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我和拓跋章派来的十人小队从城后悄悄溜出,前往马场。
“好了,抓紧时间,跟我一起堆草垛。”我抱起干草,指挥着那十个愣头青。
“武姑娘,这是要干什么?”
“哎别问啦抓紧时间。”
“武姑娘?”
不是说军人都是服从命令的嘛,怎么那么多问题。
“你说,这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干什么?”
十个小子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当然是杀人放火啦。”我手上功夫没停,“不过呢,放火也是一门学问,现在和你们解释不清楚,所以照我说的办吧。”
我相信他们根本没有明白,但是这说了等于白说的解释,倒真让他们勤快地动起手来了。突然有些佩服拓跋阀的军队了,这随便拉出来的十个低阶小兵,效率也不是一般的高。
北地的夏天,酷热又干燥,前天晚上夜观星象,我知道今夜会其东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幸运的是,东风很快就起了。
“好了好了都停下,起东风了。”我指挥着他们给干草撒油,然后,“哗”的一声点燃了火折子。
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衔持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以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己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靡柯等首,破其四十余营。——《三国志?陆逊传》
隋朝大业十二年六月,北境正是干燥酷热的季节,加上多日未雨,故学陆逊火烧连营。趁着东风,让受惊的战马携着火苗发了疯一般地冲进敌阵,风助火势,宛若真正的火龙喷吐着火焰呼啸而过,锋利的鳞爪飞扬而起,刹那之间,白日里还嚣张着的于阀的大军便在反应不及的惨叫声中像蜡烛一般无力地融化了。
蓟城城门大开,建成亲自率军而出,冲进了已然自乱阵脚溃不成军的敌方,展开单方面的压制和屠杀。漫长的黑夜里,火光像绝色美女正妖娆地跳着舞,比血液还要鲜红。
这样的罗生门里,还有谁会去想到那个攻城神兵火龙车呢?我说过,火龙车是攻城战的神兵,但在近战之中不但派不上用场,还反而是一个累赘。因而,现在,可能只有独自站在僻静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一切的我还在意着它了。
鬼哭狼嚎的战场啊,地狱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人间的生命,可是我已不会像当时在雁门城墙上那般失态了。
举起火箭,瞄准那无人问津的火龙车。一箭飞过,在流矢遍地的战场上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却足够让攻守兼备的火龙车当场爆炸,转眼之间就烧个干净了。
为了防止火龙车被不该拥有的人夺取,我在设计中加入的最后一环,便是在火龙车最重要最复杂的轴承连接出封入了雷火弹。取自汉朝宫廷烟火的灵感,隋朝皇室一直在着人研究爆炸与火焰的武器。这名为雷火弹的武器,遇到明火或冲击都会爆炸,虽然爆炸范围并不广,力道也不足,但用在毁尸灭迹火龙车上,也是绰绰有余了。这便是这冒牌火龙最大的弱点,在宁可毁掉也不能被夺走的时刻启用的机关。
而现在,当然就是用它的时候了。于阀是抢不回火龙车了,但是无论它落在李阀还是拓跋阀手里,都是我所不愿意看到的。
中原的火龙车,只剩下九架。
之后的事就无需我再关心了。于阀的全军覆没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拓跋阀的蓟城也算是摇摇晃晃勉勉强强地迎来了平安。而我在窗外的冲天火光和惨叫声中安然入睡。
醒来的时候已近午时,不知怎么的,建成就得到了消息,拎着一盒子吃的兴冲冲便跑了过来。
只不过,有人的消息比他更灵通。
建成来的时候,拓跋飘雪正坐在我的对面一起用膳。
“成哥哥,这么巧,你也来找武姐姐?”拓跋飘雪标志性的甜美笑容。
“世妹也在。”这边也是温文尔雅一如往常,“我不打扰你们吧。”
相对于他家世妹的温柔,我自然是不屑地道:“大公子吩咐属下办事,属下怎么敢说打扰。”一边说着,一边李大公子就充耳不闻地进屋了。
一顿饭的功夫,拓跋飘雪都是抓着建成问长问短。
“成哥哥,昨天夜里大胜真是太好啦。”
“成哥哥,你率军冲锋的样子真是太帅了,不过你要自己小心啊,飘雪可是很担心你的。”
“成哥哥,你和我讲讲昨晚的战事吧。一招扭转局势,总觉得很厉害啊。”
“成哥哥你带来的部众怎么样了?死伤程度不小吧,都是为了我们。。。。。。”
“成哥哥,那个火龙车很厉害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和我说说,怎么那么厉害的火龙车最后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呢?”
