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纸,碰到火焰,一定是被烧成灰烬才会停止。
然而不是所有的纸都会这样。
杜胖子点着的火焰,将道符燎成一团。
然而,道符还没有烧完,一抹刺眼的寒光从火焰中迸发出来,在地板上擦出一条深深的痕印。
渐待银光收敛,一把寒光清冽的短剑出现在地板上,地板上刚刚被蹭出的印痕在下方恰到好处地衬托着,仿佛这短剑锋利到一碰即能划破手指。
书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便把目光看向胖子。
胖子微微一愣,“噗嗤”地苦笑一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这玩意,这东西不是普通的小刀子。你也看到了,这玩意露点光都能划开这黄梨木地板,这东西是仙家宝贝,上面的剑气可不是摆设,我听说这道符变成的仙剑都是仙人隔空而御的。”
“隔空御剑?”书生诧异到,随即眼光火热地看着地上的短剑。
“没错啊,就是传说中仙人御剑千里那样吧,谁知道呢。”胖子笑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书生喃喃念叨着,“原来真的有御剑隔空取人项上首级的仙家法门啊,这世间竟然真有这般奇迹。”
另一旁,胖子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层淡淡的阴霾笼罩在胖子肉嘟嘟堆在一块的眉头上,“好了好了,别想了,仙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凡人又怎么能想明白呢?臧老弟你还是放下心思吧,这仙人是不会在乎我们这些凡人的,能修仙的也不会是我们这样的人。”
这句话提醒了魔怔了的书生,他不禁讪讪笑了笑,但心里却仿佛埋下了一颗种子,或许在日后会生根发芽。
“咱们还是走吧,这花云楼我现在呆着不舒服,感觉和它牵扯太多的因果可能不太好。”胖子忽然开口道,这花云楼里的东西,不论是宝盒里的还是道符,都让他忽然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寒冷,仿佛在未来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搅入其中。
“啊?现在就走?”书生被胖子说的一愣,继而应道,“也罢,那我们就且回去先休息休息吧。”
“嗯。”胖子应了一声,默默转身背着东西就向楼下走去了。
书生看了一眼地上的“仙剑”,想了想,一咬牙,从身旁的桌案上的桌布上撕下斗大一片,轻轻抖开,将那把小剑小心翼翼地裹在桌布里,奇迹般地,桌布竟然没有被剑气划开。
书生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要下楼梯的胖子,把手中包裹的东西随便插入靴子里侧内。随即三步并两步,紧赶向着胖子小跑过去。
一路上,胖子似乎情绪不大好,明显不在状态,眉头紧锁着。书生见他这幅模样,自然不好去搭话。就这样,两个人活似两只闷油瓶一样向杜府方向走着。
封仙大道上,有一处昔日靖京的地标——镇国像。
镇国像雕的是大靖的镇国神兽,也就是霸下。霸下者,龙子也。霸下负碑而生,故此大靖的镇国像便是负碑霸下。
大靖臣民认为霸下生而负碑,此乃天赐。天降大任,霸下能负。因此以霸下为国兽,大靖即以负天赐定鼎大任而生。
再者,霸下即为龙龟。龟者,寿可万年,气运绵长。故万民皆以为以霸下为国兽,可镇国运万载不灭。
然而此刻的霸下镇国神像,早已颓塌过半了,霸下的半边身子都不知被什么重物砸成粉末了,模样凄惨异常。
经过这雕像的时候,书生默默抬起头想要仰望一下这昔日大靖的镇国神灵,可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一抹猩红的闪光在霸下眼眶中闪过。
