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早就在一旁察言观色郝从容了,依着刘青对女人的爱好,什么样的女人都可能跟他滚到床上,女人对刘青来说是个数量的问题,不是质量的问题,更何况郝从容大小是个作家,本市的名流,刘青跟她上床是很自然的事情,刘夫人不用仔细推理,就可以作出判断。于是她认定郝从容是闻风而来,听说了刘青的事情而到她这里打探底细来了,她是多么地不识相呀!于是她看着郝从容说:“刘青这一去凶多吉少,他的那些野花谁还会理睬他,到了这时候他就会想到我了,可我呢,对他这种花心丈夫早就心存戒备了,这些年我批发杂志赚了些钱,在家实行AA制,经济上与他分开,这样他犯了什么案子都与我无涉,我准备收拾东西走人,去加拿大做投资移民了。刘青到底怎么样,就由你们这些野花关照着吧。”
郝从容从刘夫人的表情和口气里知道,她误会自己了,把她也当成刘青的一枝花了,如果仅是刘青的一枝花倒也罢了,关键是她不是刘青的花,而是刘青的经济网,她像一条鱼一样被死死地网到里边了,现在她必须考虑挣脱。
郝从容无奈地看着刘夫人说:“刘局长走到这一步,是他自己的事。但作为他的夫人,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他,那会让他对生活丧失信心。你们毕竟是夫妻,夫妻是不应该像林子里的鸟一样,大难来时各自飞的。”
“有你们这些野花呢,我着什么急呀,再说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多少年都不睡一张床了,我凭什么要在他落难的时候保护他呢?”刘夫人一脸不屑。
郝从容认真起来了,她盯视着刘夫人说:“您刚才讲的话有点没道理了,我跟刘局长是工作业务上的关系,绝对没有其他关系,你的思维不要太狭隘啊。”
郝从容说罢转身就走,因为紧张和愤怒,她的心脏一直超速跳动,她甚至有点恨刘青,早不犯事晚不犯事,偏偏在市委准备调班子的紧要关头犯事,这不是明摆着给吴启正上眼药吗?自己还想为他跑官呢,真要是刘青招认了斑点马画展的经济来源与郝从容有牵扯,别说是提拔,吴启正能保住原位就很不错了。想到这里,郝从容内心万分沮丧,她甚至痛恨起斑点马来了,男人莫非真的都如此拔屌无情?要是斑点马还在这座城市,她一定去找他算帐,但他走了,到深圳去了,要说这事也怪吴启正,如果不是吴启正背后下黑手将他弄到没有工资的公司里,斑点马说不定不会下死手,狗急跳墙啊!人生一步走错,步步慌乱,脚上泡是自己走的,能怨谁?
郝从容心烦意乱,不由停下脚步看路上的行人,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如织,郝从容看着想:人怎么这么不经混啊,混来混去都成了阶下囚。看来人生几十年,如果把握不好方向,这日子还真难打发呢。
下一步,她应该到哪里去?
郝从容一时不知往哪里走了,她在马路上来回摇晃着脑袋,明亮的天空在她的脸上流动,还有绿色的树叶、蛇一样的树干。她忽然有了一种抒写的欲望,她想写一部有关现实生活的小说,就叫《生活》,生活真是变幻莫测,如果以祁有音、郝从容、邢小美三个中年女人为原型,她相信无论怎样抒写,都会是精采的,耐人寻味的。
到了规划厅,祁有音就找自己过去的一位熟人,他们曾经在一个楼层办公,这个熟人叫方明起,是学建筑设计的,但却在政研室工作了七年,方明起有思想,懂建筑,与祁有音在一个楼层办公时,两人喜欢闲时在一起聊天,谈古说今、纵论国家大事,后来周建业当了省委三把手,方宏起也到了省规划厅,祁有音与他隔得远了,基本就断了联系,一晃已是数年未见了。
方明起如今年是省规划厅的厅长,祁有音依着门上的牌子找到厅长办公室,推开门,迎面一张大办公桌前坐着的正是方明起,不过他显然比从前苍老多了,鬓角上有了点点白发,像染了霜雪一样。
祁有音肯定也比从前有所变化了,方明起的目光在与她的目光相遇时,几乎是愣了几分钟,而后他才霍然笑道:“祁主任,你怎么到规划厅来了?”
祁有音走进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微笑着说:“我就不能来看看老同事吗?当了厅长的老同事,如今日子过得是否顺畅啊。”
方厅长的笑声更爽了,“谢谢祁主任的关心啊,日子还算过得去。”
祁有音开门见山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我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请教的,我现在下乡扶贫的长水村山脚组,想搞一个农业科技观光园项目,合同签好后,投资方规划时突然要在山脚组的青龙山腹部打一个隧道,组民极力反对,可投资方说打隧道的规划方案已经批了,我想问问方厅长知道不知道这事?”
方厅长搔着头发说:“前几天规划处好像送来了一份材料,处长来时还嘀咕了几句打隧道的事情,这事具体由我们一个副厅长分管,我批没批记不清了。”
方厅长说罢低头翻找办公桌上的一摞文件,文件真多,犹如堆砌的一座小山,方厅长低头看文件的时候,头就埋在了文件山中。机关工作的文山会海何时休啊!
