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家,张萍就告诉陈建国一个“坏消息”,陈父要见他。为的什么事,陈建国很清楚,无非是这阵子捣鼓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要骂自己呢!
前世的陈建国跟父亲闹了几十年别扭,互相都很不待见。重生之后,陈建国再世为人,对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不少,但是跟父亲之间的心结却不是轻易就能化解的。
陈建国觉得父亲古板、胆小怕事,这是很多熬过六十到七十年代那场风波的人的通病,陈建国能理解,但是陈建国不能接受父亲对自己的限制。
前世的陈建国因为家里没钱治眼而辍学,他能理解家里的难处,但是辍学后陈建国本来有机会做大生意,陈父说儿子是“投机倒把”,怕连累到自己身上而极力阻止。陈建国被逼无奈去当代课老师,因为书教的好,本来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转正,但身为教办室主任的陈父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公无私”,不顾儿子感受,硬生生将指标挪给别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陈建国并不认为自己做什么就一定能成功,但是为什么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机遇可以浪费啊?陈建国觉得自己被缚手缚脚,就像是一只脚上绑了绳子想飞却飞不起来的小鸟,陈父就是那个牵着绳子的人。
为人子女应该孝顺,应该体谅父母,这些陈建国都懂,但说是怨恨也罢,不甘心也罢,心结就是心结。陈建国不是圣人,也不想做圣人。
仔细算起来,这一世陈建国重生已经快三个月了,但是却没有见父亲一面。陈明元是忙工作很少回家,陈建国是没想好怎么面对,能躲就躲。
在家里歇了两天,思来想去,陈建国觉得还是应该去见父亲一面。这之前,陈建国已经跟母亲谈过一次,统一好了口径。
这次跟人合伙卖啤酒,陈建国一个人就赚了四万多块钱。帐是陈建国和王志斌一起算的,只有两人清楚各人具体赚了多少,包括陈建党和陈建军都被瞒着。其他人没办法知道啤酒的进价,所以即便心里有估计,也不可能知道具体数目。跟王志斌商议后,陈建国分给大哥陈建党两千块钱,分给三弟陈建军五百块钱,并特意叮嘱二人不能告诉外人,陈建国相信自家兄弟分得清轻重。
陈建国已经满十八岁,能在银行开户,之前赚的钱都被他存在县城的农业银行里。他跟张萍说这次一共赚了七千多,张萍倒是没起疑。本来嘛,上次已经很吓人了,自己才给儿子一百多块钱,几天时间儿子就拿回来三千多块钱!这次张萍虽然听说张建国动的干戈挺大,连老大和老三都被叫去帮忙,但是两个月时间赚到七千多块钱,张萍反而觉得更容易接受。
等听到已经把钱存进银行,张萍更是松了一口气。上次的三千块钱在家里才放了几天,张萍就担惊受怕,看谁都像小偷,连门都不敢出。
分给大哥和三弟的钱陈建国也没有隐瞒,但是张萍听了很激动,陈建国前脚刚走,张萍就揪着陈建党的耳朵要了过来,说是存着年前给他说个媳妇。陈建军手里的五百块钱也没能幸免,星期六一回家,就被张萍搜了出来,气得兄弟两个直骂陈建国不讲义气。
陈建国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往乡场赶去,七里多地骑了半个多钟头。
张营乡政府的驻地就是张营村,教办室在乡政府里面。想着在同僚面前父亲顾忌影响应该会骂得轻一点,陈建国就准备直接去办公室找,可是走到乡政府门口的时候,却发现一长溜桑塔纳就停在院里,应该是上面下来检查的。
得了,看来这顿臭骂免不了了,陈建国只好让看门的大爷给父亲传个话,自己骑着自行车去乡小家属院等。
从乡政府门口向北,穿过左手边的小巷再骑一里多地,就是乡小家属院。因为离乡镇府近,所以包括陈父在内的很多教办室领导都住在里面。
陈建国推着自行车刚进入院子,正好碰到一个教师模样的女人要出门。他记得这个女人好像叫徐文慧,是乡小的老师,印象中很势利的样子。
徐文慧见到陈建国非常热情:“哟,这不是建国吗?可好长时间没见你过来了!”
陈建国只好停住脚,笑着回应道:“徐阿姨在家呢?”
“是啊,今天星期天,休息!”
陈建国抓了抓脑袋:“哦,对啊,看我这记性,给忘了!”
当时全国实行的是一星期六天的上班制,劳动者每天工作时间八小时,每个礼拜要工作六天,只有一天休息。后世的双休日制度要到1995年5月1日才开始实行。
徐文慧道:“你这是贵人多忘事。对了,早头听人说你高考落榜了,怎么回事啊?听说是体检没过?”
家属院就住着二三十户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谁家有什么事儿都知道。再说陈明元又是张营乡教育这一块的头头,关注陈家的人当然很多。
陈建国一点也不意外别人知道自己的事,道:“恩,眼睛以前受过伤。”
“哎呦呦,你那么高的分数,真是可惜了!”
陈建国腼腆地笑了笑,没接话。
徐文慧继续道:“能治好吧?你听阿姨的,赶快去治,治好再复读一年,你不上大学太亏了!”
“恩,这两天正打算去医院呢!”
