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阀攻城的第二天,我是到午后才见到建成的。有消息说火龙车到了,想着建成这位“东床快婿”是肯定要亲自上前线陪着老泰山督军的了,心中放心不下,便也上了城墙看看究竟。
第一次站在火龙车的对面,才深深体会到了这个家伙的强悍。火龙车可以同时做到撞城门、云梯、烟幕、强弩、投石机,采用的机关装置省时省人省力,履带落架同时配备,足可抵挡绊马索壕沟之类的地面陷阱,集攻防于一体。最有效的还是其中的云梯。升降式的构造,能在完全防御的状态下同时将最多三十个重甲兵送上对方的城墙,更可贵的是升降十分快捷,比起一般会被砸石头倒铁水或者直接推倒的传统云梯,当真是天壤之别。
所以,刚一上城墙,就被莫名其妙的烟雾呛的显现流眼泪。
什么也看不清的乌烟瘴气里,好像听到了兵戈之声,想着不能那么快亮出关雎剑,于是聚气于手掌,一记风来掌,便听到前方传来五声惨呼的声音。
身边都是一些小兵,即使混过江湖,也绝不足以看清独孤求败的风来掌,就算被看到这一章,也只会当我年纪轻轻却内里高超。但关雎剑不一样,剑出,便是回溯流光,太容易暴露我的真实身份了。
所以从来到这座蓟城开始,我便已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关雎剑绝不出鞘。
只是现在蓟城的形势很不乐观啊。
火龙车破坏力强大,在攻城战中是压倒性的优势。但即使除却这个因素,由于火龙车的关系,敌方的士气又高涨了起来,相比之下,蓟城上下却更加人心惶惶军心涣散。
建成果然是全副甲胄地在前线指挥着作战,战况的紧急让这个翩翩贵公子也披散了发髻黑了脸。谢叔方倒是很尽忠职守地陪在他身边为他挡开乱军之中的流矢,看样子,似乎是受了一些皮肉伤。
对于不知道何时会从哪里突然冒出一队全副武装的重甲士兵,建成显然是很心焦的,激烈的攻防战中,呐喊惊呼投石强弩,环境异常嘈杂,虽然听不到建成的声音,但很明显,他指挥若定、井然有序,明明处于很显然的劣势之下,却让身边的士兵都觉得,他们的主帅很有信心能赢。
我好想第一次这么觉得,设计出火龙车的人,绝对是疯子、是变态、绝对的心理扭曲、丧心病狂。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城下的于阀暂且收兵了。城上的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硝烟散去,才发现本已修筑得固若金汤的蓟城,才一个时辰便已破损严重。
“你怎么上来了?”缓过气来的建成总算是发现了我,快步走到我面前之后,才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散落的头发,“战场上刀剑无眼,别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这种程度的刀剑再无眼,它也伤不到我。”我拿袖子替建成擦了擦脸上的烟灰和血迹,又替他重新梳好发髻,“那火龙车。。。。。。很难办?”
建成笑道:“鳞儿你是僻居江湖之远,不知道隋帝的火龙车,闹了多大一出。”明明非常紧迫,他却笑得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成哥哥~~”小女孩嗲嗲柔柔的声音,拓跋飘雪小跑着从城墙的另一侧过来,“哦,武姐姐也在呀。”小脸有些红,有些尴尬,呵呵,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故意喊一声“成哥哥”给我听了么。
但是我依然笑着示意拓跋飘雪,给力一个“你们先聊”的表情,然后转身到一边回避。
我回避了,但是我习武之人又正好内力高超,不小心听到了什么课就不能怪我了啊。
“世妹是来犒军?”建成醇厚又温柔的声音,“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跑这来了?”
哼,真是没创意,对所有人都说一样的话啊。
“成哥哥和父亲,大家都在拼死保卫蓟城,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总得让我做些什么吧。。。。。。成哥哥,我是不是很没用?”
哦,装柔弱啊。我知道,男人都吃这一套嘛。
“怎么会。世妹的夜宵我还没当面道谢呢。送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那会儿啊,我可饿坏了。世妹的夜宵真是甚合我意,都是我喜欢的,尤其是翡翠壁和木兰糕。”
哦,我知道这句是说给我听的,建成,果然还是能够尝出我的手艺。
“啊,区区小事,哪里用得着成哥哥道谢。”明显的咧嘴笑声,“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武姐姐也在帮忙啊。”
恩,不一个人揽功,不愧是大家闺秀,这么宽容大度,真是好有正房风范哦。
“成哥哥,恩,我还做了一些点心。。。。。。不知道合不合胃口。啊,还有这个。”衣袖抚动之声,“成哥哥不嫌弃的话,就请用这个吧。”
哎,果然是来犒军的啊。不过,是想给建成塞什么东西呢?