成哥哥,成哥哥,成哥哥。。。。。。
担忧、娇羞、憧憬,各种表情在拓跋飘雪的脸上简直是惟妙惟肖。我淡然地看着她一颦一笑宜喜宜嗔,想着这丫头还真是不简单啊。
南天芙蓉色苏绣长裙,曳地裙摆上细密地绣着攥枝千叶海棠,外披滚学细纱。半披散的发上一支镂空兰花水晶钗,脖子上一挂海棠滴翠璎珞和长裙相得益彰。举手投足之间,腕上一副月光石手串泛着浅浅的蓝光,手中一把水墨团扇上散出雅致的香味,衬的她整个人特别的娴静优雅。
这幅打扮是女孩子来找女孩子一起吃饭?
找我一起吃饭是假,找建成才是真啊。她是算准了我一醒来建成就会找上门,早早地梳妆打扮备好午膳,要制造和建成的这一次偶遇呢。
“对了世妹,世叔他说在小书斋等你,你还是快过去一趟吧,别让他老人家久等。”最后,建成是这么笑着把拓跋小姐“赶走”的。
终于如愿以偿只剩下我们两人独处了,却竟然一时无话可说,气氛有些尴尬。
“鳞儿。”“建成。”
建成笑起来总是温暖又好看:“鳞儿,你先说。”
“这回你不仅是在你家老爷子心目中地位大涨,拓跋阀的亲事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可全都时多亏了有我在啊,李家大公子,你准备怎么谢我?”
“鳞儿你别闹了,我待你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建成有些失笑,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却是亮亮的,“你知道的,我不会娶拓跋家的小姐,我要娶的人,是你,鳞儿,只有你。”一边说着,他一边用力握住我的手。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他说的好像是理所应当,让我觉得好像从出生起,这一刻就是注定了的一样。
“关陇集团日益衰弱,如今北方的两大势力便是李阀和拓跋阀。若与拓跋家族联姻,唐公的南进再无后顾之忧。”
“鳞儿你是江湖黑。道之主,在中原的每一个角落都拥有可观的势力。与你的青冥教联姻,好处并不逊色于拓跋阀。”
“自己的斤两我自己最清楚。我这个黑。道之主上任也就两年,还远远不能掌控整个中原,得心应手的力量也仅仅是江南一带,能为你李阀带来的助力和根基深厚的拓跋阀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建成的笑容更加柔软了一下,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看的我心中一荡一荡的:“鳞儿,你忘了还有我吗?我会说服父亲的,你相信我。”
明明毫无根据,却不知为何能让人那么安心,那么信服。
“鳞儿,真的抱歉,一直说着不想让你陷入危险,却一次又一次地让你趟进浑水里。不过,以后,请你就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吧,就算我们身陷困境,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我李建成,对天发誓。”
午后明媚的光线里,建成带着光,他的诺言烫金我心底,闪闪发光,海枯石烂,也不会褪去。
可是,我真的可以吗?真的可以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吗?那样,又叫我怎样去面对我的父皇?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个难题并没有困扰我多久。当天夜里,我便不得不趁着夜色离开蓟城,甚至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只给建成留下“勿念”二字便匆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