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骏还在震惊之中，心不在焉行了个礼；江小山快步走过来，连带瞪了他一眼——却是白费。
方宁宁也不同江小山争辩什么“你跟方曦坚、谷本厚、谷真梅等人凑一起玩时同样没叫我们”之类的话，一笑道：“今天你一个人？”
“是啊。逢集逛街么！你从小这样，我记得清楚！他们叫我，我都没去，做了功课，到你那儿敲门，却没人！”江小山气呼呼。
方宁宁无语了：“这么多人供你差遣，你就不能叫人送个口信？”
“琢磨功法耽误得晚了，没顾得上……”江小山一下子泄气了，委屈道，“我还没吃午饭呢！”
方宁宁又好气又好笑，直摇头：“所以这就怪到我头上了？走吧，如归酒楼的馄饨很好，菜也不错，就这里吃一点吧。”
“你请我！”江小山还是有些憋屈。
“好，我请你。”方宁宁好笑，不在意地答应了，又道，“要不，叫你两个侍从自己玩儿去吧？我们自己逛街，带着他们不够松快。”至于老柯，那是安全负责人，甩不掉的，干脆就不用问了。
江小山深看了方宁宁一眼，微微不满，极小声道：“你总是护着他！”话虽然这么抱怨，但还是吩咐两个侍从不用跟着了、自己去玩。
他恼的这句话耳熟！
方宁宁一时间疑惑了；又因为这话不好回答，便干脆微微一没答话。
……
四人在酒楼二层雅间用了一顿便饭。
方宁宁与林骏尝了一两筷子菜作陪，江小山饿得狠了，吃了个肚儿圆。老柯不急不慢，不过其实用得比江小山更多。
而后他们歇了一杯茶的时光，三个小的兴致勃勃去逛街，一个老柯不急不慢跟在后面。
白石县县城里，每个月有六次大集，在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
这六天，平时开门的店铺，自然早早开门；不每天做买卖的人，也会选在这一天，缴几个大钱、摆出个临时摊位，趁人多谈个好价钱。
方宁宁到底不是真小孩，生活规律，从容有度得几乎古板，五六岁起就逢集逛街，作为消遣。
不同的是，年纪小的时候，要父母兄姐、或者丫鬟陪着；到了十岁那年林骏觉醒后，则往往只带林骏一个——黑银剑佩在腰侧的孩子，白石县城里的买卖人见了，不敢短斤缺两，胆子再大，最多也就推荐些又好又贵的东西。
而整个县城的买卖，主要有四个集。这其中，东集有最宽敞漂亮的街道和铺子，因此称东街，是上等衣帽器具铺所在地；北集除了卖菜的什么都有；南集是驴马车市，也卖畜肉；西集卖的是粮食、时蔬、鲜果、鱼虾、家禽等物。
方家子弟，打首饰订衣服做鞋子，大多是叫工匠裁缝带着样子进大宅来伺候的，偶尔才会自己去店铺里。
所以方宁宁逛街，南集、西集当然鲜少一去，余下两者间，也是来这北集居多。
北集之中，又以书杂店为首。
白石县一共六家书杂店，四家在一段街上，两家在另一处槐树巷里。
这六家店，营业范围又不同：前四家是旧货铺，卖二手的大小家么和书；后两家是买卖古玩的，其中包括古籍、孤本。
不管哪一家，多年下来，从掌柜到伙计，统统都认识方宁宁了，也知道方宁宁要的是什么货了。尤其四家旧货铺子，一见方宁宁去，立马就上来奉承：一是不敢得罪；二是方宁宁常来光顾、偶尔间断、从不消失，性子也宽和，他们巴结得上，而有了这样一个熟客，街面上的混混就不敢欺负他们。
灵凡之别，如同云泥之别。敢挤兑、设计家族子弟的混混，嘴仗打胜，命就丢掉——更别说碰瓷了，那是一被看穿，就会一剑穿心！
方宁宁虽然是个普通人，林骏可佩了黑银剑。真动起手来，杀几个壮汉，是很轻松的。
所以这天，他们逛到四家书杂店集中的街段时，立在门口招呼客人的四家五个伙计，立马奔进去三个报信，还有两个朝里面喊了一声忙忙迎了上来。
头一个浓眉大眼的热情道：“方小姐，可把您盼来了！上回逢集没见到您，叫人念叨了半天！快请进来坐。”
第二个圆脸小子乐呵呵道：“咱们掌柜得了几本老书，品相一流，正给您留着呢！且店里刚整了个雅间招待贵客，您赏脸来看看还成不成？”话没说完，就被第一个瞪了；圆脸不甘示弱，白眼丢了回去。
此时四家掌柜也迎出来招呼，方宁宁干脆道：“老样子，先看书，再看小玩意儿。”又对圆脸伙计道：“带路吧。”
圆脸顿时笑得眼睛看不见了。
林骏对此习以为常，江小山噗嗤一下乐了。
……
四人在雅间坐了。
圆脸小心沏了店里最好的茶端上来，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这跟家族子弟眼里的好茶不能比，所以连连道：“粗茶雨水，您几位多担待，多担待。”