祁有音看着方厅长找文件,不由打量起他的办公室来,洁白的墙壁,任何书画作品也不张贴,这是否在提醒人们一张白纸可画最新最美的图画?方厅长的身后有两个壁橱,里面装满了文件和书籍,书大多是建筑设计方面的,只有一本传记《贝聿铭传》,方厅长曾经信誓旦旦地想当世界著名建筑师,最终却阴差阳错地当了公务员,人的命运啊,从来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当然,如今方厅长也算是志得意满,正厅级公务员,一个国家能有多少?怎么说他也应该算是幸运儿啊。
方厅长抬起头,“怎么会没有呢,我批下去了还是没批?……”他自言自语着,似在说给祁有音听。
祁有音将目光定在方厅长的办公桌上,打量了一会儿说:“方厅长,这文件你务必为我找到,如果是批了,我请您收回批文,不管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方厅长不解地问:“这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对。”祁有音点点头,又补充道:“这个项目本来是我为长水村山脚组引进的,引进这个项目的最终目的是想为山脚组落后的经济状况加一把力气,改变那里一穷二白的面貌。当然作为一个省扶贫干部,为当地招商引资也理所当然。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山脚组的组民集体反对在青龙山腹部打隧道,他们认为是我与投资商合谋欺骗了他们,因为最初签合同的时候,没有打隧道这个意向,后来投资方规划时竟把在青龙山上打隧道的方案硬加上去了。打隧道的确缩短了城里人进入山脚组的行程和时间,但同时也破坏了那里的生态,如果仅为了一个农业科技观光园就在青龙山的腹部打一条隧道,那么若干年后,我们的山会因为个人的短暂效益被掏空,而我们的河流也会因为某个集体的需求而改道,这样的政绩不是殃祸子孙后代又是什么呢?”
方厅长听着祁主任的陈述,背部不由一阵又一阵发凉,当这么多年厅长他还是第一次听一个政府官员从环保生态的角度阻止招商引资,如果不是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由别人来跟他讲这件事,他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如今层层考核、讲究民主透明的政府环境中,行政干部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政绩,没有政绩你就是一个平庸的人,一个不被上级领导看中的人,一个被周边同事轻视的人,而招商引资就是最实在最引人注目的政绩,特别是对一个扶贫干部来说,能在自己工作时间极短的范围内,弄一个项目出来,不论对自己的面子还是对将来的前程都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事情了,许多人求之不得。然而,祁有音却把这事往外推?傻透气了吧!
方厅长看着满脸激动的祁有音,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这个公而忘私的女人,有时候她的言谈举止很令人费解。想当年,省委在考察班子时,她和周建业都是被考察对象,依她当时的条件,她是可以上的,但她积极支持了丈夫周建业,这在当时的省委干部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都说周建业找了一个金不换的夫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祁有音的确处处以身作则,没给周书记招惹一点麻烦,成为省妇女干部的楷模。像祁有音这样的人提拔起来是很容易的,既然组织上安排她到乡下扶贫,一定有组织上的目的,对祁有音来说眼下最当紧的是自己的政绩,而当政绩来了的时候她居然往外推,这真让人搞不懂了。
方厅长笑笑,他想平抑一下祁主任激动的心情,便说:“祁主任,政绩是任何行政官员都在内心渴望着的,行政官员在机关里是很难干出政绩的,既然你到了乡下,又抓到了干政绩的机会,凭什么要放弃呢?再说,山脚组又不是你长期生活的地方,能短时间给他们带来效益也相当不错了,管那么多干嘛?心不累吗?”
祁有音被方厅长的话说得一时醒过神来了,她疑惑地看着方厅长说:“方厅长,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是啊,我是为了你好,过去跟你相处过,我是深知你的为人的。再说,世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啊!”方厅长说罢,将头靠在椅背上,无奈地叹了口气。
祁有音收起脸上的所有温和,板起脸说:“方厅长,你还是当年跟我在一起谈古论今纵观天下大事的方明起吗?”
“怎么,祁主任怀疑我的真实身份了吗?”方厅长有点讪地说。
祁有音继续质问:“难道一顶小小的乌纱帽,真的可以使人放弃做人的原则,放弃崇高的理想吗?要知道一个干部的最终职责是为人民服务呀。”
方厅长见祁有音情绪激动起来了,脑子灵机一动,看看表说:“祁主任,晚上一道吃个饭吧,自从各奔东西,我们还没一起吃过饭呢,倒是从前在一个楼层工作时,经常在食堂吃饭。”
祁有音知道方明起在故意绕开自己的话题,她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立场坚持到底,于是起身说:“方厅长,长水村山脚组农业科技观光园在青龙山打隧道的方案,如果您没有批,也便罢了,一旦批了,请立刻追回批文。”
方厅长也站起身说:“你这不是让我们规划厅出尔反尔吗?以后我们还怎么工作啊?!”
祁有音当仁不让说:“方厅长,难道你真忍心看着一座好端端的山被掏空心脏?要知道山也有神经,它也会哭也会发怒也会哀鸣。再说,我们执政党工作的精髓从来是实事求是地为人民服务。我这样说也许会被你误认为唱高调,但随你怎么想,我祁有音只愿在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中问心无愧。”
方厅长离开办公桌,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式,他勉强笑着跟祁有音说:“祁主任,如果是别人来提这样的要求,我会认为他无理取闹,因为批过的规划是不能随便更改的。但你不同,我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呢。”
祁有音知道方厅长这句话指的什么,便直言不讳说:“一趟马一趟河,别总把我和周建业扯在一起,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我们虽是夫妻,但各自不涉及各自的政务,清楚得很呢。”
两人边说边走出规划厅,方厅长执意请祁有音吃饭。
祁有音看看路上匆匆往来的行人说:“方厅长如果能将长水村山脚组打隧道的事把好关,下次我回来时请你吃饭,这次就不必了,我要回家看看,明早立刻赶回长水村。”
祁有音未等方厅长表态,就转身消失在人流之中。
方厅长看着她的背影想:这个女人到底图个什么呢?在官场混了多年,很多人很多事情他一时竟弄不明白了,特别是这几年,干工作总感到拧巴,人们的想法也五花八门,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