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灿烂的晚霞映红了紫鸾连城的半壁天空。
远处,透过长春宫四四方方的宫墙,依稀见得天空上飞着几只纸鸢。如今天愈发凉了下来,宫内的枫叶竟不知何时,悉数变成了火红的色彩。与夕阳下交相辉映,竟炫目的令人睁不开眼。
夕颜刚好从内务府回来领了月例,还领来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琉璃抚摸着极好的成色,“是今冬的冬衣吗?我可记得以常在的位分,是没有这样的好东西的。”
“这是皇后赐的。”夕颜一边收起来,一边说,“皇后竟还记得今日是小姐的生辰,特地嘱咐了内务府,待我去的时候一并带回来。”
“皇后果真贤德。”琉璃一时思绪万千,曾几何时,皇帝来过这里一次,执了她的手说要给她一个盛大的生辰,如今战事拉响,生辰一事,却被遗忘了。
原也是不在意。何来伤感?
“圣旨到!长春宫冬常在接旨!”
李公公来传旨时,天已然全黑了下来,琉璃本已经准备就寝,听见圣旨到,又是疑惑又是忙乱的出来,恭恭敬敬的跪下。
“皇上口谕。”李公公看了一眼地上的小人儿,满脸堆笑,“请小主到养心殿一叙,皇上的皇辇就在门外,小主,请吧?”
简单穿戴了宫服,琉璃坐上皇辇,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一旁跟着走的李公公,“不知皇上深夜召见琉璃,有何要事?”
“老奴也不知道,只是皇上明日出征,今日召见小主陪伴,是天大的恩宠,小主应该好好惜福才是。”
琉璃只得噤声不语,轿辇便在一路静寂中到了养心殿。
紫鸾连城分为南北两苑,以御花园为界。北苑除了皇上,太后,皇后,贤妃外,并无任何人居住,平日里皇上召见大臣,都是在北苑,除了每月初一向皇后请安,或参加由太后,皇后,贤妃发起的合宫宴饮,后宫妃嫔向来是禁止踏足北苑,以免扰了太后静养,以及皇上的清净。深夜更加安静肃穆,琉璃还是头一次来到这边,小心的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皇辇行至北苑最北,整个紫鸾连城的正乾处,一座宫宇落座于此,檐上垂着百余盏宫灯,将周遭映的灯火通明,三个金色大字赫然在目,养心殿。
怪不得当日逸婕妤被皇上接进养心殿导致了六宫的嫉恨,原来皇宫竟有这样富丽堂皇的去处。
李公公将她扶下轿辇,“小主,请吧?”
夕颜不在,琉璃只得硬着头皮一个人推开了养心殿的门。
屋内只燃着昏暗的灯光,勉强看得见,一身暗纹金龙的便服在身,三十而立的朱麒琛。他此刻正负手立于殿中,听到她进屋的声音,笑着回头,“你来了?”
眉目间满是高贵的帝王之气,但却不知怎的,偏带出几分温暖,像是早就存在于她的记忆深处,生生从心中扯出安全感,让她浑然忘了身处尊贵的养心殿,紧张一扫而空。
他就这样一步步笑着走来,立于她的面前,轻轻拍了拍手。
瞬间,养心殿灯火通明,中正仁和的匾额两侧,变戏法般垂下两幅条幅,一对对联行云流水——福与天地同在,寿与日月同辉。
她呆呆的看着这对联,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这算是,帝王的许诺与莫大的恩赐吗?
他深情的看着她,“琉璃,你可喜欢?”
她承认,她在一瞬间,确实感动过。
若是没有血海深仇,没有长姐,没有一切,她也许会愿意在这个温暖的眼神中沦陷。而此刻,她只是淡淡一笑,俯身下跪,“谢皇上隆恩。琉璃卑微,只怕无福消受。”
他只能看到她素雅的宫服和她决绝的姿态,看不见她的脸。
他知晓了她的心,她还是不愿意。
心中像是被什么钝器狠狠的敲了一下,眼眸中的热情与期许在她跪下的瞬间,变为了灰色。
许久,他还是扶起她,“起来吧,地上凉。”
她面无表情的起身。皇上依旧握着她瘦小的肩膀,“琉璃,朕明日就要出征了,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能回来,你一定好生照顾自己。”
心还是软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皇上也要照顾自己,琉璃等你回来。”
他原本灰色的眼神,似瞬间又被点亮。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执起她的手,“走,朕送你回宫。”
琉璃连忙推辞,“皇上,夜深露重,深秋天凉,长春宫又隔得远,皇上不必相送,李公公送臣妾回去便是。”
“不,”他的力道大了三分,“今日是你的生辰,朕偏要亲自送你回去。”
琉璃歪头看他,三十岁的人,竟也有像孩子的时候。
不再推脱,她由着他执着自己的手,连撵轿也不坐,一步步走回长春宫,李公公等一干人抬着空空的皇辇在后面跟着,这条路竟如此长。
长春宫的匾额下,他不舍的看着她,就如寻常人家的公子,凝视着心爱的恋人。
她依旧被他牵着,别扭的福了福身后,便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回去。
那力道却倏地加大,他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吻。
琉璃只觉得如遭雷击,脸腾地红了起来。
那君王却放开她走向了夜幕深处。
夕颜这时方才听见动静出来,打开宫门,看见呆立在门口满脸绯红的自家小姐,忙上前搀扶她往回走。
踏入自己的殿内,夕颜才敢问上一句:“小姐,皇上他可曾……”
“没有,”琉璃生硬的打断她,“什么都没有。”
夕颜噤了声,“如此,小姐快睡吧,这大半夜的,还是好好休息吧。”
琉璃躺在床上,却再不能安眠,想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想着皇上深情的眼睛,想着长姐,想着母亲,想着夏家满门的牌位,想着一切的一切,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