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玉抒正在家里练太极扇,自她身体好转后,就参加了社区的老干部舞蹈队,队员大都是退休在家的老大妈,舞蹈花样繁多,有腰鼓、秧歌舞、健身舞、还有太极扇。龚玉抒开始对此没有兴趣,有天她到街心公园散步,看到楼上几个她熟悉的老大妈正在舞太极扇,动作整齐,音乐入耳,龚玉抒一时兴起,立刻加入了她们的行列,先是空手练动作,第二天就买了两把扇子,没事就在家里练,正练得过瘾,忽听门铃响了起来。
龚玉抒不情愿地放下扇子,从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女儿邢小美正满脸泪痕地站在门口,她急忙打开门。邢小美喊了一声“妈——”,就扑在她的怀里哭起来。
“又怎么啦?谁欺负你啦?”龚玉抒拉着女儿坐在厅里的沙发上。
邢小美哭得更厉害了。
龚玉抒不耐烦地说:“有话尽快说,有屁尽快放,你没完没了地哭啥?如今谁还希罕个哭?真要是遇上了事情,哭死你都没用!”说罢,扯起茶几上的纸巾递给邢小美。
邢小美这才擦了泪,跟母亲说:“妈,我在酒店打工被绿丛看见了,我好没面子啊。”邢小美羞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真的?我的天啊,这可怎么好哇?!她不是跟白丛回乡下去了吗?……”龚玉抒留了半句话在嘴里没说出来。
邢小美点点头说:“是回乡下去了,可白丛很快去了南方城市,绿丛又悄悄回到这个城市来了。”
龚玉抒又问:“绿丛是个懂事的孩子,莫非她嘲讽你了?”
邢小美反感地看着母亲说:“怎么可能往这个方面想,她不仅没嘲讽我,还要借给可心5万块钱去留学。”
“她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呢,莫不是也跟白丛一样操皮肉生意做?说文明点在歌厅当三陪?那钱可脏,歌厅里哪有好人呢,不是三陪就是流氓,全穿露肉的衣服。我说如今这世道就是怪,满大街的男女青年都喜欢穿露膀子露肚脐的衣服,就连电视台的女主持人也露着大膀子,多不文明啊!我早就想给电视台写信了,让女主持人文明着装,她们引领着社会的风尚,电视台的女主持人都光膀子,全国的女人肯定就全露着肉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跟着学一阵风,好事学不会,坏事一步到位。”龚玉抒愤愤不平地说。
“妈,您别扯那么多了,绿丛跟我在一个酒店打工,那天我晕倒了,是她把我送回家的,还掏出了她存有五万元钱的银行卡,让给可心留学用。她这么慷慨,反倒让我没有面子了。”邢小美神情沮丧地看着母亲。
龚玉抒叹口气,“事到如今,我能有什么好办法?都怪许鹏展,如果不是他出了乱子给一家人的身心造成了伤害,可心就不会失恋,不会得忧郁症,你也不可能利用双休日到酒店打工。哎,真是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邢小美接过母亲的话说:“与其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人毕竟是人啊,是人就要在人前风光,就要争一口气,这是我小时候您经常教育我的,所以我嫁给许鹏展后,总想在人前活出个风光,活出人样来,哪知这不争气的东西最后竟像高台跳水一样跳到牢里去了。人前我遭了多少冷眼,受了多少讥讽,他的事还没了,可心又接着出了事情,我是招谁惹谁了,还是前世没修好啊?!”邢小美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哎,你也别哭了,我就不希罕看人流眼泪。依我说呀,这谁都不怪,怪咱娘们命苦。平时没事咱不惹事,事来了咱也不怕事,既然能请神,咱也就能安神。你说吧,对可心你究竟有怎样的打算?”龚玉抒望着邢小美。
邢小美停住哭,看看母亲说:“如果许鹏展不出事,我本来想送可心到美国留学的,他出了事,家里的财产没收的没收,冻结的冻结,送她出国肯定是没有指望了,可她不换换环境将来会生活好吗?”