“是该去看看。”徐文慧抬头看看了头顶的太阳,道:“天也不早了,你中午就在阿姨家吃饭吧,我外甥女也在!你爹他们要应付县里的检查,中午估计回不来。”
因为之前并不熟,陈建国本能地拒绝:“不用了,阿姨,我见过我爹了,他等下就回来。”
“哎呦,你跟阿姨客气什么!来来来,外头怪热的,不吃饭也来屋里坐坐,正好介绍我外甥女给你认识,她也是你们县高的,刚升上高三,说不定你们还认识!”
徐文慧拽着陈建国不让走,陈建国没办法,只好随着进屋。客厅里,一个正在看电视的短发女孩见到有外人也站了起来。
“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是我妹妹家的姑娘,姓艾,艾小沫。小沫,这是院里你陈伯伯家的老二,叫建国,你们认识下。”
“你好!”
“你好!”
陈建国有些讶然,眼前这个姑娘穿得虽然普通,但是短头发,瓜子脸,看起来很秀气,皮肤也很白,明显是个美人坯子。
徐文慧继续介绍:“建国也是你们县高的,高三刚毕业,成绩很好,可惜卡在体检上了。他今年还会复读,你们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个班。小沫,你认识建国吧?”
艾小沫正在打量陈建国,突然听到徐文慧问自己,有些吃惊,脸微微一红,道“不……不认识!”
陈建国前世察言观色几十年的功夫,直觉觉得艾小沫在说谎,她应该认识自己,或者最起码也听过自己名字,但是他搜遍印象也并没有艾小沫这个人。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之前的自己很内向,认识的人不多,但是因为成绩好经常在广播上被点明表扬,可能人家是听过自己的名字吧!
徐文慧介绍两人认识后,就急匆匆出门买菜,陈建国和艾小沫两人只好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虽然有些疑惑,陈建国也没放在心上,干坐着不合适,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跟人聊着。时间一长,陈建国就觉着不对,很多时间都是自己在说,艾小沫要么只是听,要么就是好久才回应一句“恩”、“哦”,声音还低得跟蚊子似的,等于是陈建国一个人在搭独台戏。
估摸着人家姑娘不愿意跟自己讲话,陈建国识趣地闭口,专心看电视,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不过陈建国要是转过头去看,就会发现旁边的艾小沫正满脸羞涩,坐立不安。
艾小沫的确认识陈建国,过程很俗套。有一次艾小沫去学校食堂打饭,饭打好了却发现没带钱包。周围没认识的人,打饭大妈又不停催,众目睽睽,脸皮薄的艾小沫急得都快哭出来,还是排在后面的陈建国主动帮忙付的钱。艾小沫当时忘了问陈建国名字,后来在学校遇到过几次,也打听出陈建国叫什么。艾小沫好几次都想去还钱,可出于羞涩,都鼓不起勇气。80年代的男女生想说句话,需要很大勇气,还可能会被说闲话。艾小沫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到陈建国,一直在想怎么开口,陈建国说的话她当然没听进去了。
陈建国坐得气闷,正好听到父亲进院时的大嗓门,如闻大赦,跟艾小沫交代了一下就逃出门。
陈明元见到陈建国气就不打一处来,在院子里顾忌影响没开口,回到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翻来覆去无非是说陈建国“不务正业”、“摆摊丢他的面子”、“投机倒把没有好结果”等等。陈建国心里有准备,也知道跟父亲讲不清道理,于是也不辩解,只是低头站在那里任陈明元骂。
陈明元是抽空回来的,还赶着回去接待领导,要不然以他的脾气还能再骂上两个钟头。陈建国本来想跟父亲说下自己的打算,但是陈父走得匆忙,连家里情况都没问,也没说接下来对陈建国是什么安排,陈建国只能自嘲地笑笑,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做主吧!
陈父一日三餐都在乡政府食堂里解决,这边没厨房,陈建国干脆锁上门,去乡中把陈秀红喊出来,两人在餐馆里美美吃了一顿。
席间,陈秀红说父亲陈明元有可能被调到县里,但是陈明元自己还在犹豫。陈建国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文慧对他那么热情,她丈夫就是教办室副主任,这是眼巴巴的等接班呢!
陈建国前世也知道父亲有可能高升这件事,但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成。这一世陈建国虽然立志要大干一番,但从来没想过要借父亲的势。陈建国觉得父亲性子太执拗,脾气又大,经常不知不觉得罪人,根本不适合在官场混。乡里是小地方,好歹脸头都熟,还能混下去,真要调到县里,说不定分分钟就被捋下来。
陈建国想了想,决定不干涉,任它自由发展。他怕陈秀红不知道轻重,就叮嘱陈秀红不要再往外传这件事。父亲能升则罢,不能升就会挡很多人的路,这时候知道的人越多得罪的就越多。
陈秀红吃得正欢,被陈建国唠唠叨叨得很不耐烦。之前老丁头女儿淹死那天,陈建国就叮嘱她要是有人问,一定要咬死的确是她亲眼看到丁家闺女一个人在坑边玩。答应归答应,但是陈秀红觉得自己这个二哥最近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神神叨叨的。不过当陈建国给她塞了一大把零花钱,又买了一大堆生活用品后,陈秀红的不耐烦完全消失,送走陈建国之前嘴都笑得没合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