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时候,我曾背负弑母的罪名被收押很久,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那段时间我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直到在我被关押的期间,父亲也以被用相同的方法结束生命,我才勉强被释放。
不用说,他们全部死于突如其来的狼群袭击。我面临的指控就是,操纵狼群袭击村子。我没有辩解过,因为我的确和他们说过话,和那些目露凶光的凶兽们说话。
不过,我说的却是,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这句话,我再也没有对其他人说过。我亦没有用把这句话的内容告诉那些曾经关押我的蠢货们。
太脆弱了。我不能把这份脆弱,再展示给什么人看了。
不过,我的路并不是歧途,我不会用暴力来对抗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继续伪装,隐藏自己的痛苦和菱角,小心翼翼的和这个世界接触。
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其实内心无数次这么说过,罢了。
后来,一纸文书就将我从家乡拉了出来。很久之前我就在酝酿出走的计划,后来我找到求学这条路。就算是身体孱弱家境贫困的我,只要头脑够用,也基本上可以做到衣食无忧。就在母亲被杀的第二天我完成了环形废墟图书馆的选拔考试,在绝对的冷酷之下完成。而所谓巧合就是,在我被释放的时候我接到正式通知,可以到首都图书馆进修,这是学者的莫大荣耀。开始我怀疑村子根本不会放我走,毕竟在他们心中我是有前科的人,不过结果正好相反,他们如送瘟神一样,很大方地给我路费,最后大家不忘深情的叮嘱我一句:“再也不要回来了。”
恐怕不能如各位所愿,我想定期回来给父母扫墓。我当时笑着回答,换来一片惊恐的眼神。当然,我并没有实现这个诺言,说不定,我连父母的墓地在什么地方也弄不清楚吧。
只有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活着。我想。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有抵住彻底改变自己命运的诱惑,终于,在头脑发热的情况下触动了这个世界最根本也是最脆弱的部分。
人到底是要弑神,还是要献身于神?真的,有神吗?
这个世界的基石,真的是合理存在的吗?
我们是被神的法典拯救,被主的威严支配的吗?
“所以说,你的理论成为现实了?”白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了绳子,把并不老实的克罗埃绑好,然后把我拉到一旁悄悄问。
“正确的说法是,现实构成了我的理论。”
“你以前可没对我提过你的理论里还有灾难的含义哦?太不够朋友了吧。”
“又不是我引来的灾难,莫可奈何,说了也白说。再说,何必让你不安。”
“也对。难道你是因为知道灾难会让大家都死去,所以才这么安心地当羊倌?这份冷静和豁达让我佩服。”
“我哪有那么浪漫。只是碰巧罢了。而且,我没有预测到第二次月坠来得这么快。我以为至少还有数十年的时间。当然,也有可能是当时我太着急要发表自己的论文,所以观测方面不怎么准确吧。”
我那篇终极论文,包含宗教神学上的讨论,人类的存在意义,生命的意义,考古发现,文献解读,天文学计算,灾难预测等等。可以说是一个对世界的解惑书。可惜,全部被没收不说,剩下的最初原版也被我在草原上烧个干净。不过,我的记忆力倒是不差,给我时间,我还能写出来。
“第二次月坠……这次世界会如上一次那么幸运,逃过劫难吗?或者说,神和主之类的家伙还会降临?都说他们在上次月坠中拯救了世界,用一切愿望皆可实现的神的法典。”
“遗憾的是,我的理论唯独没有讨论这个可能性。我没有叙述任何关于阻止灾难的方法。而且我想也阻止不了。不过大体上我也能想出来其后的结果。既然世界有被月亮撞击过的经历,那时候虽然文明也几乎被毁灭,不过,我们人类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而且,世界上其他的生物也没有因此而消灭,按文献的说法,上一次月坠仅仅是千年以前。你也已经活了数百年了吧?”
“问一个女士年龄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哦,博士。嗯,大体上按照记忆,我应该活了两百年左右了。不过,千年以前的事情我也同样不知道。”
狼灵是超越自然常理的生命精华,是上次月坠所造就的奇迹之一。文献都这么说。不过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白方这一个狼灵。
“我为我的无礼行为道歉。我并不是希望你能知道千年之前的事情。我只是想问你,从你生存的年代开始,一切活物和现在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吗?”
“基本没有。我也算是见证过诸多生命诞生消逝的存在。”
“对了,这个就是关键点。你的观察和我的考察一致。虽然两百年不算什么特别长的时间,但是生命的形式依旧没有变化也可以说明些问题。上一次月坠并没有让生命全部消失,该活下来的全部活着,而且,虽然文明遭到毁灭,却在同样短暂的千年间恢复,而月坠之前的文明据考古至少有数万年埃所以我相信,月坠事件根本不是灾难,而是某种形式,某种手段。至于说目的是什么,保守估计应该是对生命的一种选择,对文明的再造。所以,就算第二次月坠来临了,我想结果和上次也差不多,世界不会毁灭。这么久了,难道从来没人考据过,这个大陆为什么叫做‘月坠大陆’?很简单,无论哪个年代的文明,都是由月坠事件来形成的。而不同形式的统治制度,也是由这种残酷的方式造就的。”
“那么,神和主,以及教廷所拥有的法典呢?”
“可能是骗局吧,不过,更可能的是上次月坠所造就的制度,而这次月坠将要摧毁这个制度。反复轮回,让文明进步。这是一种胁迫。”
“那么,背后操纵者呢?”
“谁知道。大概,是真神吧。真正的,操控一切的主宰。”
我说到这里,很自然地停了下来。因为我们之间从来没说过这种话。毕竟,最初我们的目的只是快乐的生活罢了。她甚至想让我见证她的死亡,而我也同她约定,我的死亡由她见证。我们之间从没有达成过任何约定,除了死亡。
“好头痛哦……你的这些理论……不过,说实话我并没有多少兴趣了解什么世界的真相之类的,我只是关心,我的羊倌朋友,已经没有一只羊的羊倌朋友,你的真相是什么呢?你希望,如何面对这一切呢?”
白方少有的收起了她那迷人的笑容。自从我认识她,她的笑容就代表了我所熟知的她的一切。温柔的笑也好,嘲讽的笑也好,开心的笑也好,没落的笑也好,自嘲的笑也好,悲伤的笑也好……笑容就是她的一切。我喜欢的,那抹笑容。
“不要,这么认真地,看着我。”
我几乎一字一顿,可是她还是没有露出她的笑容。
“好吧,我告诉你。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面对。我只是,讨厌被主宰罢了。”
“就算,对方是命运,对方是神,对方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对方是,说极端一些吧,我这个友人?你都不希望,被主宰吗?”
“……没有任何疑问。我生来如此。”
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面对白方。
面对,我唯一的友人。
“你真是恶魔。”她终于笑了,“不过,我同样是恶魔。或者说,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完美的恶魔哦。唉,我果然不能长久地对自己喜爱的人扮黑脸,太累了,比昨天晚上还要累。不过,心情总算是舒畅了,我们一起回那尔斯城吧,至少把乌尔里卡学士送回去,她是无辜的。”
“不想吃她了?昨天明明叼在嘴里的。”我也感到一阵轻松。
“你说笑了。”
其实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的说笑的。
仅仅依靠那些虚无缥缈的戏言来生活。
可惜,神不允许。
而我,也不允许神来否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