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崔昕和护士以及小宋、米蕾蕾急奔进来。
崔昕见米盛庆的双腿抽搐,又见米盛庆喘息越来越急速,便为米盛庆把脉,想从脉象来判断病危的情况。为米盛庆把了一会儿脉,想叫护士打点滴,可米盛庆奄奄一息,只能出气而不能进气,担心护士的针头还未抽出,米盛庆的生命已经逝去。
他在医院里常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病人的医生,整天泡在浩瀚的医学书籍中,研究那些疑难杂症,对患者如何用药,怎么起死回生。因此,即将命归幽府的重症病人,慕名前来求治,在他的主治下,结果多活了几月,甚至几年。
他对米盛庆的颅内肿瘤认真地研究过,并且实施了一系列的救治方案。为了延续米盛庆的生命,必须抑制住他颅内肿瘤的扩散。事实证明,他的治疗方案还是行之有效的。
然而,他为延续米盛庆的生命虽做过许多努力,可对米盛庆家中的情况知之甚少,压根儿就不知道肖丽媛被诬陷的情况。
他认识杜仲井,只是不知道杜仲井今天来的目的。见杜仲井的目光老盯着自己,并用命令似的眼神暗示,不能让米省长就奔极乐世界去,不管结果如何,赶快抢救米省长,不能耽搁。
“爸,您怎么啦?您要说话呀!”
米蕾蕾见父亲剧烈地抽搐,又见崔昕医生沉默不语,以为父亲就要离开人世,心里酸楚,泪水顿时滚落出来,就伏在父亲的病床上抽泣起来。她一边抽泣,一边擦拭父亲额头上的细汗。
崔昕对护士轻声地吩咐了几句,护士像旋风般地走了。
几分钟后,护士奔进来,将一根橡皮管绳捆在米盛庆的手腕弯里,轻拍了几下米盛庆的手背后,顿将银灰色的针头扎进米盛庆手背上的血管里。待血液回流后,便轻推注射器的尾座。
清澈的药液,慢慢地注射进了米盛庆的血管里。
崔昕待护士注药后,将米盛庆的眼皮挣开,观察了一会儿米盛庆的曈仁。见米盛庆的曈仁在收缩,长叹了一口气。
“刚才,米省长因心情激动而痉挛,药液已发生了效力。”
崔昕说完,和护士出去了。小宋见杜仲井没有挪步,便知杜书记和米省长还有话要继续说,就自觉地走了。
米蕾蕾见崔昕和小宋都走了,对病床上的父亲看了一眼,对母亲望了一会儿,想留下来,可父亲先前又说过,叫她去崔昕医生的办公室等着。她站起身,跟随在小宋的身后出去了。
杜仲井见米盛庆的神志还没恢复过来,便趁这个空当,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他确实渴了,需要茶水润润嘴唇。
他望着病床上的米盛庆,久久没有转眼。他相信米省长的神志会恢复如初,相信米省长不会就此撒手人寰,因为米省长的妻子肖丽媛被栽赃诬陷的冤屈,米省长还没有听到最终的结果。
不但如此,米省长给上级有关部门的报告,米省长还没有得到批复的结果。人的生命支撑来自多个方面,不仅只是个精神支柱,牵挂也是人的生命支柱,这会支撑患者到生命的终点。
今天,省委周书记从北京又打来电话,催促自己今天一定要来港都医院代他看望米省长。说米省长活在世上的时间已不多,等他开完会从北京回来,和米省长只怕是阴阳两隔。至于米省长病危的情况,周书记是怎么知道的,不得而知。
杜仲井见米盛庆在挪动自己的身子,便知米盛庆的生命又被崔昕起死回生。如果没猜错的话,米省长牵挂着整肃港都市的社会秩序和打击经济领域犯罪的报告是否批复下来。是这个生命支柱,支撑着米省长的生命,令米省长多次死而复生。
这会儿,米盛庆睁大双眼,侧脸望着肖丽媛,好像不认识似的,全神贯注地盯在她的脸上。他靠在肖丽媛的身上,侧脸望妻子的时候,眼睛斜视,嘴角拉长,脸部就完全变形了。
米盛庆虽然病危,但他的听觉很正常。杜仲井刚才叙述的案情,灌入他的双耳,传入他的大脑,他会心地笑了。他的嘴唇又张动了几下,这时刻,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够说话,可因全身颤抖和双腿抽搐发不出音来。他张大的嘴唇,久久没有闭合。
他听过杜仲井的叙述后,瞪大了眼睛,毋庸置疑,他已怒火中烧。他的嘴唇颤动,哽噎难言,眼眶里已有泪花闪动。他想,自己为官一生,两袖清风,没想到死的时候却连累妻女,殃及无辜。自己愧对妻女啊!终于,他的泪水滚落出来,倾盆如注。
肖丽媛面对此情此景,眼泪立马滂沱而出。这时候,她的脑子里已是一片空白,找不到安慰丈夫的话头,千言万语,理不出个头绪。便在心里大骂自己的脑子太笨,反应迟钝。
