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只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张白纸,和一摞传单。米蕾蕾泪眼汪汪的眼睛,木然地盯着母亲不眨动。
米蕾蕾长得漂亮,圆润的脸蛋,白里透红。也许是她爸的遗传基因占据了上风,她高挑的身材,一米六三的个头。只是她的脾气有些怪异,既不像父亲的个性,也不像母亲的性格。
肖丽媛对女儿斜视了一眼,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眼神,肖丽媛的心也碎了。她想女儿还未走入社会,常在父母的呵护下过日子,没有感受到人世间的冷暖与邪恶,为人处事又还是个空白,好歹难辨。便赶忙将目光移开,与女儿不再注视。
“妈,您对我说实话,那笔巨额贿赂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蕾蕾迈动脚步,快捷地奔到肖丽媛的身边,盯着肖丽媛质问道。见母亲背着身子,便抓着母亲的衣服生拉硬拽,直到母亲面对面地站着才松手。刹那,肖丽媛的泪水滂沱而出。
肖丽媛知道世上任何事情,仅凭泪水是解决不了的,便强行压抑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是眼眶又不争气,泪水仍像断线的珍珠,从两眼角里滚了出来。见到女儿那副神态,若万箭攒心,却又找到安慰女儿的话头。
“蕾蕾,妈……妈钻进了别人精心设计的圈套里……”
“妈,您为什么要收人家的东西!爸经常提醒您不要随便收别人的东西,您把爸的话当耳旁风,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你不要误解妈妈的心情,蕾蕾,天下的父母都心疼自己的子女,而天下的教师都像父母一样关爱自己的学生。当时那个学生的母亲给我送盒人参,我以为她是要我给她儿子多做些辅导,让她儿子考上名牌大学,我压根儿就没想到她居心不良啊!”
“我不信!这是您推卸责任的理由,您害了我和爸!”
“蕾蕾,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啊!”
“我问您,您只是一个普通的教师,人家干吗要陷害您?”
“妈想……妈想是冲着你爸来的。诬陷我受贿,这样就会连累到你爸,因此你爸的代理省长职务也就会落选。”
“我不信,爸当省领导那么多年,人家从来没有陷害过,偏偏在爸当上代理省长后才出现这样的事情。您没有说出心里话,倒不如女儿给您说出来,您见爸当上省里一把手后,想在爸的任职期间捞上一笔,供您后半生享受,和讨好我,让我更喜爱您!”
“妈没这个想法,蕾蕾,妈不是贪得无厌的女人……”
“我没您这样的妈。爸当领导这么多年,从不收人家的礼品和钱财!我鄙视您!”
“蕾蕾,妈……妈真的是有嘴难辩啊……”
“您害了我爸和我,您有嘴难辩,那是您咎由自取!”
“你不要错怪妈,蕾蕾,妈真的不是贪财心切的人……”
“我知道,您不是贪心不足的人。我也知道,您常把爸的话当耳旁风,我行我素。爸的话要是装在了您的心里,您就不会随便收人家的东西,这么简单的道理,傻子都明白。”
“你也知道,蕾蕾,妈很少收人家的东西啊……”
“您不要解释了,您没收人家的东西,纪委怎么会调查您受贿的案子?您为什么要把东西送给外公?是不是转移赃物?”
“蕾蕾,妈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您洗不清倒无所谓,只是害苦了爸和我。要是您把爸的话经常装在心里,不让贪婪心理抬头,就不会惹出这个麻烦。”
“蕾蕾,妈……妈如今连个说心里话的人……”
“您背着爸和我干贪赃枉法的事情,如今连我都成了众矢之的。您看看那张白纸吧,您把女儿害得苦不堪言!”
“蕾蕾,妈……妈如今怎么办哪……”
“您怎么办,那是您自己的事!您倒好,如今受贿的事情败露,还想给我和爸的脸上继续抹黑,我没有您这样的母亲,置家人于不顾,您真的不觉得自己太龌龊?”
“蕾蕾,你……你怎能这样责怪妈呢……”
“我说什么来着了,我说的是事实!”
“蕾蕾,妈……妈真的是像白布掉进了染缸里……”
“您不仅害了爸,而且还把女儿也搭了进去!”
“你怎么不相信妈呀,蕾蕾,世上也没有不顾自己子女的母亲啊?十指连心肝,子女就像十指,谁都心疼着。”
“我再问您,您口口声声地说人家栽赃诬陷,现在的法律都讲证据,您能拿出证明您自己清白的证据吗?”
“这个证据,妈……妈拿不出来啊……”
“既然没有证据能证明您的清白,那您还狡辩什么?”
这时候,客厅里的光线很暗。肖丽媛感觉有些压抑,瞅见窗帘没有拉开,便快步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了。
顿时,客厅里就亮堂起来。
她没因为女儿责怪和埋怨,就对米蕾蕾大发雷霆,她养育女儿二十多年来,对米蕾蕾的个性了如指掌,女儿被娇宠惯了,历来如此。她相信吵闹一阵子后,就会雨过天晴,相安无事。
“蕾蕾,是妈不好,是妈连累了你和你爸。”
肖丽媛顺着女儿的话头低声道。
她不想再申辩,知道越申辩女儿就会越反感,就会更加怒火中烧、喋喋不休。家丑不可外扬,蕾蕾发起脾气来,声音响亮,又从不顾及其他,难免不会被隔壁邻居听见。
忍,这是最好的选择。对待女儿的粗暴脾气,也只有忍耐。
“您连累了爸和我,还不思悔过……”
米蕾蕾对母亲斜视了一眼,见母亲眼眶四周的泪水又要滚落出来,嘴唇张动几下,后面的话就顿然打住了。
“蕾蕾,妈……妈也在反省着……”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爸伟大,我说爸伟大,不是爸手中的权力,而是爸身在官场一尘不染。对百姓来说,爸是个两袖清风的领导干部;但对那些腐败官员来说,我爸就是个另类!”
