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过堤,杨柳垂岸。
那年那天,铁匠铺门前,那个少年笑的满脸灿烂“二叔,我要学打铁,你要教我真本事。”
没有人知道当时辰风的心情,所有的不甘愤怒,仿佛都跟着这笑容随春风而去,与那书生一起消散到了天上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辰风穿过这小小的铁匠铺,把一把歪倒的椅子扶好,背着手向后院走去。二叔看着这个着青衫负着手的背影,几次开口却都欲言又止,最终化成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辰风收拾好柴房,除了最后的那本借来的《诸子集》,剩下的那些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反的起皱的墨线书都被他堆成了小小的一堆。火光之后,只留下一捧灰烬。二婶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辰风发呆,面露出一丝不忍,但是很快她转过身往女儿的房间里走去。
“小风,等会把灰打扫干净,别风一吹弄得满院子都是”
“知道了二婶!”
半响,辰风认认真真的用扫把清理着这些灰烬,等确认都扫干净了,又泼上一桶井水,青石板露出了原来的颜色。
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依然是一张木桌,一盏昏昏暗暗的油灯,几碟青菜。三个人坐在一起默默的吃着晚饭,二叔突然开口问道。
“辰风,你想好了吗?真的不读书了要跟我学打铁?”
二婶瞪了他一眼,没说话,也看向辰风。
辰风嚼了几下,把嘴里的菜咽下去。“想好了,即便是继续读我也不一定能考上。况且妹妹病成那样,我也实在不忍心二叔你和二婶这么辛苦。”
“你二叔辛苦点无所谓,咱们穷人家多吃点苦没什么,但是辰风你爹娘.。。”
“二叔!”辰风打断了他,“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很清楚,读书做官这条路不适合我,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学一门手艺,以后也能吃饱。”
“我吃饱了.”辰风放下饭碗起身,“今天有点累,我先回去睡了,明天开始我就跟着您学打铁。”
晚上,晨风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本《诸子集》。今天晚上还书的时候辰风向那位夫子告辞,夫子听了之后尤为可惜,再三劝阻不成,就把这本书送给了辰风,说是做个纪念。而那块碎玉辰风却找不到了,心想大概是下水的时候掉到水里了。
“老老实实的学门能吃饭的手艺,也算是不错的,当个铁匠最不济能混个温饱。做人要现实一点,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都在读书,这中第的好事怎么可能轮到我辰风头上。论才学,我没几分,论出身,我更是个没爹妈的孩子。尽管二叔从小待我如己出,但是妹妹得那怪病一直卧床不起,家里现在一贫如洗,不能只让二叔一个人抗了。”
辰风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想起了那晚看到的那个“仙子”,虽然后来想想觉得那天肯定是眼花了,但是心里却忽然无比怀念那个月下佳人。
“可是真要是就这么打一辈子铁,当个铁匠..”辰风幻想了一下以后每天都在打铁炉旁的日子,觉得心头苦闷,“为什么这么不甘心呢。”
“世界那么大,我就只能窝到这个角落里过一辈子吗?”
“这墨城只是卫国里不起眼的一座小城,听人说卫国也只是个偏居一偶的小国,可如果用走的话,普通人一辈子也走不完。听说这大陆无边无际,尽头是个很大很大的湖,叫什么“海”,听说在万里之上,星空之中,更有谪仙。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晨风喃喃自语。
“我真的不想听他们说,我想自己去看看,去走走。去看看这天到底有多高,去走走这地到底有多广。”
“出身在这种环境里,就注定没有这个机会吗。难道这就是命?!”
这一夜,晨风想着今天的落榜,想着以后要学的打铁,想着那个书生的一切,想着道听途说来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想着那个月下仙子,胡思乱想着失眠了。
而就在此时,万里之外。
“阿嚏!”身穿白衣的少女揉了揉鼻子,“谁在想我啊。”殊不知自己已经升级为了仙子。而在另一旁的师弟则投来疑惑的目光“师姐修为如此高深,还会受凉吗?”
“今天,”二叔活动了下身子。初春的早上还是有些凉意的,然而赤着膀子的二叔很显然并不在乎。“今天是你学打铁的第一天。”二叔看了一眼二十米开外同样赤着膀子但是冻的瑟瑟发抖的辰风,“这打铁是个细巧活儿,更是个力气活,像你这样的体格没抡起锤子自己就倒了,还打什么器物!”
“今天你什么也不用干,给我扎好马步提好水桶,要是发现你偷懒,晚上没饭吃!”二叔一手叉腰,一手往前一指。
“不是我说你啊小风,你说你读书识字确实没错,但是这身子骨都让你给读虚了,这么点风就能把你冻成这样,先好好熬炼下筋骨再考虑跟我学打铁的事!”
“还有什么问题吗?”
辰风看着二叔身旁烧的正旺的打铁炉和一旁指点江山状的二叔,默默的摇了摇头,下身扎着马步,双手努力把两只装满水的水桶尽量平举。尽管不一会已经是双手发颤,但是辰风还是咬着牙坚持着。
“我就不信,我辰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然而,仅仅一炷香之后,辰风就感觉全身肌肉都在打颤,而双臂和双腿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皮下啃咬。
“再坚持.坚持一会儿.”辰风心里默念。可是现在他已经累的连想想的力气都没了:“就一会儿..”
“再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就一炷香!”辰风咬着牙,呼气声越发的沉重,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他头上冒出来。
“出身没别人好,读书也没别人厉害,若是连这点事情都没法坚持,凭什么超越别人!”尽管手臂已经快没有直觉,腿也一直在发抖,可辰风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不读书,那我就当个天底下最好的铁匠!”辰风狠狠的想着“我就不信我这辈子一事无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一炷香.两柱香.三炷香.