龚玉抒陷入了沉思,目前看可心走为上,自然是到国外深造为好,这样可以把家庭的包袱抛开,对孩子的身心有好处,只是出国留学的费用谁来承担,到哪里弄这么一大笔钱去?!龚玉抒忽然想起自己的体己钱,那笔藏在老家老屋墙里的金子,是自己出嫁时娘家赔送的嫁妆,金项链、金耳环、金镯子、金锁……龚玉抒嫁过来后,谁也没告诉,就把它偷偷藏在老屋的墙里了,这是她的体己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轻易不能拿出来的。经过几十年的人生磨励,龚玉抒越发懂得指望谁也不如指望自己了。文革时老屋被刨得乱七八糟,唯有藏金的地方安然无恙,她到城里后,老屋一直给小叔子家住着,前年小叔子要翻盖房子。龚玉抒吓出一身汗,急忙跑回去看,小叔子又说没钱,暂时不盖了。现在龚玉抒想取出这笔金子换成钱供可心出国留学,这事她也不能告诉邢小美,就说跟娘家兄弟借的,可心将来在国外读好了书,有了前程再还她这笔钱。只是,这金子该怎么取出来呢?小叔子如果知道了这笔金子是不会轻易让她拿走的,毕竟那房子归他住了。思前想后,左右为难,龚玉抒不由想起那句老话:“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金钱是催命鬼。”弄不好,出了人命都是可能的。
邢小美见母亲半天不吭声,便疑惑自己刚才哪句话惹母亲不高兴了,于是哭腔道:“妈,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您了,四十多岁了还给您心里添堵。”
龚玉抒急忙打断邢小美的话,“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没用的话干啥,我们母女是相依为命的,你的事我不管谁管?我在想是否回老家跟亲戚朋友借点钱,让可心出国。”
“这心思您千万别动,咱如今落到这地步,哪个亲戚会借钱给咱们,躲还躲不及呢。”邢小美提醒母亲。
“理是这么个理,但亲戚毕竟是亲戚,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呀,我就不信人还真就这么小眼子薄皮?”龚玉抒心臆不平地说。
邢小美不吭声了,暗想要是妈真能借到钱,让可心出国留学,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龚玉抒决心已定,马上就想去长途车站,看见邢小美还没有走的意思,便说:“今天妈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陪可心吧,别看孩子再出啥事。要是明早有长途车,妈就回老家一趟,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当天就可以返回来。”
邢小美心存愧疚地说:“妈这么大年龄了,身体又不好,还要为我操心,将来让可心报答您吧。”
龚玉抒不耐烦说:“净说这些没用的话,可心报答我还用你说?这阵子我感觉身体好多了,练太极扇还是对身体有帮助的,回一趟老家没问题。”
邢小美仍是不放心,“妈,要不要我陪您去?您一个人去,我还是不太放心。”
龚玉抒断然一挥手道:“你怎么跟个老太婆似的,罗嗦起来没完没了。”
邢小美无奈地笑笑,只好走了。
邢小美走后,龚玉抒立刻给在医院当护工的表姐打电话,嘘寒问暖了一通说:“我这几天身体不好,你给我小叔子家打个电话,让他们全家老少明天务必来城里看我,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他们说,车费我包了。”
表姐慌了说:“您老是不是又犯了重病了?要不要我回去看看?”
