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部在第六十层，左伊进门的时候，总监孙毅正很没样子地坐在她的办公桌上等她。一看到左伊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就很夸张的做出拥抱的姿势：“Honey，你终于回来了啦，我真是等得望眼欲穿啊！”
办公室里其他人也都抬起脑袋纷纷道欢迎、好久不见。
左伊也很亲热地回应：“老大，我也很想大家。”
今年二月底的时候，左伊还在泸沽湖打着做义工的幌子游山玩水，就被公司召唤回去做内部审计了。
那是财务部每年最黑暗的日子，所有的原始凭证都要重新翻出来审查。某些抽查项目更是细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连一张小小的出租车发票，都能引发出一连串检查。由于公司的福利之一就是晚上加班到八点后可以报销回家的打车费，所以首先要看发票开具的时间是否为八点之后，再查该名员工当天是否在上海，是否有加班，加班到几点；票面金额是否和该员工的住所远近相符合？然后还要查发票上的出租车车牌号，是否存在该名员工本月报销的打的票车牌号码重复的现象。总之要所有逻辑关系都符合后，这份抽样样本才算Pass。
你以为这就完了？你太天真了，以上这些只是最低级的工作。L公司全国有四十多家分支机构，每家分支机构都必须和总公司合在一起出合并报表，并由总机构统一进行汇算清缴。各种调整事项，勾稽关系，更要命的是很多地方性的财税税收法规还不尽相同，就连公司里那些注册会计师们也都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于是，每年内审期间，财务部就会习惯性地陷入人仰马翻的境地，今年则特别不幸——有两位育龄女性或有意或无意地怀孕了。于是总监孙毅疯魔了，到处抓劳动力，逮着一个是一个，还把魔爪伸向了尚未入职的左伊。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凭什么你们运营部、公关部能用，我们财务部就不能用？左伊就这样成为了他们一个战壕里面的战友，和财务部二十来号人一起，每天把自己埋在一大堆资料里面，森森的革命情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
财务总监孙毅绝对算是公司里的怪咖，特立独行地没有用英文名，大老板也只能管他叫“Sun”。他跟好几个总监似乎都不太对头的样子，说起话来总是暗含嘲讽，跟下属却嘻嘻哈哈打成一片，还逼迫大家喊他老大，成天没个正型的。
左伊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很喜欢这样的老大，相对来说，其他几位总监都显得有些太拿捏了。
“来，你的宝座还留在这里，我可没让任何人动过，所有的用品都已经配备好了，就等主人就位！”孙毅从办公桌上跳了下来，“最近我们财务部可没那么忙了，要好好享受生活才行。这个周五晚上开欢迎会！”
办公室里顿时欢腾一片。
这类顶级办公楼都没有食堂，公司很多员工都是从自家带便当过来的，另外一些则会去附近的餐厅吃套餐。今天HR很体贴地给五位新人定了快餐，他们三个MT就约了在休息区一起午餐。
其实撇开那些任何公司都回避不了的人事斗争，L公司把那种“以人为本”的企业文化贯彻得很不错，很多细节都能体现出无微不至的人文精神。比如说这片大面积的休憩区，靠墙有一个吧台，咖啡牛奶以及各款饮料，可以随意取用，另一面则是通透的整排落地窗，阳光可以直接洒进来。下面就是热闹的南京西路，在这里喝着咖啡，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着实不错。
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段，公司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了。
“光是这幢楼里就有两千来号人，Jessica胡竟然让我们尽量把人认全，至少也要认个脸熟，这怎么可能嘛，我又没长他们HR的那种脑袋。”王浩君一边呼哧呼哧地扒饭，一边控诉。
左伊尽量不露痕迹地离他远一些，以免他口中的饭粒喷到她脸上。
“还是你比较好运，早来几个月，人都能认得差不多了吧。”
左伊叹气：“怎么可能，那两个月我几乎没有出过财务部，就认得自己部门那二十来号人，跟你们半斤八两。其实这种大公司，除了你自己所在的那层楼，几乎就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底下的基层人员，可能工作了几年都会相互不认识。”
左伊并没有说谎，内审的那两个月，整个财务部似乎都陷入了集体狂躁症，一个个都大门不出二门不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其他部门的同事陆陆续续开始上班的时候，财务部早就已经战斗完一轮了。等到晚上散场，更是已经夜深人静，只是偶尔能在电梯里碰上同样被称为工作狂人的运营总监汤少成。每当这时候，他们的老大孙毅就会用顶着烟熏妆的双眼默默地注视对方，直到对方受不了地把脑袋别开。
白天的时候，财务部更是公司内的禁地。要知道，做审计的时候连贯性有多么重要，财务报表里面的逻辑关系梳理起来简直太纠结了，一个不小心被打断，就得全部重来。偶尔会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员工撞上来领备用金或是报销发票，往往刚探出个脑袋说Hi的时候，就会被N双充血的眼睛秒杀。
左伊就是在这种封闭式的环境中闷头苦干了两个月，所以当王浩君用饱含着各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她的时候，她不由内牛满面。
这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反观peter周，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左伊暗自吐槽，这个家伙不久后就能成为L公司自他们老大以外的另一个怪咖了吧。
