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雾弥茫,填满乾坤间的严寒伴着极快的风速催促着悠悠的飘雪,恰似逼迫善良的本性变得恶毒不堪。丹阳城的钟声从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塔上传出,飘荡的声音像离弦的箭,盲目仓促的穿过旷野与空谷。穿过风、雪以及无尽的遥远和漫长的时间,直到穿过一具坚挺的身体。那被偏斜的风压迫的身体外面,包裹着厚厚的黑色布衣,除了双眼看不到裸露的肌体。
空谷里的人,唯一的人,支撑着挪着脚步。双眉尽被冷肃的雪染白,但此刻如果仔细观察他的双目,却依旧能感受到一阵如剑刺心间般的剧痛。二十天了,他从未更改过表情,像一颗执着的种子,一定要找到能够花开的地方。每场梦醒,他便用手盘住背后长过半身的剑,眉头紧皱,双目有神。然而肉体的贫乏也终究不易抵住,二十天的风雪与日月终究枯萎了他的肉体。不知哪一刻,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这一刻,他就会俯面倒下,再也无功于世、无情于世。当丹阳城钟声烂漫的穿过周边的荒野时,这具躯体终于改变了他的表情,那皮包骨头面庞上的肌肉有了微微的上扬,口中发着“咳咳!”的间歇不断的声音。他用肩膀甩脱身后的长剑,趴下身子蜷起双手,用小臂蹭开包裹厚实的黑布。那剑便就势滚在地面上,发出两声金属的脆响。黑衣人仰起面,双腿依然侧向蜷起,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只到一半便冻成了晶莹的冰珠。
默法继续完他的春宵美梦,心下抱怨焱弟的大惊小怪。他的屋子是南北通透,印有图腾的雕梁画栋和九曲回环的镂空窗格伴着阳光与鸟鸣洒遍他的心上的情楼别院。他在仆卫的帮助下穿好战袍,由于早间给焱弟的许诺提醒了他,那十万灵轩精锐多有时日没有检阅了。这大概就像锋利的刀剑,不用了也要想着时常的磨磨。然而待他还未迈出脚步,几个身披重甲的人慌张的冲到默法的面前,断断续续的说:“剑,红色的剑,很长!在大国诏坛上!”默法第一反应知道出了大事,因为诏坛是神明所在,一般凡族很少提及。默法将手一扬,便带着大家去了诏坛。大国诏坛在丹阳宫殿外,距离宫殿不远,但位置颇为隐秘。平时那里有三千重甲守卫,加之宫人,杂役约有四千左右。
而当默法赶过去时,里外的人将诏坛围得水泄不通。众人给默法让开一条路,只有焱冲了上去,喊了声“大哥!”
他眼前现一把能够抵到男子下巴上的透红长剑,结实的插在诏坛前的记录有蛮荒以来各个留名百世的族长的一块青石碑上。那剑剑身修长笔直,剑柄可容三只手握持,以看似普通的灵火结扎住。默法惊叹,嘴里低低出声:“神剑!”他抽出身边所配剑,在这柄剑旁晃了晃,觉得手中的剑真的该扔。要知道火灵族乃是神氏亲赐皇族,手中兵刃均是倾国力而铸。默法询问守护的仆卫、宫人,那些人只说听到一阵利刃插入岩石的声音,来这里清扫时发现插在这里。焱上前一步,凑近长剑,看到剑身上写着“火—砥柱”三个字,他招招手要默法上前同观,相视对目,焱摇摇头。终究还是焱的年纪尚浅,仍不住伸出手来,准备提住剑柄,拔下来看。眼看他双手快要靠近剑柄,那剑忽而像有了灵性,敏捷的从碑上窜起,接着在空中一个翻滚,似人形般插在地上,惹得那丹阳城一阵颤动。众人脚下仿佛都失了根基,纷纷四散仰倒。那焱不服,再上前尝试,剑也是灵巧的避开。反倒是这几下让围观的人开了眼。活了这么大,只听说火灵族巫人能使得奇法盾术,那也仅限于人的一血相承,器物上有这么灵巧的还是头一次见。默法听了论议,低低的对身边的人说道:“回去给我点清今天用了眼睛的人,要他们管住自己的嘴!”那人点点头,速速离开。
默法和焱走进同一间屋子,默法脱下战袍,仍在桌子上。
“我的慌乱应验了!”焱表情颇带得意的说。
“是啊!”默法回答。
“那剑来路蹊跷,再好的兵刃也不过是物件,但这个像是..”
“像是什么?”
“活着。”
默法不言,肘部顶在膝上,手托着下颌。焱轻轻点步,侧目而视,观察大哥的反应。看他默然不语,便蹑手蹑脚地出门了。
默法独自想了一会,又去到各个巫人那里询问法术要领和不知道的野史。但转了一圈都未曾有什么惊人的收获。当他问到年龄最长的一位巫人面前时,那巫人先是下跪,接着口中呜呜的讲着。全然不顾默法的问题,直到他身边的小徒弟告诉默法,师父念的是巫人们的经文,没有说什么实质的东西。默法才带着失望的目光离开了,口中愤愤道“老东西”。
千头万绪汇在一起,默法难以理出来。实际上他根本无法理出来,就如不懂得知识就是不懂,不会因为心智通窍而突然明晰一样。默法变得越来越痴,常常想到的地方就会立刻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线索能解释这把剑。就这样两三日后,一次在与焱的闲聊中他才恍然记起若法生前对他是讲过一些怪异的话的。灵轩国所处的地方,荒芜且贫瘠。还未成国前,有天外国度人慨叹这里为“蛮荒”。加之当地各族人都认为这里土壤贫瘠,也就渐渐接纳了“蛮荒”这个词。只是他们所承认的只是“荒”,“蛮”是那些蛮人自己起的名号,只为说明这里是蛮人到过的地方。蛮荒之地也不能完全的等同于人迹罕至,否则这一十七族何以存在这么多年。这里还是有季节可循的,然而只是各族领域节气不同,对于火灵族所在的丹阳及周边区域只分为暖季和寒季。暖转寒的时日不超过十日,寒转暖的日子亦在十日前后。
在某一年的寒转暖的日子里,火灵族举行追火节(迎来火神的日子)。若法在举行完仪式后,便带领火灵仆卫三百人,各族族长,皇族至亲共约五百人到周围的山谷中狩猎。那时默法还是像如今的焱这般年纪,愉悦的心情和毫无戒心的安全感让他胆子比平时要大。他肆无忌惮的追捕猎物,全然不顾周围的地势。失去戒备间,被那原本用来埋伏猎物的木箭重伤。那箭从他膝盖的一面穿过,带出些许肉丝,恶毒的引导血液从体内流出。就在这件事发生的两天后,若法独自抛开所有侍从,独自推开默法的房门。对着睡意朦胧的默法喃喃不停,那时的默法觉得自己像被煮在一口滚烫的锅里,而伤好后,默法发现自己不仅没有废掉那条腿,就连伤疤也没有。默法回忆到这里觉得父亲说的那些话极像是巫人口中自语时所念的经文,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若法生前的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