书生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霸下镇国像,什么也没发现。只是,那石像,之前远远看着,还有一丝神威如狱的神兽气象,而现在,似乎一瞬间化作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一块彻头彻尾的石头。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胸口仿佛被重击了一下,继而面色一红,胸口忽地开始滚烫。说时迟那时快,这感觉也就那么一瞬,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
书生伸手摸了摸胸口,然而那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更没觉得那里再有疼痛滚烫的感觉。
仿佛有那么一瞬,书生觉得自己的身体略微增重了一些,不是长胖的臃肿感,而是忽得觉得身子被大地向下微微拉了那么一点。
不自意地摇了摇头,书生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敏感了,自嘲一笑,又向前和胖子一起赶路去了。
靖京的晌午,有些闷热。
人少了,蚊虫自然就多了。虫豸乱飞,嗡嗡直叫,惹得人心里憋仄得慌。
晌午的日光正盛,将道路上一胖一瘦两个人的影子铺在地上,拉得却是差不多的长短胖瘦。
就是这样憋仄闷热的天气里,却有那么一声铃音奇奇怪怪地出现了。
这铃音就是这么奇怪,没来由的,忽远忽近的,让人捉摸不到位置。
初来时,书生和胖子都觉得心里一阵清凉,这铃音清脆得让心里憋的慌的两人在一瞬间想到清泉石上流的景象。
可没过片刻,这铃音越响越是飘忽,幽幽惑惑,让人心里不仅没有再清净,反而愈加慌乱。
不消片刻,就听胖子骂骂咧咧起来:“这谁家的铃铛不挂好,搁这日头乱响。”
书生也无奈地笑了笑,忽然,就听那铃声一变,仿佛一阵急摇,恰如鸾雀杂鸣,刺耳难耐。
胖子刚要张嘴,就见书生脸色一刹那变得雪白,嘴里倒一口抽冷气,颤声道:“这下栽了……”
就在这时,一阵恶风卷携着黄沙霎时席卷了整个封仙大道,四面八方都被这风沙封锁,等若封死了两人的出路。
胖子一愣,刚要开口问书生,却听那风沙里传出“叮铃铃”的铃声,一骑宝马绝尘而出,紧接着又是一阵“踏踏踏”的声响,抬眼望去,片刻间四转里已尽是排列整齐的千军万马,一行行一列列皆是褐衣褐甲,长矛弓弩,寒光凛冽,杀气逼人。
这正是,銮铃作响处,人围千军中。
书生扭过头看向胖子,嘴唇干涩道:“杜兄,我们撞上的是……褐衣军……”
褐衣军!胖子脑海中一阵雷鸣电闪。虽然他不曾出靖京,虽然刚刚没有认出来这褐衣军,可这褐衣军的名声,绝非等闲,他自然听说过。
大靖悠悠千载,自是兵强马壮。
然而昭帝之前,景帝之时,大靖却出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个大患,不是周边邻国,更不是武林宗派。
景帝时征南大将军白冀烨曾率十万大军灭了南地陈国,陈地尽数纳入大靖版图。
陈国地处南地,濉江以南,有江南十三族,尽皆仕族。陈国既败,景帝便欲招降这代表陈国儒生之首的江南十三族,然而十三族确实不愧仕族之名,纷纷欲效仿古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要与靖军隔江对垒,誓死不降。
景帝本来想要缓计图之,然而白冀烨建功心切,如何等得及什么缓计,即日挥军千里直下江南,旦夕便破开临江城,屠尽城中陈、林、刘三族,杀得城中血流成河,枯骨成山。
白冀烨这一举,表面上似乎是建了偌大的军功,然而实际上却是埋下了天大的祸根。
其实本来,若是缓计图之,江南十三族毕竟有百年基业在那里,真要是让他们去和靖军死耗下去,他们也未必真愿意,可能会因为爱惜羽毛而让步。然而周、林、刘三族被屠,却是断了剩下十族的念想,彻彻底底地将他们逼上绝路。