米盛庆的眼睛往上翻着,肖丽媛正好低垂着个头,四目相对,呆呆地凝视着。米盛庆黯淡无神的眼球,望着妻子的眼睛,两双眼睛的光芒,似电如炬,久久地交织在一起。他的双眼始终定格在妻子的脸上,似乎在说:丽媛,我临终的嘱咐,只能用目光来交代了。我的大限到了。
肖丽媛不像崔昕见过人死时的情景,看到丈夫痛苦万状的样子,茫然无措。她唯一能做的是用自己温暖的手,去抚摸丈夫的前胸,让丈夫能够喘息,能够透气,能够多活几分钟。
米盛庆仰了一下脖子,喉管正好伸直,连喘了几口气。他喘息渐渐恢复到了常态。这时候,他的双眼紧盯着杜仲井,想催促杜仲井继续叙述案情,可他的嘴巴要喘息,没有空隙让他说话。无奈,他有气无力地打着手势,示意杜仲井继续陈述案情。
杜仲井见米盛庆恢复如初,放下手中的茶杯,走近米盛庆的病床边,顺手搬来一个小方凳子坐下,又叙述道:纪委的调查人员调来港都火车站和各汽车站的监控录像,反复观看,始终没发现史晋达外出的行踪,因此才怀疑史晋达被毁尸灭迹。
史晋达失踪的那天,只和阎旭春有过接触,再没与其他人联系过。如果史晋达真的被暗害,阎旭春的嫌疑最大,杀害史晋达的凶手,十有八九是他。但这只是分析,目前没有找到证据。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阎旭春为什么会这样凑巧,在史晋达失踪的第二天就喝酒醉死了。阎旭春醉死,看似自然死亡,但认真分析,阎旭春死得有些蹊跷。假设阎旭春是杀害史晋达的真正凶手,那么阎旭春喝酒醉死就是一场阴谋,杀人灭口!
因此,调查人员分析,史晋达的背后必有幕后主使,栽赃诬陷肖丽媛同志一定是幕后主使指使史晋达干的。调查人员调查过史晋达的背景,史晋达和省政府的领导干部没有瓜葛,仅仅只和大学同学纪委检查一室的欧阳主任来往密切。
随后,调查人员便对欧阳主任展开调查。因为举报肖丽媛受贿的举报信,就是欧阳主任向纪委领导反映的。恰在此时,欧阳主任主动交代了和史晋达的黑幕交易,他曾接收过史晋达三十万的现金和散布肖丽媛会被纪委双规的流言蜚语。
但是,欧阳主任不认识阎旭春,他只知道这些情况。他主动交代自己的问题,是担心史晋达失踪会牵连到他。不过,他最后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史晋达对他曾说过,栽赃诬陷肖丽媛同志的目的,就是要把米省长的代理省长职务整下来。史晋达的背后究竟谁是幕后主使,史晋达对欧阳主任却是守口如瓶。
如此看来,史晋达背后的幕后主使,智商和官场背景,的确非同一般。调查人员分析,幕后主使敢诬陷代理省长的家属,他们的背后只怕有省里的领导撑腰,否则就不会这样胆大包天。
这时候,省委周书记又作出指示,不管牵扯到谁,案子要一查到底,直捣黄龙。调查人员马不停蹄,继续调查史晋达的公司背景和人际交往。令人兴奋的是,史晋达和阎旭春的公司都属于港都市花都开发公司的旗下,他们的老板就是张强贵。
张强贵是港都市的首富,官场背景很复杂,而且又是省人大代表,头上顶着诸多的光环,目前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他和史晋达失踪有牵连。尽管阎旭春喝酒醉死那天,和张强贵打过电话,但阎旭春是喝酒醉死,又没有证据来证明是被谋害。
调查人员缜密地分析后,决定剑走偏锋,选调精干的刑警打入到张强贵的身边去,秘密侦查取证。可是,这要花很长的时间,事关许多人的仕途和生命,又要提防万一,刑警们任重道远,却又别无选择,也许半年,或许一年才能完成任务。
纪委调查组把这个方案向周书记及时地作了汇报,周书记也同意了。说整肃港都市的社会秩序,和打击经济领域犯罪已刻不容缓。港都市早晚会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行动。
目前,肖丽媛同志被栽赃诬陷的案子虽然已水落石出,但幕后主使却没有挖出来,主要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们怀疑张强贵是幕后主使,可怀疑不等于事实,必须找到他犯罪的证据。
因此,周书记去北京开会之前对我说,要调查组的同志们暂时养精蓄锐,待他从北京开会回来后,再投入战斗。
