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乳白色的摩天大楼,在港都市的东城区耸入云端,与周围参差不齐的楼房相比,如同鹤立鸡群。它就是花都大酒店。
花都大酒店48楼的会客厅里,华丽的吊灯和壁灯这时候都亮着,与窗外射进来的自然光交相辉映,显得特别的亮堂。
花都大酒店的老总张强贵,像平常那样嘴里斜叼着一支浅黄色海绵嘴的“雪鸟牌”极品烟,在木纹色的地面上,慢慢地移动脚步。一缕轻烟从他只露一指间隙的嘴里飘出,袅袅升起,在他的头顶上盘绕着,在会客厅里四散弥漫。
他四十出头,西装革履,腆着蛤蟆肚,留着个才一寸多长头发的小平头,头发向空中竖立着,很是时尚。椭圆形的脸上挂着笑容,露出几分自信、几分傲慢,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态。
他肥厚的手常要提一下掉离肚脐五六寸的裤腰带,长年累月,已养成了习惯。但是,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裤腰带又掉下去少许了,因为他的肚子凸起很高,恍如半个大气球突兀在他的胸下,小腹上的裤腰带如同虚设,只能算男人的腰中有个东西而已。
今天,对张强贵来说十分重要,因为省政府的代理省长就在今天任命。而坊间早有传闻,副省长朴昊洋的官场背景盘根错节,代理省长非他莫属。无风不起浪,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张强贵想到朴昊洋即将当省长,不觉喜形于色。
港都市的人们都知道朴昊洋是“港都蛟龙”,终有一天要龙归大海。不但如此,而且谁都知道朴昊洋和张强贵是莫逆之交,能穿连裆裤的铁杆朋友,情同手足,胜似兄弟。
总之,亦真亦假,众说纷纭。
港都市的旧城改造,南区和北区刚刚起步。
当然,这块肥肉馋坏了不少人,张强贵也不例外。
以前,港都市其他区的旧城改造,虽然都是公开招标,但知内情的人都心如明镜,那只是走个过场,做个官样文章。
如果朴昊洋当上省长,南北两区的旧城改造,就要少许多竞争对手。但愿朴昊洋“港都蛟龙”的传说能够成为现实。
“朴副省长一定能坐上省长的位子!”
张强贵一边踱步,一边呢喃细语。
他从嘴里取出只剩半截的极品烟,在大拇指和中指之间夹着,用食指轻弹了一下烟灰。
顿时,灰白色的烟灰就在他的胸前飞舞,在会客厅的空间里飞扬。随后纷纷飘下,散落到木纹色的地面上。
须臾,笔挺站在门后穿一身纯白学生装的男侍卫生,见老总的烟灰抖落在地上,赶忙拿着白色抹布走过来,蹲下身子擦着地面,并将沾着烟灰的抹布翻转折叠后,不厌其烦地来回擦抹着。
花都大酒店无论男女服务生,都叫侍卫生,独树一帜。而男女都穿着清一色的纯白无领学生装,别开生面。说起侍卫生的称呼,张强贵自有解释,说“侍”是服务,“卫”是保卫。
花都大酒店的侍卫生都肩负着双重身份,即要服务,又要保卫。前来消费的都是体面人物,岂能掉以轻心。
张强贵对蹲在地面上擦烟灰的侍卫生睃了一眼,扭头又盯着窗外鸟瞰着港都市的喧闹。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他平常很少留意俯视街道的景况,今天因等着朴昊洋升迁的消息,无所事事,多少又有些忐忑,当着侍卫生的面,便故作镇静地观赏起街道的情景,以打发难熬的时光。
不知不觉,他感觉裤腰带又脱离了轨道,便伸手提了下裤腰带。与此同时,半截烟灰又抖落到地面上去了。
男侍卫生没等张强贵吩咐,急忙拿来新的白色抹布,在地面上尽职尽责、一丝不苟地擦抹,任劳任怨。
“朴副省长为什么不发个短信来呢?”
张强贵在心里嘀咕道。但他没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
他虽然有些埋怨朴昊洋没发短信来,但朴昊洋曾经吩咐有什么事见面说,不要在电话里谈,说在电话里谈事情很不安全。
等待,令人心神不定。
张强贵只有等待朴昊洋到来,没有其他办法打听消息。
近来,港都市电视台也在给朴昊洋竞选代理省长推波助澜,每日都播放朴昊洋清正廉洁的事迹,朴昊洋人民公仆的形象,在港都市人民心里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而朴昊洋常常又是福星高照,他“港都蛟龙”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毋庸置疑,他今天一定能坐到省长的位子上去!
突然,悦耳的手机音乐声骤响,打断了张强贵的思路。
张强贵没看来电显示,便按下接听键:“喂!我是张强贵。”
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张总呀,朴副省长有消息吗?”