“你爸廉洁奉公,港都市的人们都是这么评价的。”
“我生活在高干家庭,平常在他人的眼前,从不披露自己的身份,担心会给爸带来负面影响。我虽没披露自己的身份,但我常常在同学们的面前炫耀,说我有个好老爸。同学们追问我爸怎么好,我一语双关地说,我爸很讲卫生,出污泥而不染!”
“蕾蕾,你是爸的好女儿!”
“您不要拍马屁,我是不是爸的好女儿还没尘埃落定!”
“妈把饭菜早摆好了,蕾蕾,是不是吃了饭再说啊?”
肖丽媛的声音很小,极像蚊子哼的声音。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再火上浇油,女儿的脾气快发泄完了,要是还大声大气地说又会惹得女儿不高兴,女儿就会继续发脾气,没完没了。
米蕾蕾没有再看母亲,盯着茶几上的那张白纸和传单不眨眼。她想,今天要不是林汝惠在校园里捡回传单,自己还蒙在鼓里头。林汝惠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自己与她相比,天壤之别。而同学们每遇到什么烦心的事儿,都会找她拿主意。
“妈,我再问您,您怎么不为您的女儿着想?”
米蕾蕾抓起茶几上的白纸和传单,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抬手一扬,向塑料垃圾筒里丢去。碎纸片顿在低空飞扬,飘荡片刻后,掉进了垃圾筒里。但少量碎纸片,落到了地板上。
“蕾蕾,妈……妈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今天这白纸上的字,您也看清楚了,您的女儿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勿庸置疑,必将在人们的口水里过日子,走到哪里,人们会指着您女儿的后脊梁上说,看吧,这就是贪官的女儿!”
“蕾蕾,妈……妈真的是犯了糊涂啊。”
“您女儿常常炫耀自己有个好老爸,说爸两袖清风,而您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将来人们会怎么猜测您女儿,必然会说既然母亲贪得无厌,那女儿必然贪心不足,有其母必有其女!”
“蕾蕾,妈……妈真的错了,妈连累了你……”
“女儿本不该说您,可是不说,闷在肚子里就会闷出个什么病来。那一千万元的巨款,不管是别人栽赃诬陷您,还是您收受他人的贿赂,这事终会有真相大白的那天。我今天要说明的是,您置爸和女儿都不顾,您不配做我妈,我也没您这样的母亲!”
今天,米蕾蕾不像以往,说话的语气虽然咄咄逼人,但声调不高,不会传到左邻右舍去。刚才的话比先前又小了许多。
这时候,她想那一千万元的巨款,母亲说是居心叵测的人设下的陷阱,民间有句俗语,强盗三年不偷自犯,那些栽赃诬陷母亲的人,时间久了就会胡吹乱谤,就会原形毕露。
不但如此,那么大笔贿赂金,上级有关部门也一定会认真调查,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但问题的关键是母亲不该收下人家的礼品,不该把父亲的话当耳旁风,我行我素。
米蕾蕾想继续责怪母亲,见母亲一副焦急不堪的神态,又于心不忍。她想人无完人,毕竟有做错事的时候,不可能一辈子不会出差错。今天给母亲施加压力,只是想让她引以为戒。
客厅里的光线越来越暗,黄昏即将来临。
肖丽媛见女儿撕碎的纸片四处飘荡,便拿来扫帚,将飘落到地板上的碎纸片扫拢到一起,然后又扫进微型塑料撮箕里,往垃圾筒里倒去。飘落到地板上的碎纸片,不甘就范,当肖丽媛往垃圾筒里倒去的时候,也许是从窗口里吹来的风,将它们席卷而去,在客厅里似雪花、似芦苇花飞扬,久久地飘荡,漫空飞舞。
“妈!您干吗把窗子打开?”
米蕾蕾见碎纸片四处飘落,疾步而去,将窗叶拉拢,然后又将窗帘拉合。拉窗帘的动作,快如闪电。
顿时,客厅里就阴暗下来,似傍晚降临、似天气将要下雨的阴霾,让人感觉很压抑,觉得暴风雨即将来临。
“唰”的一声,米蕾蕾又将窗帘拉开了。她喜欢光明,她不想这时候就见到黑暗,让客厅里亮堂些,就必须把窗帘拉开。
她又拉开了窗叶。微风迎面拂来,她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转眼望着窗外,一轮弯月已挂在了天空。
肖丽媛对女儿瞟了一眼,扭转头,继续打扫地板上的碎纸片。刚才,女儿和她争吵的时候,她本想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女儿,那个学生的家长十有八九被他人收买,那一千万元的存折放在信封里也许她根本就不知情,她充其量只是个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