他沏茶的时候，四家掌柜亲自捧了旧书过来，都放在方宁宁手边桌子上。
江小山端起茶盏、掀开盖子，见色闻香，就犹豫了；尝了一点，放下没再喝了，不过也没说什么。
方宁宁对此一笑，呷着茶挑拣旧书。她尝得出茶和水的上品下品。但世人眼中的上品下品，不等于她这里的好坏——粗有粗的味道，细有细的好处。
只不过，茶叶要合时，水要新鲜。
林骏瞅了江小山一眼，自顾自喝茶。掌柜端了笔墨给他，又铺开一张宣纸。林骏写了四家店店名，等着记账。
不过一会儿，方宁宁选出三本：“这些要了。”
圆脸伙计连忙包书。林骏则算了银子，逐一写上——选中的书，一本一两银子；除此之外，拿了书过来的四家店，不论几本、不论有无选中的书，一律一家打赏半钱银子的辛苦费。
忙完这些，圆脸伙计带路，去后院仓库看新入的杂物。
大多是瓶罐摆设等小东西，譬如灵凡石做的镇纸、盆景石。
方宁宁刚开始逛街时并不看这些。到八九岁，书看得多了，对各地矿产、风俗、兴衰有了足够了解，才开始淘。
迄今五六年来，方宁宁也就淘到了十几样小玩意儿。都是真正的“玩意儿”，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大多不如书值钱，其中最贵的一件花了三两银子。
所以这次，方宁宁看的时候，也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依旧慢慢看。
因为这四家店，她总要挨个呆上一会儿，以示熟络——他们卖力找旧书巴结她，不就是为了扯虎皮做大旗么？
她要人干活，当然也要给其需要的东西了。
江小山跟着进仓库看了两眼。虽然供方宁宁看东西的这一角，打扫得十分干净，但整个仓库毕竟有一股陈旧物品的味道。江小山受不了，很快逃出去了。
林骏看了一眼江小山的背影，无声一乐；方宁宁瞧了林骏一眼，也无声一乐。
林骏瞅瞅方宁宁，脸红了。
圆脸伙计见状，几乎要把头埋到地里去了——他的小命哟！这些家族子弟的眉来眼去他可没看到！一点都没看到！
一旁的掌柜段数更高：依然笑眯眯伺候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方宁宁拿起一个精致的六角妆粉盒。
掌柜精神一振：“方小姐好眼光！老头儿瞧着，这是前朝公主用的东西。只是小了点，大约八九岁用的。送妹妹侄女们也不错。”
方宁宁微微摇头：“盒底花纹点缀了莲子，一条边十六个。前朝末代王后名中有‘荷’字，所以不少给儿女用的器物上，图案里含有莲子。十六个，就是十六公主，王后所出的第五个孩子，还没长大就城破国亡，她只怕也不得幸免。”
圆脸伙计脸一苦。掌柜直懊恼，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飞快嘀咕：“呸呸呸，糟老头子废话多，不算不算！”又吩咐伙计：“去！赶紧去点一盆‘虫不来’！”
方宁宁失笑：“这有什么。看完了，走了。”
掌柜一边留人一边催伙计。圆脸伙计飞快端着个铜盆来了，点了一捆“虫不来”干草丢里面，请方宁宁等人跨火盆去晦气。
方宁宁好笑归好笑，痛快照办了。林骏就也跨了一下。江小山一头雾水跟着来了一下，跨完才问“怎么了”，又问老柯“你怎么不来”。老柯正是默然，被江小山这一问，摇摇头提腿来了个入乡随俗。
老柯这么一耽误，干草就烧得差不多了。圆脸伙计在一旁守着瞅，见状着急，连忙跟着跨了过去。
掌柜见伙计没让他先来，胡子一翘，给了伙计一个后脑勺。
圆脸伙计捂着脑袋“哎哟”，方宁宁提醒掌柜：“火要熄了。”
掌柜转眼一看——可不是么！心一急，双腿一蹬蹦了过去。
方宁宁哈哈乐了，林骏掏银子给掌柜。
四人出了店，去第二家。
寻常人面对妖兽、面对过年无能为力，只剩祈祷，大多很迷信；灵者手握力量，知道胜利来自努力，这就不迷信。
方宁宁过去十四年不迷信，如今依旧不迷信。
……
之后两家铺子的新入杂货里，方宁宁又碰到了一件上了些年头的灵凡石镇纸。但东西不是很好，比不上家里用的，方宁宁就没买——掌柜自然会卖给别的客人。
挨家结了账，到了第四家，方宁宁一眼看中一个“谜语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