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我才看见真的开了。难道是我半路睡着了?什么时候被打开锁的都不知道。我还真是一直很安心那。我不禁对自己悠闲的心态大摇其头。唉,明明我是这种人畜无害的家伙,为何偏偏要来受这种罪。想到自己如此悲惨,但是,我却笑得更开心了。
看来,我还真是异端。
之后,我和白方聊了近一个小时,直到她耳朵摆摆,说是听见村长和羊群渐渐回来了,就同我告别。
“和你交谈我很开心。希望什么时候再有这种经历。鉴于我这个小小的愿望,你不介意我一路跟踪你到目的地吧?”白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我。
“诚如你所见,我连自己什么时候被手铐解放了都不知道,又怎么会介意一个狼灵的跟踪呢。老实说,我自己也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说话了,很期待下次我们的相逢。”我发自内心对她说道。之后,白方化为狼形,消失在草原上了。
我深深地记得她当时矫健的身影,并且抱怨自己竟然迷上了这种无拘无束的奔跑。
当然我也记得,村长回来之后看见我居然没有被狼吃掉时的沮丧表情,关于这一点我稍微可以理解,像我这种基本无法提供生产力的人,在这里就是一张只会吃饭的嘴巴,没有任何好处,死了拉倒。
不过我还真是小看自己了,我居然在这个边境小村当了牧羊人,我喜欢自称放羊娃,目的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年轻。虽然有来自边境贸易城市的图书馆的邀约,但我出于对自己安全的考虑一直没有答应。
我不希望在各个民族混居的地方再次背上传播异端的罪名,于是干脆连看书的嗜好都一并戒掉,很夸张地在草原放了一把火,把从首都运来的书全部烧掉,顺便烧掉了我心血凝结的论文,以表明我回归自然的决心。
现在,我感兴趣的只有三件事情。第一,我还能活多久。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我这种危险人物,毕竟我是一个被称为恶魔的人,而实际上我没有任何抵抗能力,杀掉我的话,那真是太轻松愉快不过了。
第二,午餐是什么?
第三,晚餐会不会有。有时候村长心情不好,会说我今天表现如何糟糕,之后就没有晚餐了。还好午餐不会消失,毕竟他们也不能把我饿死,我这种人还是公开处决比较好。
总而言之,糟透了。除了有白方这个朋友在。这是我能接着过这种没有理想也没有未来的生活的唯一动力。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出于一种学术上的好奇才会和这个不被经典理论所认知的生物展开关系的,后来才发觉,自己已经远离那种无聊的学术好久,我现在甚至想忘记过去在各个环形废墟图书馆里学到的所有知识,因为这些知识是我对白方这种狼灵加以理解的障碍,我无法用圆满的理论去解释她的存在。
于是我干脆放弃,以存在即为合理来说服自己,竟然也过得逍遥自在——这和我一直以来在学术界的固执形象完全不符。而白方理解我就更为困难了,她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这种人会被流放此地,而且还能安于现状。她根本不能理解我不选择奋起反抗的原因,她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一群羊所束缚。
她不叫我牧羊人,也不叫我放羊娃,她称我为“羊倌”——这是一个更为复古的称号。
不过,正是因为我们完全不能理解对方,所以才会相处融洽。理由很简单,我们都是孤独的存在。
根据我的了解,她是被狼群所放逐的。
换言之,在狼群中,她也是异端。就好像我在人类中是异端一样。
不过,她的情况比我好得多——她纯粹是因为太强大,太智慧,太有人类的派头——才被放逐。如果她不愿意,她甚至可以选择毁灭她的部族。
而我则完全不一样。我只是因为太弱小,却被别人看成是恐怖,所以说我的长项也许是虚张声势。因为我和那些凶兽可以顺畅沟通的奇妙天赋,导致我从小就生长在被别人的恐惧而造成的疏离感之中,形成一个了不起的恶性循环,越多人怕我,我越不会和人相处。最后发展为单纯的冷漠,只会冷眼旁观。当然,在成长之后我就离开了故乡,自己寻找新的生存环境,但已经改不了自己的冷漠了。
在我看来,冷漠和冷酷是两回事,可是在别人看来却是一回事。这些事情说起来真是又臭又长,还是算了吧,安心吃午饭才是正经事。
午餐和平时一样,在我看来连羊吃的鲜草都不如。因为羊只能吃草,也只喜欢吃草,而人类却是货真价实的杂食动物,号称站在万物的顶端,可以吃一切活物,有毒没毒也不管。
我问过白方她是不是也吃熟食,她一脸鄙夷地说:“要是我也吃熟食,那我不就和人类没区别了吗?”
