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崩坏的呢?
这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在我的印象中,似乎我一有记忆的时候我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好像我一直在做梦。
睡梦。美梦。噩梦。梦想。梦魇。
人到底为什么会做梦?做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预知?回忆?
我不是多愁善感的人,而现在亦不是什么研究者,我早已脱离了那个领域。
我只是对于做梦这种人应该都有的行为抱有一丝的疑问。尤其是一个本来不该有权利的人,居然也会有梦的记忆,这对于很多连温暖的睡眠都没有的人来说,是不是很不公平呢?推演之,我为什么还在活着呢?
我,这般罪孽深重的人,究竟依靠什么仍然有毅力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呢?可以承认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比我更背负罪孽的我,也就坦然着承认自己的罪孽的我。
我到底在等待什么?我究竟在盼望什么?我究竟在追求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剩下,明明什么都没有掌握,明明什么都没有得到。
终究只是舍不得自己的生命么?
但是,竟然在睡梦中也可以冷笑的我,有对生命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
我不知道。
“你啊,你什么都不是,你只配在我的后面慢慢行走罢了,对了,你永远都追不上我哦,因为我已经脱离这个纷扰的世界了!”她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笑脸又出现在我面前。
“你就这样乖乖地活着吧,纵然你有这般才能,这般素质,这般理想,但你终究只是庸碌的你罢了,你永远也不要想追到我。这就是你我永远的差距了!你不是可以毁灭一切的恶魔吗?你懂什么?你明白什么?你还是继续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痛苦的活着吧!我先走了!”她不负任何责任的言论又荡漾在我的耳边。
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你给我消失啊!不要再来我的这里絮絮叨叨!我不需要你同情,我不需要你教导,我知道我自己生活的轨迹!
“是啊,我消失啦,我早就消失啦,如你所愿哦。我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怎么样?就算这样你满意了么?你的世界就完美了么?你的生活就幸福了么?别自欺欺人啦!你以为你就会找到自己的理想国么?”她继续叫嚣着。
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别给我吵!你给我闭嘴啊!你不要知道一点点事情就给我没完没了!你以为你很伟大啊!
“哈哈,你崩溃了吧?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应该做什么!对了,我有一个主意,你干脆和我一样,对对,就是学着我的样子,你也来吧,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在天际的飘荡中追求永恒的快乐吧!对对,这里还有我哦,你这样说不定可以追上我哟,来吧!”她对我挥挥手。
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来吧恶魔,听说你无所不能,不知道是不是能赢过我?”
脸颊被泥水打湿,总算是从雷击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努力睁开眼睛,却已经看不到雷昂迪斯的身影了,我眼前的都是御景部队的残兵败将,一个身披好像被炼狱焚烧过的残破战甲的士兵正在用同样残破的佩剑指着我的喉咙。
其实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失败的是我才对。
然而面对这样的挑衅,我也只能闭嘴沉默。
并非我修养好到如此的程度,只是我在回想刚刚的迷梦。
刚刚看到的那个场景,究竟是什么?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谁?
好像早就经历过,好像早就非常熟识,然而却完全没有亲身体会过的映像。
甚至是,这个梦也只是第一次出现。
纵使在我看来内容非常熟悉。
然而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那个迷梦了。
早就有人蠢蠢欲动,而我是个不错的沙包。
“莫非是将军下手太重,把我们雄辩滔滔的恶魔大人给打傻了?”刚刚挑衅我的士兵依旧带着戏谑的笑容,接下来这个笑容变成了一记老拳,干净利落地打在我的脖子上,差点儿把我的脑袋给劈下来。
没人阻止他,其他人只是很享受这个过程,似乎等我哀号正是他们的饭后甜点。
如果他们最近真的有“饭”这个概念的话。
西里昂斯是个不错的执行者,心思非常细腻。他知道自己绕到后方的企图已经被雷昂迪斯察觉了,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一个坚壁清野,附近可以吃的东西基本上被他的人全给毁了。这会儿雷昂迪斯不在,应该是带人出去找食物了吧……这样考虑的话似乎不太对。雷昂迪斯贵为神子,应该不会亲自出马……这支队伍里应该有比他还“高贵”的混蛋存在。
最近教廷节节败退,北方已经基本上被冰星的势力给控制,于是就有人跑到前方督战了吗?
想到这里,我挣扎着从泥地里爬起来,这些人相当了解我的“能力”,所以连基本的捆缚都省去了。那名殴打我的士兵虽然想让我继续趴下喝水,不过他打算出手的一瞬间却停下了,眼神瞥向了后方,我也随着他看过去,一名老者,华贵的紫色布袍和贵金属制作的礼冠,和大多数逃出险境的士兵不一样,并没有显得特别疲倦,他正带着征询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想让我开口说什么。
虽然雷昂迪斯孤军深入,将我生擒,实际上他的部下有很多人在护卫这个家伙吧。
不由得对这个人微笑,难以抑制的笑意,结果换来对方眉头紧锁,然后那个揍我的士兵继续开始了拷打,直到那个穿着愚蠢华美服饰的人出手阻止。
“看来大多数的传闻都是假的,恶魔……你根本就是个普通人嘛。”他好像特别满意我这样无法反抗的姿态。
“让我来猜猜你是谁吧,”只要一张嘴就感觉到剧痛,看来最近一段时间连吞咽口水都成了问题,“虽然我也很喜欢紫色,不过这种颜色特别难染,我可没钱买。就算我有钱,我也不会蠢到去和专供教廷十三言堂的染坊去交涉。你的礼冠还很新,上面也没见到几颗宝石,看样子,你在十三言堂里面顶多排到第十位……最让我觉得有趣的是,虽然这顶礼冠是教廷传承千年的传统了,不过你的礼冠的造型却是我在数年前设计的,我记得当时这还是图书馆交给我的金属加工作业。你们带着恶魔的制造物,不觉得头皮发麻么?”
