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酣畅淋漓地宰了英国一刀之后,JP摩根和摩根建富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更加微妙。此时的建富,经过几番人员流动,已经越来越像英国财政部和外交部的分支机构了,好几个合伙人甚至直接进了丘吉尔的班子。每天都躲在防空洞里的日子可不好过,英国人此时急切地希望美国直接参战。尽管租借法案帮不列颠输送了几成内力,但也仅限如此。大敌当前,你卖给我二百斤“九花玉露丸”,八百斤“黑玉断续膏”也没有用,赶紧派几个会“唯我独尊功”、“降龙十八掌”啥的高手来罩场子才行。关于参战,拉蒙特等人心中是有怨念的。想当年,英国人被沙赫特和纳粹牵着鼻子走,一起把美国当“小白”的时候,JP摩根的合伙人就放下过狠话:你们现在不想着美国,以后也别想着美国,早晚有你们哭的时候。所以,虽然被无数人抨击为战争贩子,但是拉蒙特等合伙人其实是反对直接参战的。不蒸馒头,就是为了争口气。在写给英国财政部的信中,拉蒙特略带酸楚地表达了自己的上述怨念,他写道:“我认为,英国从未对美国表示过很大的兴趣,除非她知道需要美国的帮助。
”就这样,旧日龃龉像烂泥一样粘着山姆大叔的老牛车,严重阻碍了他到达战场的速度,直到小日本儿在车屁股后面点了一把火。“由于日本在1941年12月7日星期日对我国无故进行卑鄙的袭击,美国同日本已经处于战争状态。”据说,丘吉尔同志闻听珍珠港事件,泪如雨下,临海赋诗,有“海外忽传珍珠港,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等佳句传世。好了,这下彻底好了。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一起打吧。战争真不愧是矛盾之王。一切其他矛盾在战争面前,都成了小打小闹、陈谷子烂芝麻。摩根财团的内部裂缝再一次弥合,他们并肩战斗,重新燃起美英两国携手统治这个世界的信念。“在我心中,唯一值得为之战斗的事情,就是拯救英格兰和大英帝国。为此,我愿流尽最后一滴血,并希望数百万美国人也为此而流血牺牲。
”美国参战之后,罗斯福总统更是和摩根合伙人成为了如胶似漆的朋友,他们之间的笑话、趣事和秘闻成了狗仔队热衷的新闻。其中最具想象力的一个剪报指出“大阴谋。无间道。拉蒙特和罗斯福不得不说的秘密。当年为了帮助罗斯福竞选获胜,拉蒙特故意提名威尔基这个‘面瓜’做共和党候选人。”人们早已忘记,要是没有二战,罗斯福和拉蒙特天天都在自己家的后院儿扎对方的小人偶呢。1943年,在临死前的最后一段时光,杰克·摩根跟这个世界和解了。这首先表现在他不再抱怨,而是欣然接受了他的新身份——JP摩根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这件事上。1943年1月,杰克主持了公司的第一次股东大会。“这真不错,董事长这个位子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他跟他的幕僚们说,一丝不苟的脸上难得地荡漾起孩子似的笑容。这些日子,美国的参战使得华尔街与白宫终于重修旧好,人们对于华尔街巨擘们无休止的仇视与谩骂也渐渐偃旗息鼓。
尽管大洋彼岸战火纷飞,整个美国却被四下里洋溢的爱国主义腔调涂抹成一团暖色,抚慰着杰克那一根根老而弥坚而又敏感易怒的神经。直到杰克突然过世之后,人们回顾起这段日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杰克的一言一行中时时处处透着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意味。
深居简出的杰克突然活跃起来,他有滋有味地跑前跑后,为收容所里的英国孤儿们忙这忙那;木讷无趣的杰克突然生动起来,他去郊外打野鸭子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新近还迷恋上了花卉摄影这个文雅消遣;高高在上的杰克突然亲切起来,他会突然停下脚步跟门卫聊上几句,破天荒地感谢他们的尽职尽责;他还会饶有兴趣地和约翰·戴维斯下两盘五子棋,并为5分钱争得不可开交;杰克会自得其乐地观察每天早晨散步时都会遇到的邻居小伙子,有一次碰到人家迟到时,还与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开起了玩笑……在步入古稀之年的第五个年头之后,杰克突然彻底洗却神奇,混迹于万家灯火的凡人世界,成了人们最熟悉不过的邻居张大伯、李大叔、王二大爷。“自从杰西去世后,我很久没觉得生活这么有乐趣了。”杰克自言自语。“我也这么觉得。”生活悄悄地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一年2月底,杰克动身前往佛罗里达度假,途中心脏病再次发作,接着就是中风,再然后陷入昏迷。这一次,杰克没有挣扎,静静地接受了宿命的安排。他死了。似乎是为了完全把自己隐入父亲的光环之下,杰克连死亡的细节都与皮尔庞特惊人地相似:同样是在75岁那年过世;同样是客死途中;他们的死讯都是压至股市关门后才发布;同一家报纸给了他们同样的盖棺论定——“最后一位金融大亨”……葬礼也如同时光倒转。杰克的遗体就停放在皮尔庞特·摩根图书馆,仪式在斯泰弗森特广场的圣乔治教堂举行,为他献唱的黑人男中音曾经出现在1913年的那场葬礼上,时隔30年之后纽约证券股票交易所和“街角”23号再次降下半旗……如果不是葬礼上接待来宾的董事们已经分成了JP摩根和摩根斯坦利两拨人,前来吊唁的人恐怕真的要有时空错乱之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