于是剩下十族约定揭竿而起,以家兵家臣为军,指点布阵,竟然凭借地利拖住了十万靖军。随后十族欲将人财物力转移至深山之中,本来仅凭那么几天的时间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但是因为十三族在江南经营数百年之久,江南百姓素来受十三族恩惠久矣,于是感念十三族恩德纷纷出来帮助十族转移。
有了江南百姓相助,十族尽数安全转入山中。江南群山众多,加之百姓竞相为十族隐瞒行踪,靖军在江南盘桓数十日也未能找出十族踪迹。
然而就在靖军撤回江北时,十族竟然汇集族人组成一支奇军,自深山中奇袭而出,这只军队虽然组建时日不长,却整齐异常,行动迅速,因为这只军队尽皆身着褐衣,所以人称褐衣军。
褐衣军这一番奇袭,在靖军半数过江,归北心切之际、最为松懈之时出击,一击便得手,直插进靖军中军,割下征南大将军白冀烨的首级挂在了临江城头。
这一战,打响了褐衣军的名声。百姓们口口相传,使得褐衣军名声大噪。后来十族屡屡派出褐衣军抢劫大靖的官仓银库和不义商贾的钱财,劫来的财物一部分运回十族聚集地,一部分散布给百姓。于是褐衣军名声愈加彰显,大靖官商尽皆畏之如虎,谓之“乱臣贼子”,百姓却颇认同褐衣军,皆称呼其为“义军”。
虽然百姓称之为义军,但是褐衣军的行事风格依然有些山贼之风。世人皆猜测褐衣军乃是十族集合山贼组成的军队。尽管十族略有控制,褐衣军却仍不免有误杀平民的行为。
因此褐衣军在平民百姓眼中亦正亦邪,时而敬如天神,时而畏之如虎。
对于北地的书生和胖子而言,褐衣军无异于邪魔歪道,加上胖子本就是商贾之家出身,更是对这褐衣军避之唯恐不及。
銮铃轻晃,当先绝尘而出一骑枣红,那枣红骏马上一袭褐甲闪现,刷地一道寒光闪过,一柄青玉鲤鱼衔口的眉尖刀兀地就亮在胖子的鼻尖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还没待马上的人开口,就见胖子喉间咕噜一声,双眼翻白,扑通就背向地面倒了下去。
这一倒倒得可谓惊天动地,恰到好处,就像无声惊雷平地而起,在人马间炸开来。
马上的骑士似乎也被胖子这一出镇住了,半晌没能蹦出一个字来。
过了好一会,书生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明明如银铃般好听,却偏偏让书生一身汗毛炸起。
“来人,把这头肥猪给我拉出去宰了。”
这一话音响起,还没等周围几骑人马围上来,就见胖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了起来,刚起来“啪”地一声就跪在地上,就连书生都被他这一手诈尸的本事给镇住了。
就见杜胖子跪在地上连连嚎叫道:“姑娘,胖子我真不是有意冒犯的,你看在胖子我家破人亡已经够惨的份上就饶了小的这条贱命了吧。”
马上那位,将手中眉尖刀在半空中挽了个刀花,倒提着刀柄往回轻轻一送,便将脸上的面甲顶了上去,露出一张粉若桃花的清丽面容。
桃花腮微抿,一对仿若浸水琉璃子的大眼睛扑扇扑扇着,女子笑道:“胖子,我倒觉得你既然已经家破人亡了,那我不如让人杀了你,这样你就可以去和你的家人相聚了,岂不大善?”
“啊~这这这……”胖子听了顿时傻眼,不过胖子也是人精,立即冲着马上女子猛磕了三个响头,大喊道:“姑奶奶,您是女菩萨,胖子我这里有些宝贝,都是好东西,我把这些都孝敬给姑奶奶,只求姑奶奶饶小的一命。”
说着胖子从背上将包裹扯了下来,放在身前又继续匍匐在地上。
女子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下颌微微示意,放下便有一骑人马从两旁飞驰而出,拾起包裹驾马来到女子跟前,将包裹交给她后又退回两旁。
包裹打开,遮不住的珠光宝气漏了出来,便是女子这般身份也止不住惊讶。
看罢,女子将包裹抛到身后,微笑低首看向胖子:“胖子,你确实懂事,这些就算作你的买命钱好了,不过现在你还不准走,怎么处置你过会待我想好了再说。”
说完,她不去看胖子苦瓜一样的脸色,将头转向一旁的书生,淡淡道:“你的同伴都已经交了买命钱了,你怎么想?”