对方没有说任何话,只是眯着眼睛看我,让我怀疑这个教廷的高层根本就是哑巴。
“哦?原来咱们可敬的恶魔居然是先知碍…”我发现这个人说话的停顿时间特别长,好像在做面向民众的演讲一样。不过比起克罗埃来说,这个人的演讲能力几乎为零,“其实我们在这里将你审判也理由充足,光是虐杀了灰白将军这一点,足够将你的头颅砍下。”
“刚刚你的人已经这么试过了,我尊贵的大人。你不需要对我再暗示什么了,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不过在那之前请报上你的名字,倘若你的名字多于五个字就算了,我宁愿称你为‘我尊贵的大人’,在恶魔的观念里,人们总是名不副实。”
老者短促而沙哑的笑了一声,不过马上就停止了。他绕过警戒的士兵,慢慢走到我面前,枯黄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后对我咧嘴一笑,露出同样枯黄的牙,这个笑容我可能终身难忘。之后他的表情没有更改,没想到那骸骨一般的手也可以握成坚硬的拳头,他那一拳几乎可以让我的下巴脱落。
“维克托,或者随便你怎么称呼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从你还在图书馆治学的时代我就很在意你了,恶魔……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不是什么好事情。以前我就是个很聪明的人,不过现在渐渐老了。我只对你这么出手一次,我不会再费工夫殴打你这样的聪明人,也许我们应该多找几个愿意为你劳神费力的人,灰白将军的残部不知道有多想把你的脑袋丢给秃鹫,我们从来不缺想要你命的人。我的确想让你做点儿事儿,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聪明人。”
“可惜我向来令人失望,维克托。”我学着他的笑容,尽量让他看见我的每一颗牙齿,上面应该已经被鲜血染红。
于是维克托侧身过去,华贵的服饰不能掩盖他的体臭,只是一个转身的动作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他斜着眼睛看着士兵。
“还在等什么?”没想到这种嘶哑的声音也可以响亮地咆哮。
“我在等你下令,大人。”以殴打我为乐趣的士兵眼神有些茫然,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么一句。
可悲的教廷,全是这种可悲的人。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维克托再次向我露牙,仿若化石的牙齿,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镶牙的人之一。
那名士兵开始抚摸自己的佩剑,好像能刮下一层金子一样。从装备来看,他是一名标准的御景部队士兵,是教廷的直属护卫队。教廷的威信依旧在整个大陆基础牢固,有不少年轻小子削尖了脑袋往这支部队钻,仿佛这是一份最荣誉的工作。可惜这个士兵看起来并不是那种精英分子,对他来说,烧杀抢掠比维护荣誉重要,如果教廷真的有荣誉可言的话。
当然,我也不认为我就有荣誉这一说。
这些都是小阴谋,连政治都算不上。
“各位朋友,本人目前还不想死。”为了防止这名士兵直接对我刀剑相向,我只能忍着剧痛声明,“我知道你们想要我帮忙,只要我一句话,起义军立刻就可以解散,随后你们就可以随便屠杀。不过你们已经帮了我的忙,我太感谢你们了……本来我被雷电弄得昏昏沉沉,而你们的殴打让我头脑清醒。谢谢你们,你们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出卖我的眷属,更何况那里面有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你们这样对我,我连仇人都不想出卖给你们,更何况我的仇人就是你们。从现在开始,就算你们问我太阳在什么方位我也不会说。”
维克托动也没动,连那个丑陋的笑容都省去了,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的身后。疲倦的马带着疲倦的军人回来了,我勉强扭动自己快要断掉的脖子回头看,雷昂迪斯没有带任何东西回来,连个兔子也没抓到。
“你的人很能干,恶魔。我不知道是不是你配置的毒药,可以吃的东西都在腐烂。至少我们要有两天没东西吃了。看来你也吃不了东西,你的下巴肯定会漏水……维克托大人,我想我们还是停止拷打吧,这个人肯定不合作。大主教的安排,我们要对他进行公开审判。”
雷昂迪斯翻身下马,差点儿因为没站稳而摔倒。纯力的使用会耗费大量的体力,为了抓我他几乎拼上性命,现在又如此疲劳,狼狈地下马让他这样的军人颇为懊恼,只能恶狠狠地等了我一眼。
“我没动他一个手指头,将军。但民意难违,神的信徒和主的忠臣都有权对恶魔拳脚相向。”饥饿也不能改变维克托虔诚的假笑,可能的话我想让他永远不能笑,“雷昂迪斯,这是你的部队,你说了算。”
“我已经没有什么部队了,维克托大人。”雷昂迪斯看着曾经是战场的方向,表情有些软化,“就结果而言,我们俘虏了异教徒的首领,似乎赢得了战役。但愿我们不要输掉战争。”
雷昂迪斯也是聪明人。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聪明不是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