杜仲井讲到这里顿住话头,也许口干了,他站起身走去,端起他先前喝过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见茶水不多了,便去续水。
他续了开水后,放下茶杯,又走到米盛庆的病床边,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周书记的手机号码。
“周书记,我是杜仲井,我现在在米省长的病房里。”
“仲井同志啊,你把手机给米省长,我和他说几句话。”
“您说,我把手机放米省长耳边。他说……说话有些困难。”
“米省长啊,我在北京开会抽不开身回港都市看您,特地叮嘱杜仲井同志代我去看望您。如今,您妻子肖丽媛被他人栽赃诬陷的案子已经查清,她是无辜的。您和她都受了委屈……”
“感……感谢周书记!感谢……纪委调查组的同志们……”
米盛庆奇迹般地说话了。言毕,他的身子就开始抽搐。
肖丽媛紧抱着米盛庆的身子,随着米盛庆的颤抖和抽搐,加上她的重量,病床被震动得摇晃不定,和“咔嚓”作响。
“咔嚓”的响声,在病房里回荡,震耳欲聋。
“米省长,我还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整肃港都市的社会秩序和打击经济领域犯罪的报告,上级领导已经作了批复。不久,我们港都市就会展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行动……”
“啊……啊……周……周书记……”
米盛庆的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双脚在病床上吃力地蹬踢着,病床上的白色床单被他蹬得乱七八糟,皱皱地聚在病床的中心。杜仲井拉扯过床单多次,刚拉扯整齐,却又被他踢到一块儿。
肖丽媛索性将米盛庆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杜仲井顺势将米盛庆的双腿搂起来,让米盛庆的身体完全腾空,不偏不倚,米盛庆的身体就全落在了肖丽媛的身上。杜仲井先前见肖丽媛按过病床上方的红色按钮,他忙腾出右手去按那个按钮。
米盛庆的身子抽搐,越来越猛烈了。
少许,崔昕和小宋、米蕾蕾急奔进来了。
“爸!您怎么啦!爸!爸呀——”
米蕾蕾扑到父亲的病床边,放声大哭起来。她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瘦弱的手不放。她边抚摸父亲的手边哭着。
米盛庆的身子抽搐,愈来愈激烈,他和肖丽媛的身体都压在病床上,不锈钢的病床随着他抽搐而左右摇摆。白色的床单被他踢聚拢到一块儿,皱皱的一团,似秋后干枯的芭蕉叶。
“丽……丽媛……蕾……蕾蕾……”
米盛庆的身子仍剧烈地抽搐。他凝视肖丽媛的眼睛,眼睛愈瞪愈大,顿似突然断了电的灯泡,渐渐地失去了光泽。但他握着女儿的手仍没有松开,似乎要将身上仅存的一点热量全部传递给女儿。
崔昕挣开米盛庆的眼皮看曈仁,见米盛庆的曈仁久久没有收缩,便大声地喊道:“米省长!米省长——”
猛地,米盛庆踢蹬几脚床单后,一动不动了。他的眼睛紧紧地盯在妻子的脸上,似乎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目不转睛。
这时候,病房的窗外碧空万里。阳光透过窗口照射进来,洒落到米盛庆的身上,似乎给米盛庆送温暖,再没有移动。
肖丽媛见米盛庆没再踢蹬床单,躺在自己的怀里纹丝不动,又见米盛庆的双眼紧瞅在自己的脸上不眨动,心里难过,就紧紧地搂着米盛庆的腰身,声嘶力竭地喊道:“盛庆!盛庆——”
小宋望着米盛庆大声地叫道:“米省长!米省长——”
杜仲井的手机仍放在米盛庆的床头,刚才众人的喊声传进了手机的话筒里,被周书记听个一清二楚。顿时,电话里就传出了周书记心急如焚的喊声:“米省长!米省长——”
“爸!我的爸呀!您不要抛弃女儿啊——”
米蕾蕾肝断寸肠的喊声,震撼苍穹,响彻四野。
“盛庆啊!你不能弃我而去呀——”
肖丽媛割肚牵肠的喊声,声震屋瓦,不绝如缕。
顷刻间,周书记在电话里的喊声,和肖丽媛母女的哭声,以及杜仲井他们的叫声,此起彼伏,不同的声调和音腔,如泣如诉,恰似奏着一曲哀婉的挽歌,在病房里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