不待书生回答,女子一对凤眉便倒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姓陈的,你想买命之前恐怕我们还得算算旧账吧?”
“姓陈的?”胖子胖脸一抖,牙花差点没龇出来,“你不是说你叫臧宸吗?”
“呵呵,臧宸,这名字取得好啊,陈孟生,陈藏兵,你可真是有才啊!”女子听到胖子说了书生的名字,不禁冷笑道。
书生无奈摇了摇头,拱手向胖子苦笑道:“杜兄,某人姓陈,名孟生,表字藏兵。先前确实对杜兄有所隐瞒,实在抱歉。不过陈某所言如陈某自掖州而来诸事皆是事实,再无隐瞒,还望杜兄海涵。”
胖子望着书生,不,应该说陈孟生的脸,有些无奈,刚要开口,却又被马上那位打断了。
“陈孟生,本姑娘问你话呢!我们先前的账该怎么个算法?”女子凤眉倒立,明眸圆瞪着怒斥道。
陈孟生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江姑娘,之前令尊不是已与陈某探讨好了吗?陈某无心那般啊……”
江姓女子一听这话,顿时怒了:“姓陈的,咱们把话讲清楚,你不要给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本姑娘不管你和我爹聊了什么,我就问你你之前用你那阴谋诡计耍了本姑娘这上千号人马的事该怎么算?”
陈孟生听了江姓女子的话,脸色一肃,正色道:“江姑娘,你这话就有些侮辱陈某了,当时陈某也是无可奈何,才使了些本事拦住了姑娘的脚步,但若说是阴谋诡计就有些言重了。陈某身为读书人,自是活得堂堂正正,君子死亦衣冠正,姑娘若是用这般言语侮辱陈某,便休怪陈某不客气了。”
“呵呵,姓陈的,你居然还敢威胁我,你别以为你和我爹有什么鬼协议本姑娘就不敢动你了,”江姓女子不屑地冷笑一声,“我江曦然还就没怕过谁的威胁,来人,把这姓陈的给我绑了!”
话音刚落,江曦然身后一骑缓步上前附在她身边小声道:“此人是家主的贵客,还是要慎重一些……”
江曦然摇了摇头:“东叔,不必担心,一切有我,若有什么事情,我一力承担便是。”
“唉……”那个被称为东叔的中年人无奈地看了陈孟生一眼,默默退了回去。
随即立刻有一骑上前,不由分说便将陈孟生死死绑了起来,捆到江曦然身后马背上。
整个过程从头到尾陈孟生都没有反抗或是叫喊,只是冷冷望着江曦然的脸。
江曦然对此毫不在意,只是轻蔑地冷笑了几声。
见陈孟生被绑了起来,她又扭头看向胖子道:“来人,再把这胖子也给我绑起来。”
“哎哎哎……姑娘,你和这位小哥有过节何必扯到我胖子身上啊,胖子可没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啊……”胖子一脸苦涩望着江曦然嚷嚷道。
江曦然冷然笑道:“要怪就怪你自己要和他扯上关系,呵呵,别怨我,要怨就怨他吧,怨他居然敢惹女人记他的仇。”
说完那人又上前要把胖子绑起来,胖子不断试图挣扎,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很快便被绑到他马后。
胖子哭丧着脸,感到种种无奈。
捆绑胖子的那骑缓缓经过江曦然身后,胖子的脸刚好和陈孟生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我说老弟,你好歹也得有点反应吧,我还以为你威胁她是真的呢,”胖子一脸沮丧,哭笑不得,“你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搞得现在咱俩都没戏了……”
“杜兄,何必着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陈孟生淡淡笑道,“再说我虽然威胁她,但我现在确实没办法对付她,反抗和不反抗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省着力气思索对策。”
“姓陈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江曦然听见陈孟生的话冷笑道,继而不再理他,抬头向前大声喊道,“行军!”
一声令下,銮铃响动,褐衣飞卷,数千骑褐衣军褐衣褐甲,浩浩荡荡向东而去,卷带起万千风尘,在马蹄声中四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