这个嗲声嗲气的温柔声,以往常在张强贵的耳边响起,不是在枕头边吐气如兰,就是在手机里打情骂俏,所以十分耳熟。
她叫刘蓉娜,港都市电视台“播报新闻”的女主播,与张强贵是熟人,而且是滚瓜烂熟。
“你稍等一下……”
张强贵对着手机轻说一声后,便扭头对在地面上擦抹的男侍卫生说道:“你出去吧,待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男侍卫生立马从地面上站起身,对着张强贵像鞠躬似的,弯腰点了点头。将白色抹布搭在左手臂上,向门口疾步而去。
他轻轻地开门,没有弄出一丁点儿声响。又小心翼翼地关门,像风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会客厅里,寂然无声。
待男侍卫生走后,张强贵的声音也就响亮了。
“蓉娜小姐,朴副省长还没有来,事情暂不清楚。不过我想朴副省长当代理省长是板上钉钉,不会节外生枝,你也不必为朴副省长担心,我们就等着好消息吧!”
“朴副省长给你发过短信吗?”
“朴副省长一贯的作派你也知道,开会时常关着手机,他不会给任何人发短信。今晚,你们港都电视台要播报代理省长这个消息,说不定你比我要先知道详情。我想朴副省长当代理省长是铁定的事实,是家喻户晓的事情,你就放心吧!”
“张总啊,我们谁先知道情况就打电话啊!”
“好的,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张强贵挂机后,心里顿觉不是个滋味儿,便在心里骂道:骚娘们儿,想借我的嘴讨好朴副省长,虚情假意!我和你也有一腿,你关心过我吗?这年头的女人都很现实,重权轻钱!
他转念一想,觉得有失自己的身份,便付之一笑。
刘蓉娜虽是电视台的主播,但播报的节目常常是台里已制作好了的片子。她傍上张强贵以后,才与朴昊洋近距离接触。
那次,张强贵招待朴昊洋,刘蓉娜也在筵席上。
刚开始,朴昊洋并没对刘蓉娜打量过,连看都没拿正眼看过。当时她坐在张强贵的身旁,朴昊洋猜想她是张强贵的情妇。
朴昊洋在筵席上,虽然觉得刘蓉娜有些眼熟,但始终没认出她就是港都电视台的女主播。她上镜是化了妆的,与现实中的她有很大的区别,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见面了很难认出来。
“朴副省长,我是港都电视台‘播报新闻’的主播刘蓉娜,今天沾上张总的光,很荣幸地认识了您。”
刘蓉娜话毕,便站身绕过去,伸出了纤细如玉的小手。
顿时,朴昊洋恍然大悟:原来甚觉眼熟,却是在电视里见过面。他出于礼貌,立刻伸出大手,与她礼节性地握手。
尔后,大家举杯畅饮,气氛十分融洽。
然而,刘蓉娜置张强贵于不顾,不失时机地给朴昊洋敬酒,与朴昊洋的距离逐渐拉近。后来,索性在朴昊洋的身边坐下,与朴昊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筵席上的张强贵,很不是滋味。
但是,朴昊洋与刘蓉娜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尽管刘蓉娜端起朴昊洋的酒杯就喝,又不停地投媚眼儿,但朴昊洋的确没有非分之想,他不是顾虑刘蓉娜是张强贵的情妇,而是要顾及自己的身份和名誉,因为他不是与女人见面就上床的男人。
朴昊洋在没有弄清女人的个性前,常常只是敷衍应酬,一般都保持着自己的清高。他的这个作派,只有少数几个朋友清楚,不知底细的人,还真以为他出污泥而不染,坐怀不乱。
张强贵常在外面寻花问柳,他的妻子心知肚明,并想了许多“捉奸”的办法,可就是没法儿管住老公。后来,她无计可施,也就只得任其自便,只叮嘱老公在外不要惹上脏病。
今天,张强贵见刘蓉娜打电话来所关心的是朴昊洋,越想越气,便在心里又骂道:刘蓉娜,你这个骚娘们儿,要不是我张强贵,你下辈子也不会认识朴副省长。你这个破烂货,三十多岁了还没找到老公,只会一辈子给男人当肉床单。这年头的女人是祸水,刘蓉娜又是个红艳女子,早晚必是个祸害!