休憩区的电视机现在正放着娱乐新闻，估计是昨天晚间的重播，这时正好播到沈书杰，左伊现在算是大半个粉丝，不由竖起耳朵来听了。
主播柳岩在镜头前眉飞色舞地说着，内容大概就是沈书杰伤愈复出后，人气不跌反涨，前几日的歌迷会人气爆棚一票难求，现在又推出新的单曲，第一周就冲上排行榜前三。左伊听得欢欣鼓舞，连吃盒饭都觉得香了一些。
然后节目就开始插播沈书杰的新单曲MV，画面中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沈书杰舒缓的歌声传来，一如既往让人温暖的声音。然后女主角出现，然后……
左伊和王浩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连正在吃饭的Peter周都被呛到，不停地咳嗽。
“那……那不是……”王浩君指着电视的方向，把头转向另外两人寻求答案。
“Sara。”
Peter周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用纸巾擦了擦嘴角，默默地一针见血地说出答案。
左伊也被Shock到了，Sara是说过要来上海，但竟然是进军演艺圈！？
“……好像长得不太一样了。”Peter周依旧犀利。左伊他们这才注意到Sara的下巴确实变尖了，原本有些圆圆的苹果脸变成了当下流行的锥子脸。
“呃，好漂亮啊，虽然以前就很漂亮，但现在完全就是明星相了。”王浩君一副迷恋的样子，“你说人家当了明星，还认得咱们吗？”
“你原本跟她很熟吗？”Peter又恢复成漠不关心的样子，收拾好盒饭，转身走人。
回到办公室，左伊才知道这则八卦早就传开了——有一个女孩儿应聘L公司未果后转投演艺圈，还成了沈书杰的MV女主角。果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何况财务部本来就是女性偏多，恰巧最近又很闲。
当然，聊明星的八卦只是最初级，远不能满足广大八友内心的熊熊之火。左伊进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就发现一小团人聚在一起眉飞色舞，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看到左伊进去，她们也没见外，纷纷招手招呼她加入。
被围在中间的一位同事挤眉弄眼地小声说道：“之前不是一直传Jessica和网络部总监王励有一腿嘛，但是你们知道我今天早上停车的时候看到什么？”
众人纷纷催促。
“我看到Lucy从王励车上下来！举止亲密的很，那相互看着对方的眼神啊，一看就有问题。”
“哇塞。怪不得我觉有段时间Jessica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左伊本能地对有关Lucy的八卦觉得别扭，她想到了大真，想到了自己寄出的那只转经筒，脸上的笑意不免有些挂不住。
“你们Out了啦，早在年会之前Lucy就已经成功插足了。听说起码有半年了，每次总监会议，Lucy和Jessica两个人都要争锋相对呢，哎……两女争一男啊。”
“好了好了停一下，我还没说完呢。”最开始爆料的人开了口，众人安静下来，“刚刚说到王励和Lucy从一辆车子里出来嘛，谁知道，其实那时Jessica也在停车场，车子就在附近，只是看到他们所以没下车露面。”
似乎是预感到狗血将要来临，众人满脸诡异的笑容，竖起耳朵听得认真。说话的人不由得意洋洋，继续开八：“等那两人一进电梯，Jessica就出来了。她面无表情地走到王励的车子边上，然后掏出车钥匙，绕着车子刮了一圈啊！”
大家一下子都联想起那种会让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呲牙咧嘴。
“哇塞，太狠了。那今天王励去取车的话岂不是会很精彩？”
于是众人纷纷打听他们的车停在哪个区域，到时候可以远远地路过围观一下。
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Lucy竟然是和王总在一起啊，我一直以为……”对方是个办公室小透明，之前众人都没意识到她的存在，这时才纷纷把注意力转过去。
“我前几天在等电梯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发现Lucy和大老板单独在里面。”
“哎——”众人纷纷给出白眼，意思大概就是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透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讲了出来：“电梯门打开那一刹那，我有看见Alain总裁扭了一下Lucy的大腿。”
“哈？！”
众人立马不淡定了，这个八卦实在太劲爆，之前的那些简直是浮云，弱爆了。
左伊突然感到不舒服，默默地退了出来。她努力回想起大老板那张五十多岁满脸褶子的脸，想到他和Lucy打情骂俏，不由一阵恶心。
茶水间里的人明显High翻了，音量有些偏大。
“到底是公关总监啊，人家的工作可不就是搞关系嘛。你们可别把男女关系不当关系呀。”
左伊想了想还是随手把门给带上了。
时隔几个月后第一天上班，左伊竟然得以在六点准时下班，这是几个月前想都不敢想的。她一边在恒隆里溜达，一边给程默打电话，结果程默带着欠扁的哭音说要加班。左伊只能一个人去觅食，慢慢悠悠地往吴江路走。
下班高峰期车流量很大，开车的速度和走路简直半斤八两，左伊不免有些得意，加快步伐，靠着两条腿连续超越了好几辆车。
后面有辆车喇叭滴滴滴叫得不停，市区不是禁鸣喇叭吗？左伊转头寻找噪音的来源，是一辆长得很嚣张的凯迪拉克SUV。左伊瞪了那大方脸的车头一眼，然后那车就不叫了，于是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往前走。没走几步，那辆车又开始鸣喇叭，听声音都要开到她身侧了，左伊愤愤转头，正好那车的玻璃窗放了下来，露出汤少成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