我曾经在文献里看过,十三砂山盛产一种凶猛的沙虎,会和过往的行人抢夺熟食,甚至会利用天然火来制作熟食。
因此也经常有捕虎人利用熟食来吸引那些沙虎,以取其骨头,制成昂贵的药物。换言之,并不是会用火吃熟食就一定是智力超群,而人类之中亦有被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所勾引而丢掉性命的例子。
出于同族相憎的意识,我一直对“人类”这个词语耿耿于怀,不仅仅是因为我被同族所放逐而带来的痛恨,更多是因为我觉得所谓站在万物顶端并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至少应该责任更多一些。
然而,我本人不是很有伟人意识的家伙,我只是被被人称之为恶魔的存在,于是就根本不会站在“我会努力改变人类”的立场上说这些话。对我来说这只是一种饭桌上的谈资,而事实上在这里也根本不会有人同我说话。这是村长特意交代的,除了他以外,在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同我交谈,以免被恶魔诱惑。
不过,今天的饭厅特别安静,并不是单纯因为这些人不和我说话,其实他们平时也相谈甚欢。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事,而且人人都忧心忡忡。
虽然现在是夏天,这里也有被突然来临的强对流天气袭击的危险,但从来不会让人忧心至此,在我看来这简直是面对世界末日的一群人。
我心里涌上来的竟然是莫名其妙的兴奋。真是有趣,以前我只会冷漠等待,现在居然热切盼望发生什么,可见他们对我的放逐并没有起到应该有的作用,反而使我学会更加圆滑地说谎,更幸灾乐祸看着别人的灾难,同时还能隐藏自己的心事。
而在边境的人更加敏感。这是我经历过放逐之后的体会。处在大陆核心的人可能一直都有误解,认为边境的人不受教化,毫无敬畏之心,这是一群蒙昧的人。
其实,他们因为长期处在可能被大陆核心抛弃的危险,所以更加心事重重,反倒对一些细微的变化会产生过激的反应。
不过还好,自有历史记录以来,任何一次灾难性的叛乱或者混沌年代的开端都不是来及边境,因为这里的人很敏感,总是在避免灾祸的发生。边境的贸易状况虽然很脆弱,但是新生速度却是整个大陆速度最快的。
他们也最容易被遗忘,从某种意义上说,和被放逐的我很相称。正是因为这些理由,我怀疑又出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所以这些人才如此不安。但是我不能打听,因为我也不被允许和他们交谈。
“真是令人烦躁的气氛。”我咕哝一句,毫无吃饭的兴致了。随便吃了点就赶紧离开。
在这个一年四季都在游牧的村庄结构简单,我回到自己风雨飘摇的小屋,安静地躺下睡觉,静静地等待着那些所谓不好的事情发生。
简单说吧,我会以为,当我一觉醒来之后,突然惊奇地发现整个村庄已经消失,也没有一个人留下。留下的只是我的小屋,以及我管理的那群羊。
不过发了将近十分钟的呆,我突然仰天长笑,惊得羊群不安地走来走去。
当我笑完之后,我看见白方已经来到我面前。她带着难以置信的温柔微笑着说道:“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踏上旅途吧?”
我同样也笑着回应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我走得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