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从容不由笑了起来,她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写郑大可,她再也不可能为一笔赞助费而应景地去写文章了,她今天来的目的是想试试郑大可与省委关键人物的关系如何,能否为吴启正的升迁说得上话,如果真能说得上话,她就要动些歪点子了,她知道很多人的升迁都是靠下边的企业运作成功的,企业以雄厚的资金花钱买幅画送给关键的人物,或者把关键人物的亲朋好友请来,悉数打点,只要进展顺利,所托之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而一旦他们帮助的人升到了重要的位子,他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大肆回报他们。眼下,郝从容就想让吴启正走这样一条捷径。
郝从容想想说:“多年不见,您和您的企业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因为职业的关系,必须多多接触社会,这叫深入生活,准备以后写一部大书。应景式的文章我早就不写了,如果您需要写的话,我可以为您找作者。”
“不,不,这种要钱写文章的人太多了,几乎三天两头就找上门,我都烦不过来。我企业的资源哪能轻易许给人啊,企业发展到今天已经完全走向正轨了,我们早就是媒体的眼中钉了。我刚才那番话是看着我们多年的情谊说的,对别人我不可能这么慷慨。”郑大可直言不讳。
郝从容觉得郑大可太敏感了,便转了话锋说:“我虽不写应景式的文章了,但并不代表不写您的企业和您为企业所付出的一切,我可能要换另外一种形式写,比如写一部改革开放三十年发展的长篇小说,以您和您的企业为原型,这样的方式会更好,您说呢?”
“那当然。”郑大可肯定道。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很可能要对您企业的发展进行跟踪,包括非洲的项目,要是省委领导去考察时能带上随行记者,比如我,那最理想不过了。”郝从容想在郑大可这里找到攀援的途径。
郑大可自信地一拍胸脯说:“这不成问题,不就是多花一点经费嘛。”
“那咱就一言为定了啊!”到此,郝从容再不想说什么了,后话要等到更合适的机会再说。
这时,郑大可的办公室主任进来通知去吃饭,郑大可亲自驾车,带郝从容去了海鲜酒店。
偶尔,郝从容会涉猎这样的热闹场合,这也是她了解生活的一个窗口。
进了酒店,在天水包间坐下,不一会儿,人就到齐了,郑大可一一向郝从容介绍着客人,郝从容与每一个客人微笑点头,客人们听说她是作家,开席后也就不停地向她敬酒,几杯酒下肚,郝从容就有点微醉了。好在郑大可没有把她是市委副书记夫人的身份说出去,微醉中她也就可以自如地与客人们碰杯,听客人们插科打诨。
有个客人说:“作家比记者高尚,作家不干坑蒙拐骗的事情。如今的记者我们可招惹不起,特别是那些小报记者,我姐夫是一个基层干部,最近他们那里拆迁,老百姓联合上访,涉及到自己的一点利益都不相让。恰好被一个小报记者看到了,这个小报记者始终秘密跟踪,立场站在百姓一边,哪怕百姓的无理取闹他也如获至宝。后来,这事被我姐夫发现了,我姐夫是基层的组织部长,就问那个记者是干什么的?记者回答是记者,却不掏出记者证来。我姐夫就报了公安把这个记者抓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记者到了公安局就把记者证亮出来了,然后就反污我姐夫迫害记者,并质问身为组织部长为什么去拆迁,究竟拿了多少好处?要知道基层工作事无巨细,每项工作几乎都是中心工作,只要任务一来,四套班子人马全部上阵。记者这么一闹,把我姐夫吓坏了,立刻向一二把手作了汇报,最后书记和区长以及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全来了,在高档酒店请记者吃饭,你看记者那个耍呀,让谁喝酒谁就得喝酒,最后把一桌人全灌醉了,记者就把他的王牌亮出来了,让我姐夫所在的基层单位订了60万元的报纸,才算把事情了结了,我姐夫说,60万元交出去后,他们单位的人连报纸啥样都没见到过。你说如今这些记者可恨不可恨啊,扯大旗作虎皮,利用职权之便坑蒙拐骗。”
另一位客人接过话说:“如今行行出骗子,不光记者如此,其他行业的人也如此。我有个不错的朋友,曾经是一个地方的掌权人,喜欢给人办事,上门求他的人也就络绎不绝,去年朋友出车祸死了,他老婆收拾东西的时候,想把平时别人送他的翡翠拿到市场卖了,结果一检测,全是假的,钢化玻璃做的,而从前我的这位朋友始终把这些假货当宝贝收藏着。你们说,当初送他这些假货的人可都是上门求他办大事的,谁不知道翡翠是什么价?天价呀!一般人哪里玩得起呀!”