龚玉抒忙说:“你帮我打个电话就行了,护理高干病人可不能有丝毫马唬。本来我自己也可以打电话,但他们听到我的声音,就不见得全来了,我回去头晕又坐不了车。”
表姐二话没说就把事情应下了。
接着,龚玉抒就开始准备工具,一把小锤子,一把小铲子,老屋的墙在院外,四周没有围墙,家里就是锁了门,她也照样把东西挖出来。那是一个铁盒子,铁盒子里面又有一个木盒子,金首饰就放在木盒子里,竖着第二十一块砖,横着第十二块砖,掏开这两块砖,就是她藏了多年的宝物了。龚玉抒回忆着宝物的位置。
第二天一早,龚玉抒就去了长途汽车站,两个小时后她赶到了老家,果然小叔子家的门锁着,龚玉抒估计一家人去了城里,她悄悄潜入后院,后院是茅坑,一股沤臭的大粪味,龚玉抒佯装进厕所蹲坑,数点了横竖的砖数,用小锤子和小铲子刨挖了一会儿,就把砖挪动了,她欣喜地搜出了里面的宝盒,又把砖头按原样塞好,而后拎着装有宝盒的提兜匆匆返回了汽车站。在村口,她碰见了两个年轻人,但他们都不认识她,龚玉抒心里暗自庆幸,两个小时后她又顺利地返回自己家中,当她将宝盒一层层打开,双手抚摸着光闪闪的金首饰时,如梦往事如蜂似蝶般翩翩而至,龚玉抒突然无声地悲泣起来。
逢到双休日,郝从容就感到日子特别难过,吴启正与她的关系又进入了冷战阶段,刘青的被双规,因有些事情牵涉到郝从容,吴启正无论如何是脱不了干系的,这等于在他仕途的路上蹿出了一只拦路虎,他肯定要被这只虎所伤,他再也没有别的路好走了。
郝从容早就习惯吴启正的冷淡了,前一时期的热情,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不正常,每逢吴启正与她热情地在一起,郝从容就想起那篇著名的古文《邹忌讽齐王纳柬》,吴启正是有求于他,夫妻之间也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呀!郝从容内心经常感慨,现在吴启正用不着她了,作为夫人她已经为丈夫跑断了腿,可丈夫用不上她的时候还是狠踹了她一脚,幸而没踹出婚姻的圈子,多少官员因为夫人惹出了乱子而离婚了,郝从容不相信出错的都是他们的夫人,但夫人在关键时刻不当替罪羊谁又当替罪羊呢?难怪“痴心女子负心汉”这话古来有之。
郝从容与吴启正结婚最蚀本的一件事是他们没有孩子,过去她尚有一种干事业的雄心,有没有孩子无所谓,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干事业的雄心渐渐淡薄了,特别是她跟丈夫的关系冷下来以后,她的寂寞绝不是读书写作能打发的,再说这阵子她心里始终装着吴启正升职之事,几乎全天候在外边跑,心都散了,一旦歇下来,尤其是又出了刘青这只拦路虎,郝从容就感到自己特别孤独,如果有一个孩子在身边该多好啊!可她偏偏没有孩子,而没孩子的根源却不在她身上。
早晨一睁眼,已是九点了,房间里异常安静,估计吴启正还没起床,郝从容知道这个双休日又是一个难挨的日子,她不喜欢在家里看吴启正的冷脸,于是她想起了姐姐,何不到姐姐家里过上一天。她很快起床,又很快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早餐,趁吴启正的房间还没有动静,她悄悄溜出屋子,路上又买了一点姐姐爱吃的水果,就径自奔到姐姐家里去了。
姐姐还没起床,姐夫出差了,郝从容进门就知趣地说:“不速之客”。
姐姐蓬乱着一头黑发道:“你一向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郝从容笑笑,将水果放在茶几上,顺势往沙发上一坐说:“我想姐姐呀,这个世界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姐姐看看她说:“你就是嘴好。”忽然又敏感地问:“跟姓吴的又闹别扭啦?”
郝从容长叹一声,“一会儿东风一会儿西风,不知什么时候又惹着他了。”
姐姐笑笑:“夫妻之间就是一个情字,少年夫妻老来伴,我跟你姐夫还不是经常吵嘴,但我们吵过就好了。”
“什么情不情的,如今这社会处处掺假,言是放,情是屁,言情就是放屁!”郝从容无所顾忌地说:“自从嫁给吴启正,我对他一直是忠诚的,要是不忠诚,也像他前妻一样跟别人生个孩子,给他戴顶绿帽子,他又能怎么样?”
姐姐观察着郝从容问:“今天这又是哪里不顺气了?听说市委最近要调班子呢,我妹夫吴启正的职务能不能再升啊?”
“管他呢,他升了又怎么样,不升又怎么样,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他一把年纪了,如今竟争激烈,能保住原位就很不错了。”郝从容故意避开吴启正职务的话题,有些事情她还是不想让姐姐知道。
“跑官跑官,关键时刻你还是要为他跑一跑的,你的社会关系广泛,认识的人多,又是社会知名人士,你出面比他自己出面要有利一些,人生关键时刻就那么几步,你看你姐夫,当年要不是我找了老同学帮忙,他哪能当上公司的大经理呀,如今出门前呼后拥的,气派得吓人,男人嘛,总要在社会上活出个头脸来。”姐姐接话说,她总想劝劝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