堂堂,要是死不得好看还真是可惜了。”
李恪哪受得了这样轻佻的口气,一怒将递到眼前的白绫打翻地下,喝道:“放肆,还真当你是什么东西了不成!”
“长孙大人之令自然要听,”那宫人收起笑,望着地上的白绫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吴王可不要怪我等心狠手辣!”说罢,一挥手让身后二人上前,竟真是要动起手。
李恪听到这话脸色陡然一变,一掌拍向身旁条桌,怒骂:“长孙无忌老匹夫,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吴王言重了,动手!”宫人也提高了声音,身后两人便一齐上前,一人制住李恪动作,一人拾起白绫就要用力缢杀。
便在此时,门外终于传来一道救命的声音:“皇上驾到。”
正在动作的几人面面相觑,却还是加大力气企图一次将李恪置于死地。
“住手,皇上面前还敢放肆!滚出去!”
听见这个声音几人终是悻悻松手,为首的宫人连忙跪下,眼见高宗身后小厮手上捧着的酒心下一喜,不动声色的朝其余两人使了个眼色,一并退下。
“咳咳,吴王还好?”高宗不轻不重的开口问道。
“回禀皇上,并无大碍。”小厮上前递了水,细细替李恪察看一番这才回禀。
“都退下吧,”高宗坐下,挥了挥手,待人全走干净这才叹口气:“长孙无忌是从未将朕放进眼里呐。”
李恪经历适才,倒也不见变化脸色,此时只是略略舒着气,并未作答。
“十七妹之事我做的不好,三哥你这次我自当竭尽全力。”默然一笑高宗竟是变了称呼。
“十七是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而臣于皇上,若是皇命,自也不该有任何怨言。”
“三哥,不妨与我喝一杯,酒醒这世上便从此再无李恪,你可愿意?”高宗当先端起酒,一笑看向他。
“是是非非,也应当忘了。”默默道一句,李恪并不迟疑,仰头一口饮尽。
“小辰,怎么还不醒,你蒙汗药放多了吧。”
“怎么会,我称的很准,娘你不要随便质疑我。”
“对一切问题要抱有怀疑态度,娘只是随口问问嘛。”
“问也不许问!”
马车吱呀的声音和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的吵闹倒也是顺耳的紧,不用睁眼也能想象出那一副美好的图画来,不禁就勾起嘴角轻轻一笑。
“啊,殿下醒了。”惊喜的声音。
“月竹,还叫什么殿下,让人听到会被抓回去的。”故作吓唬的提醒。
“唔,丫头,可不带你这么胡言乱语的。”手一撑坐起身,不出所料果然是在马车内,一抬头就对上杨书瑾滴溜溜的眼睛。
“小瑾可不是胡言乱语,这才刚出长安城,随时都有被追上的可能。”杨崇敬揽过人,笑着接话。
就着萧月竹的手喝口水,那身上的阵阵麻意才退去一些:“崇敬安排的路线,还能有什么问题?“
“就是就是,哥哥又细心又大胆。”杨崇敬未答,杨书瑾便急急接过话,一脸理所当然样。
“这次真该好好谢你们兄妹二人。”见状一笑,李恪正儿八经道了声谢。
“要谢还真是该谢谢武昭仪,从头到尾都靠她运筹,昔日你在阴妃那救过她一次,她说这恩情一直记着没忘,因果循环而已。”靠着哥哥肩膀,在小辰晕车药的强力支持下杨书瑾倒也没有晕。
“小瑾今天特别有那么一股子佛韵,说话也跟平日里不大一样呢。”萧月竹忍不住当先笑出来,雨过天晴每个人脸上都是难得的放松。
“干爹,那我们这是去哪呢?”小辰往中间挤去坐,扯住李恪便问。
“去哪,安州、益州,哪里都可以罢。”
“那兜兜几个孩子,可能很难再相见。”杨书瑾止不住蹙了眉头。
李恪仍做一笑,轻轻握住萧月竹的手:“究竟是不可以太贪心,六弟说会照顾母妃和他们,那我也该放心,日后有机会自当相见。”
几人皆默了一阵,过了半晌才听小辰后知后觉的冒出一句:“诶,以后见不到两个哥哥了?”
“是啊,当初怎么忘了给小辰定个亲来着?”杨崇敬挑眉打趣。
“也是,怎么会没想到,”见小辰瞬间红了脸李恪也起了玩心,揉着她脑袋道:“你那几个哥哥倒也都不差。”
“话说回来,小辰是更喜欢哪一个?”连着端庄矜持的萧月竹也凑了上前。
小辰一瞪眼,正儿八经的想了一会,道:“其实我更喜欢看他们两个在一起。”
…………
惊倒一片。唯有杨书瑾一把搂过她放声笑开,直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不愿舍弃,也就是她一成不变的笑颜了。
十年,二十年,任时光跌撞而过,她作为杨书瑾的心,一直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