“啥也甭说了,就是人心太活了,人心一活,凡事都喜欢掺假,这已经成了时代的大病,要不然怎么要求人们追求真善美呢。作家这个时候就该派上用场了,作家可以通过手中的笔批判这些怪现象。作家派不上用场,作品就没人看,卖不掉作品的作家,也就没资格写书了。你说是吧,郝作家?”说话的客人将话锋一转,郝从容就成了酒桌的中心,她已经微醉了,只好眯着眼睛点头,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并不是听这些人吹牛皮的,内心便有些失落,谈话的热情也就没有了,眼睛只盯着桌上的菜,可吃哪种菜都觉得不合口味。
郑大可始终在一旁关照着郝从容,一双公筷不停地在各式盘子里为郝从容搛菜,并不时地跟郝从容说:“欢迎作家经常光临我们这里,这也叫深入生活,作家只有不断地深入生活,写出来的作品才好看。”
“那是那是。”面对一桌人的热情,郝从容嘴上不得不应着,心中却想:莫非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吃一顿饭?!
扶贫的事情定下来后,祁有音首先跟周祁晚儿通了电话,她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儿子,儿子并没表现出特别的情绪,也许父母亲的工作精神他早就领略了,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小早的骨髓配型,这几天他正在考试,考完试他要带几个同学来医院看小早,如果他们几个的骨髓可以为小早配型,他们将毫不犹豫挽救小早的生命。
放下电话,祁有音很为儿子的慷慨豪情所感染,同时也隐隐担心儿子的身休,一旦他为小早的骨髓配型成功,她是阻止不了他的行动的。“儿大不由娘”,老话说得对呀。
她的心突然揪起来,心律也加快了,于是她坐在沙发上,慢慢想心思,要不要把这事跟周建业说?她知道周建业很忙,家里的事情她不想让他多分心,可晚儿捐献骨髓毕竟是个大事,她怎么可能瞒了他?她想马上就给周建业打电话,刚拿起电话,却又犹豫起来了,晚儿捐献骨髓只是一个设想,尚未实施行动,再说他的配型也未必合适,你慌乱什么呢?祁有音在心里责怪着自己,然后她准备到医院再去看看小早,为她的医疗费她发动全社会的力量通过慈善义演募捐了一大笔钱,仅就资金而言,治疗是不成问题了,眼下关键是骨髓的配型,要是祁有音的骨髓跟小早相配,她宁愿自己挺身而出。
下班后,祁有音在机关食堂匆匆吃了饭,准备趁午休的时间赶到医院看小早,从食堂出来,碰上了扶贫办主任蒋怀文,蒋主任停下步子,认真地打量了一眼祁有音:“祁主任,你报名下乡扶贫的事情跟周书记商量过没有?其实妇联系统也有不少事情做,你干嘛非要下乡扶贫啊?那是很苦的,再说你一走,谁照顾周书记的生活呀?我正掂量着你到底去还是不去呢。”蒋主任说着,身子往僻静处挪了一下。
祁有音跟着走过去,微笑着说:“蒋主任,我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动员的结果,因为这次有中年干部参加,他建议我去,我只好从命。至于吃苦,蒋主任应该知道我是不怕吃苦的人。”
蒋主任扶了扶眼镜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疑义了,我是担心周书记不知道这事,你自己私下报的名,女强人嘛,大多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祁有音见蒋主任这样说,急忙纠正道:“蒋主任过誉了,我可不是什么女强人,我是一个普通的女性,家庭事业同样看重,甚至往家庭方面倾斜。这次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建议我去的,如今孩子大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太拖累的事情,周书记跟我一样对生活的要求简单而朴素,我也想在身体条件允许的状态下,深入到基层扎扎实实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
祁有音的话语刚落地,蒋主任颇为感慨地说:“本来我对机关许多干部占着位置不谋事的工作状态是很有看法的,而你和周书记不同,你们是真想在自己的岗位上干一番事业,我为机关里有这样的干部而骄傲和自豪。”
祁有音听蒋主任如此感慨,便谦虚说:“蒋主任对我和周书记过誉了,其实机关上下很多干部还是很踏实肯干的,当然你说的现象也有,责任感是对一个干部素质的考验,人生的历史靠自己走,只谋人不谋事的干部迟早会被淘汰的。”见蒋主任直点头,她话锋一转又问:“这批扶贫干部什么时间下去?”
蒋主任说:“报名程序已经完了,估计十天以后省委要举行一次隆重的欢送仪式,然后干部们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祁有音说:“蒋主任,我选择的是长水村,就把我安排到那里吧。”
蒋主任一笑道:“放心吧,没人跟你抢,长水村最偏僻落后,扶贫一年时间很难干出成绩,你如果不报名,我正犯愁安排谁去呢。”
祁有音请命似的说:“那就非我莫属吧。”
蒋主任笑说:“祁主任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呀。”
祁有音匆匆跟蒋主任告别便直奔医院,正是午间休息的时候,住院病房一片安宁,祁有音到了小早的病房,将水果酸奶之类的营养品悄悄放在小早的床头,看着她已经睡着了,也就没再叫醒她,然后她到了医护室,一位护士正在值班,显然疲劳了,趴在桌上睡觉。祁有音的脚步声将她扰醒了,她不好意思站起身,揉着眼睛问:“您有什么事?”