“男儿上战场,硝烟血迹都很正常,不必弄脏世妹的手帕了。”
真是做作又刻意,建成的脸明明已经擦的很干净了。
只是建成的态度,倒是值得回味啊。哟,一会儿不必弄脏世妹金贵的手帕了,怎么就舍得拿着我的袖子擦脸呀。还真是和我不客气呀。
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
在自己的默默窃喜之中,不知拓跋飘雪又切切搓搓地和建成说了些什么,居然跑来找我了:“武姐姐,这是给你的。”说着递上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这是上好的芦荟胶。北地的夏天非常干燥的,武姐姐一直呆在城墙上,不仅要注意别太辛苦,还要注意保护皮肤啊。”
真是个精怪的孩子。
“拓跋小姐真是有心了。”我微笑着,装作无意地展示了那只沾了硝烟血迹的袖子。
满意地看到拓跋飘雪小脸上的表情稍微僵了一下。然后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她便娉娉婷婷地回去了。
我自然是知道她这是唱的哪一出的。和昨晚的目的一样,想要站在建成正房嫡夫人的立场上,来试探我和建成的关系。
“你真是,欺负一个小女孩有意思么。”身后,建成自然是目睹了这一切的。他微笑着,一边吃着拓跋飘雪给他送来的糕点,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那是翡翠壁,这位拓跋小姐,是自信手艺高过我了?
“怎嘛,你心疼她啊。”我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我啊,可还没打算让你做拓跋阀的女婿呢。”
既然有谢叔方陪着,我倒也不是很担心建成的人身安全。所以说也不想没事跑到前线去吃灰。于是整个下午,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在火龙车的攻势下,蓟城便的残破又孱弱。虽然建成带着人奋勇抵抗,但随着夜幕降临,蓟城的拓跋阀军队死伤惨重,蓟城的城墙也便的好像一张薄纸,好像一捅就能破。
因为天黑的原因,于阀再一次暂时修整。不过,这蓟城城破、拓跋阀全灭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建成,方便见面吗?”我敲着建成的房门。
他开门,脱下甲胄,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绸衫,披散而下的长发光可鉴人。
却显的特别憔悴。
“我也正好有事要和你说,鳞儿。”建成将我让进屋内,倒了一盏茶给我,“蓟城看来很危险了。你先走。你放心,以我的武功我会安然无恙的,更何况,身边还有谢叔方跟着。”
“是啊,以你的武功我自然放心,但是若要带上拓跋章一家老小做包袱呢?”我没有喝那杯茶,“建成,你为拓跋阀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火龙车的力量不是人力所能抗衡,蓟城今晚就要城破了。事已至此,你父亲也不会责怪于你。我们这就走吧。”
建成温柔的脸色突然就僵住了:“我若现在抛下他们,抛下蓟城。。。。。。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仁德何在?鳞儿你不知道,于阀,他们所经之处,多是屠城啊。”
“这我知道。”我木讷地说,“可是这关我什么事?又关你李建成什么事?难不成你还真巴望着要娶拓跋飘雪做拓跋章的女婿啊?”
他皱了皱眉,却依然好声好气:“鳞儿你这说的什么话。”
“你要是还嫌有背仁义道德,那我打昏你带走好啦。”
恩,我此行的目的便在于此。建成既然来了,自然不撑到城破不会走,但是,即使城破,我也要保证他个人的人身安全。
“鳞儿。”没想到建成拔高了声调,“无关拓跋阀,也无关于阀。鳞儿,那是屠城啊,你明白屠城是什么吗?无辜的生灵涂炭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无论军阀之间有什么恩怨,这蓟城中的百姓都是无辜的。我决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就算是面对那火龙车,我也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建成说着叹了口气,收起了激动的语调,眼神里几分惋惜几分动容:“鳞儿,你是江湖黑。道的王,你自有你的杀伐决断。可是,我看见你很努力地让手下帮派干实业,看见你怀柔维护和白道的关系减少火并,看见你一丝不苟地维持规矩和治安,看见你那么爱惜自己的手下和自己势力内的百姓。我以为,黑。道王有一颗兼爱天下的心;我以为,鳞儿你懂得的。”
“鳞儿,苍生何辜。”
是啊,苍生何辜。
当我从段锦鳞变成杨氏帝女之后,“苍生何辜”这四个字便深深印刻在我心里。曾经的段锦鳞,那么恣意妄为,一言不合拔剑相向,杀人放火干的最是利索。如今,却绝不愿意去伤害无辜的人,甚至想要去保护那些素昧平生的人。
天下万民是我的天下万民,有能力的人必须为弱小之人做些什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竟然真的拥有了一颗兼爱天下的心。
明明很严肃的场合,我竟然微笑了。也许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吧。
“建成,你真的决定要留下和火龙车死扛到底了?”没有等他回答,我就继续往下说了,“那么我说过的,建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请大公子转告拓跋大人,武鳞,恳请和他借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