终于,辰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水桶“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水撒了一地。辰风也不管地上有水,一屁股坐了下去,大口的喘着粗气。大概是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二叔从铺子后门伸头看了一眼。
“这点时间都撑不住,今天给我绕着墨城跑五圈!”
“好.”辰风一边喘着气,“好的二叔。”
回到铁炉旁,二叔脸上露出几分赞许的笑容,“这孩子,还真有韧劲儿!”
吃晚饭的时候,看着辰风端碗都不断打颤的手,二叔摇了摇头。辰风好像看到了二叔的目光,笑道。
“二叔,没事的。明天继续,这点小事怎么会难倒我。”
三个月后。
二叔手里握着辰风刚打出来的一把匕首,仔细打量。
“嗯..不错不错,这手艺已经快赶上二叔我了,剩下的几件活你也一并做了吧,手还是有些生,得多练。”尽管嘴上的意思不咸不淡,但是这也是二叔强行压下了心中的震惊。如果不是怕辰风翘尾巴,二叔能把他夸成一朵花。
不仅仅是学了两个多月,这打出来的兵器就远超自己。更重要的是这兵器,以二叔打铁多年的眼光来看,已经有了一丝灵性,煞气环绕,锋芒自露。
其实辰风心里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二叔少。
除了一开始打熬身体的一个月确实比较难熬,不过每当辰风筋疲力的时候,身体里总会涌出一股热流慢慢游遍全身,尽管依然是没有一丝气力,但是浑身上下酸痛难忍的感觉却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一觉醒来又是生龙活虎。接下来他的进展可以说是他和二叔两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神速!
本来二叔打算是让辰风从最简单的器物开始练习,不过正巧那几天城北王家向铺子里订了十把不开锋的短剑,说是给族里的孩子习武用。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二叔让辰风在一边观摩,不过看着看着,辰风就感觉一丝不对劲。
“二叔,你往下三寸敲打几下试试。”
“二叔,你把火炉温度再升高一点。”
“二叔..。。”
二叔放下锤子转身反手在辰风的头上敲了一记,“臭小子,多看多听少说话!”
“可.可本来就是嘛.”辰风感觉自己有点委屈。二叔把铁锤递给辰风,“你自己来试试。”
辰风接过锤子,入手掂了掂,发现这黝黑的铁锤还蛮有份量。他静静的站在火炉前,看着被烧的通红的剑胚,呼吸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竟然闭上了眼睛。
二叔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冷眼观望,心里却有些小得意:“这下这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今天就教给他做人不能眼高手低!”
然而闭上眼的辰风,仿佛看到了另一种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声音,没有形体,无喜无悲。有的只是色彩斑斓的各种光点,被各式各样好像被他臆想出来的无色线条穿插起来,整个世界只剩下了纯粹而杂乱的颜色。
而在他面前,就有这样一团杂乱无章的“颜色”。而辰风的注意力却集中在了中间一团黑红交错的光斑中,比较它周围红色的光,这团光斑算是比较凝实,但却有很多其它颜色的斑点在里面。
良久,辰风睁开眼,长出了一口气。旁边二叔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辰风的动作打断了。
铁锤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的落在剑胚上,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气呵成,仿佛是浸淫锻造几十年的老铁匠一般。
“叮..”铁锤和剑胚相触,声音不再是略带沉闷的声响,反而如金戈玉石相碰般的清脆。
尽管眼睛已经睁开,但是每当铁锤敲击到剑胚上,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从剑身传递过来,辰风能“看到”一些杂色光点从这团青光中被挤压出去。
清脆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节奏感,回响在这间不大的铁匠铺里,每次敲击仿佛都能带动心跳的声音。
这节奏越来越快,“叮铛”的声音不绝于耳。然而只是几十下之后,这声音便戛然而止,辰风喘着粗气,将剑胚淬火。
“嗞..”火炉旁升起一片水雾,雾散之后,辰风顾不得擦汗,拿起这把短剑仔细打量。
原本青灰色的剑胚,现在却有些发亮,映着炉火,一层冷光在剑身上流转。
而二叔在一旁,嘴不自觉的张开,早就看呆了。
这个只有颜色的世界是辰风不久前发现的。就在刚开始打熬身体的几天,每天晚上睡着之后,这些颜色和线条总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直到最近辰风发现,只要自己静下心来,排除了外界的干扰之后,闭上眼睛这个世界就会出现。
而刚才,几乎是下意识的,辰风在看二叔打铁的时候,就发现,二叔一开始落锤的地方正是杂色斑点最多的地方。然而等到这些光点变得稀疏之后,二叔的铁锤就很难再把这些光斑敲打出去。
“嗯.咳咳.”,这时候二叔好像稍微回过神来一点,从辰风手中接过这把剑,“勉强还算可.嗯?!”二叔刚仔细打量这把剑,就发现了这把剑的奇特之处。
这把剑,已经开锋了!
二叔发誓,打了这么多年的铁,一辈子跟兵器打交道的他,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一把刚铸出就已经开锋的兵器。平日里那些做好的兵器无不是铸出后慢慢打磨才变成利器,然而这一把剑..
用一句“神乎其技”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嗯.小风啊,这把剑打的..还算不错。”二叔背着良心说道,只不过接着他又朝着辰风的头上敲了一记,“臭小子,你没听到我刚才说人家要的是未开锋的剑吗,你打成这样我怎么交货!”
辰风龇牙咧嘴的揉着头上被敲的地方,老老实实低头承认错误:“知道了二叔,以后我会多跟二叔学习的。”
看着低眉顺眼的辰风,又看看手上这把三尺青锋,二叔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