祁有音一脸宁静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想问问那个叫小早的白血病女孩最近情况怎么样了?骨髓配型找没找到?”
护士一下子想起来了,眼前这个女人她见过,是帮助小早募集医疗费的省委干部,于是热情地说:“最近患者的情绪比较好,病情也趋于稳定,医院正千方百计寻找骨髓配型,据医生说如果本市配不到的话,可能要去上海调配,估计本周内就能定下来。”
护士的一番话使祁有音喜出望外,如果真的能从上海调配到与小早配型的骨髓,她当下最牵挂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这样周祁晚儿便能够安心踏实地读书,她下乡扶贫也就无所牵挂了。
“这消息准确吗?”祁有音不放心地追问。
护士翻出小早的病例记录给祁有音,“您看,这是昨天上午医生的会诊记录。”
记录的字迹很潦草,祁有音只能看个大概,与护士说的情况基本吻合,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护士说:“小早是个很幸运的患者,目前她在医院享受的是一流的服务和待遇,因为有您为她蓦集的一大笔资金,否则像她这样的病情,早就没命了。原来我还以为您是她的亲人呢,居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祁有音淡淡地说:“救人性命,应该的呀。再说这孩子也太可怜,父母离异了,都不管她,像包袱一样把她扔了。”
护士说:“她在特殊病房,您现在想见她吗?”
祁有音摇头,“我刚刚去看过她了,她正睡觉。”
“那也好,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吧,她昨天跟我说,夜里她经常失眠。”
有关小早的病情,祁有音又跟护士说了一番话,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什么漏洞。出了医院,祁有音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太阳正灼在头顶,她感到浑身一股暖意。
回到办公室,正好是上班的时间,祁有音刚要给晚儿发信息,告诉他小早的情况,这时,主任走了进来,主任姓韩,是省妇联唯一的男性干部,他手下的两个副主任都是女的,祁有音是其中之一,他因此经常被大伙戏称为“党代表”。韩主任听说祁有音报名去农村扶贫,并且事先没有跟他打招呼,便感到蹊跷,很想找她聊一聊,今天下午没什么会议,韩主任就在祁有音的办公室坐了下来。
“祁主任,听说你报名去农村扶贫?……”韩主任开门见山。
祁有音发现韩主任的神情很认真,便也认真地说:“正要跟您汇报呢,可您总是在外边开会,我怕电话里说不清楚,引起您的误会,下乡扶贫的事情还是当面向您汇报为好。”她停顿了一下,将语气尽量放慢说:“省妇联有中年干部主动报名下乡扶贫,这是一件给妇联系统增光添彩的举动,韩主任一定会支持的。”
韩主任听祁有音这样说,神情便有些尴尬,他觉得祁有音突然去报名扶贫,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祁有音的背景他清楚,谁敢得罪分管组织和人事的副书记呀。于是,他试探着说:“妇联工作也挺忙的,这么多年我们几个正副职的配合还是满默契的,你突然要离开岗位,是不是我的某些工作方法让你觉着不妥当啊,而你又不便说,于是就报名去扶贫了,实际上是想躲开这个工作环境,现在我担心,你一走,你那摊子事情谁担起来呀?!”
祁有音一下子明白韩主任此时的心态了,因为下乡扶贫自己事先没有跟他打招呼,人家生疑了,这只能怪自己太马唬了。于是她微笑着说:“主任,您是妇联的‘党代表’,这谁都清楚,在您的带领下,这几年省妇联干了不少实事,可以说政绩赫赫,这一点机关上下有目共睹。因为您的性格和蔼,为人诚恳,大家在您身边工作都很舒心。我报名下乡扶贫是周书记建议的,以往只选派年轻干部,这次选派几名中年干部,特别是女干部,周书记让我带头,我只好从命。再说,多年在机关工作,对基层太缺乏了解,如今我们国家正搞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我倒想深入到农村去,看看农村究竟是怎样的现状,特别是广大的留守妇女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扶贫只有一年的时间,日子会过得很快,我手上的事情您先分配给谁干都行,对谁都是一种锻炼。”
韩主任听祁有音这样解释,闷在心中的疑团终于释然了。他又问什么时候动身,是否选择一个条件好些的乡镇?
祁有音镇静地回答:“地点我选好了,不是最好的地方,倒是最差的地方。我要让人看看咱妇联系统的干部在韩主任的带领下是怎样吃苦耐劳的。”
韩主任被祁有音一番话说得哈哈笑起来,跟着调侃道:“祁主任,难怪你跟周书记的婚姻稳定,敢情你这一张嘴抹了蜜呢,会哄人。”
祁有音畅快地一笑:“您过誉了,是周书记本身做得好,很有男子汉气。再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守着韩主任还能不会说话?!”
韩主任再度开怀大笑,内心喜悦着说:“好哇,走那天我亲自去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