张强贵心里窝着火,猛地甩掉手中的烟蒂。刹那,浅黄色海绵嘴烟头就在木纹色的地面上滚了几个翻身。
他甩烟头时,由于用力过猛,裤腰带立马就脱离了原轨,便又提了下裤腰带,然后转身向窗外望去,欣赏港都市的全貌。
突然,远方的一座庞然大物跃入张强贵的眼帘。那是港都市另外一家股份制企业的办公大楼,能与花都抗争的“蓝都高科技开发公司”,实力雄厚,人才济济,在港都市可谓首屈一指。
蓝都高科技开发公司起步较早,长期以来都采用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已经有几十亿的资产。不但如此,又涉足高科技领域,高薪招聘回国的博士,如虎添翼。
张强贵看到蓝都的办公大楼,心里的火气就往外冒。他为抑制心里的怨气,便又抽出一支极品烟点燃猛吸。然后吐出一口滚滚的浓烟,鼻孔同时也喷出两股烟雾。经过烟雾的刺激,他顿觉脑袋里舒服了许多,心里也不像刚才那样难受了。
“希望苍天长眼,能让朴昊洋当代理省长,助我一臂之力!”
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声,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他想省政府任命代理省长的会议,这时候应该结束了。朴昊洋是否当上了代理省长呢?这年头的世事难料,可就怕风云突变。
他多次掏出手机,想给朴昊洋发短信,抑或直接打电话。
可是,朴昊洋曾反复叮嘱过他,区区小事就不要打电话,除非是万分紧急的事情,非打不可的时候,才能给他打电话。手机里说话不安全,他每天都来花都,有什么事当面谈,无忧无虑。
张强贵对手机上的时间看了一眼,便知朴昊洋即将到来。
以前,张强贵说用自己的悍马房车接朴昊洋,被朴昊洋拒绝。他说上级廉政建设抓得很紧,坐悍马房车招摇过市,这是害他。
每次朴昊洋来花都,都坐自己的奥迪车。在花都的后院下车,把司机打发走后,便直奔张强贵的专用电梯房,直升到“花都开发公司”的48楼。
张强贵的办公室就设在48楼。整层楼没有职员办公,只有安保人员,办公娱乐一条龙,全是张强贵一个人享用。
今天,张强贵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焦急。这时候,他在反复思考着,要是朴昊洋没当上代理省长,下一步棋该如何走?今天自己的脑子是怎么啦,为什么要想这些不利的情况呢?
“今天,毋庸置疑,朴副省长一定能当上代理省长!”
张强贵在心里再一次自找安慰道。但是,转瞬之间,他便觉得这是自欺欺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世上的美好愿望,更是人们的幻想和梦境。而现实中的美好愿望,却是空中楼阁。
张强贵没有再俯视外面的情景,扭转身按了下手机。
眨眼之间,先前出去的那个男侍卫生开门进来了。
男侍卫生毕恭毕敬地问道:“张总,有什么事要办?”
张强贵对会客厅瞟了一眼,轻言细语道:“朴副省长马上就要到了,你们一定要做好安保工作。你跟48楼的侍卫生都说一声,安保工作仍是以往的样子,无论谁都不准上48楼!”
“是!”男侍卫生转身而去。
张强贵盯着,想按下拨号键,却犹豫不决。
这时候,刘蓉娜是否知道朴昊洋的情况呢?要说朴昊洋当代理省长不会出什么意外,自己今天心神不定,也许是昨晚没睡好觉的缘故,抑或是关心朴副省长当代理省长太心切了。
朴副省长当代理省长是稳如泰山,自己不要再想些不利方面的东西,还是顺其自然吧。要是朴副省长没当上代理省长,车到山前必有路,凭自己的本事还愁没办法应付港都市的局面吗?
猛然,手机的音乐声骤然响起,十分刺耳。
张强贵以为又是刘蓉娜的电话,本不想接听,但对手机的蓝屏瞅了一眼,顿觉心脏快跳到嗓子眼里了,因为蓝屏上赫然显着三个字:朴昊洋。顿时,他喜上眉梢,心想朴副省长果然重友轻色,先来电话了。
今天见面后,一定要率先祝贺,抑或直呼朴省长,可就怕朴昊洋没当上代理省长,搞得朴昊洋尴尬。如何称呼呢?
朴昊洋是否给那个刘蓉娜抑或其他朋友打过电话,不得而知。但从时间来看,朴昊洋刚散会,也许刚走出会议室,抑或还在会议室里原地没动,这个不会错。
朴昊洋一贯做事很谨慎,给自己打电话都很小心,刘蓉娜一个女人,尤其是她那响彻屋瓦的娇滴滴的声音,与电视里播报新闻的声音差别又不大,朴昊洋在会议室不可能给这个女人打电话。
“您好!刚散会吧!”
张强贵抑制住兴奋,脱口而出。他觉得这样问候才明智。平常,他叫“朴副省长”,是因为朴昊洋不允许直呼“省长”,说他还没坐到那个位子。要是被同僚们听到,就会说他野心勃勃而大做文章,搞得影响不好,给仕途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