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百人千面难知心
闹鬼的事越传越广，越传越玄乎，最后传到了老鸨耳里。
老鸨把几个嘴碎的丫头统统教训了一番，又传下话来：“藏香楼向来清清白白做生意，哪里来的恶鬼复仇？若是谁再乱传谣言，下人一律三十藤鞭，姑娘一律扣三个月月钱。”
老鸨一番铁腕处置之后，再也没人提起见鬼一事，传说中的白衣女鬼就此销声匿迹。
兮兮本就不信女鬼一说，自觉无关己事，每日只是专心作画。
这日，兮兮去了巧月房中替湘云领月钱，却是被巧月单独留了下来。
巧月替兮兮倒过茶水，捏了捏眉心，问道：“前段时间有丫头告你每天故意偷懒，另外还偷偷溜出了藏香楼。”
兮兮不作辩解，只是垂着头作出驯服的姿态，仔细听巧月的后文。因为她知道藏香楼不是法庭，不会什么都讲究事实依据、人证物证，急着解释只会让事情更糟。
果然，巧月接着道：“你是湘云的贴身丫头，偷没偷懒自有湘云来管教，这件事无甚要紧。只是关于私自出楼一事，却是严重得多。玉溪你是个聪明人，私奴叛主逃跑之后，便不是唐朝公民，不受唐朝律例保护，就算是被人打死也不会有人管，这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玉溪知道。”
“不管是湘云指使你替她做事，还是你自行偷溜出去，若是被娘知道了，必定是重罚，这件事你也应该是知道的。”
“玉溪知道。”
“你一向懂事听话，这一次我便帮你压下来，若是还有下次，你便自己到娘面前去解释吧。”说罢，从桌上拿了两枚金铢递给兮兮，道：“话我就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兮兮点头称是，低着头退出了房间。
不用多想，必是上次撞破自己偷溜出藏香楼的燕儿咽不下那口气，找巧月告了状，想要借巧月的手收拾自己。
好在自己聪明，先人一着地和掌柜的交代了让达仕代为交货的事宜，倒也不耽误事。只是以后好几年都不能再吃到街上的小吃了，颇为遗憾。
兮兮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望着高墙外的蓝天心中颇为伤感。
今天是腊月十五，马上就要过年了。
每年从腊月二十七开始城里都会连放三天烟火，提醒在外的游子赶紧回家。
到了三十夜所有人都会在家里和家人团聚，吃饺子守年。
到了子夜城里还会钟鼓齐鸣用以庆祝新的一年开始，人们会在钟鼓声中打开房门，走上街头向每一个遇到的人道贺新年。
家、家人，在哪里呢？
前一世的父母已经不能再相见。
这一世的娘早早的便去世了，兮兮甚至没能见到她长成什么模样，这一世的爹把自己养到三岁便失了踪影，到如今他是哪般模样已经模糊难辨。大伯父是个好人，却也拦不住大伯母要把自己卖掉，那个地方也不算家，大伯父、大伯母也不算家人，他们只是亲人。
唯一牵挂的便是表弟小跃，他是个好孩子，将来怕是会中状元的，有这样一个污秽丑陋的姐姐怕是会成为他人生的一个污点吧，如此还是不要相认的好。
兮兮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在这世界我竟是这般的无牵无挂，倒也自由自在。
这几年在藏香楼，新年都是和楼里的姐妹们一同度过。
虽然互称姐妹，但哪里有一丝亲情相维系？
自己为了替秀姐儿报仇牺牲了容貌设计陷害紫烟，本想借此机会逃过接客的命运。却被湘云告知，容貌有缺的小姐会被划作劣等娼妓分配到西厢去伺候走脚莽汉。
无奈之下暴露绘画的才艺，百般花费心思讨得老鸨和巧月的欢心，才能得保不被送去西厢。
阴差阳错却是让老鸨动了把自己捧上头牌的心思。
一心想做头牌的湘云未能达成所愿，反而让一心想要逃出青楼的自己夺了机会。自那时起，便同湘云有了隔阂，她的心思便越发的难以捉摸。
一同落入泥潭的姐妹都已生疏，更何况其他的女孩呢。
虽然嘴上不曾点破，但一直与自己保持距离，更在自己听不到的地方指指点点，当面却又满是笑脸。
所谓团年，只是让自己感觉更寂寞而已。
而今年，做了丫头，不知这年又是怎样一种过法呢？
空想却是没用的，走到那一步，一切会如何自然分明。
一点冰凉落在兮兮额上，伸手去摸，却是一点湿意染上指尖。
兮兮不禁抬头，只看见白色的天空中一片一片鹅绒一般的小雪花徐徐飘落。
落在发间、落在睫毛上、落在肩头，好像温柔的天使吻，兮兮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伸出双手，拢成碗状，去收集飞絮一般的雪花。
那雪花静无声息地栖息在掌心，很快便化作了晶莹的水珠。
雪越发的大了。
兮兮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达仕知道兮兮喜欢吃关东煮，领了工钱第一件事便是奔去小吃街替兮兮买上了一大份。
提了食盒去后院找兮兮，却是看到她在大雪中独自立着。
周围一片白茫，兮兮站在其中，好似一幅水墨画。
达仕不由想起从前书上读过的句子：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看得久了，便觉得她快要化作冰雪，和那些雪花一同乘风而去。
达仕不由得出声打破静默：“玉溪！”
兮兮闻声望去，发现是达仕，不由展颜一笑问道：“怎么了？”
达仕脸由下而上涨潮一般地红了起来，举起手中的食盒道：“我今天领了工钱，请你吃关东煮。”
兮兮笑意更浓：“好啊。”
说罢提着裙摆踩着积雪走了过来。
达仕道：“玉溪你身体不好，还是到厨房去吃罢。”
“放心，我穿的很厚实的。”
“寒气是一层一层地往里沁的，无论穿多少都要小心……”
“达仕……”兮兮突然严肃面容道：“我发现……”
达仕吓了一跳，问道：“我怎么了？”
兮兮故意捉弄道：“你好像我娘啊。”
达仕却是完全没听出重点，疑惑地问道：“你不是没见过你娘么？”
兮兮遗憾地摇摇头，道：“你这呆瓜，捉弄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
“玉溪，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笨？”
“唔，没有的事。你只是太老实而已啦。”
“你会讨厌这样的人么？”
“不会啊，不会耍花样的人自然是值得人喜欢的。”
达仕欣喜地问道：“这么说你会喜欢……”
却被兮兮打断：“达仕，这关东煮真好吃，谢谢你啊。”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未能问道自己想问的问题，达仕不由有点失落。
兮兮却像是没有注意到达仕的变化，笑道：“以后我都不能出去了，我要是嘴馋了，就拜托你帮忙跑腿咯。”
达仕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了：“怎么？被老鸨发现了么？”
“没，却是被巧月知道了。她已经警告过我了。”
“肯定是燕儿那个死丫头。”达仕比兮兮还要激动，捏着拳头就想去找燕儿：“我去给她点教训。”
兮兮拉住他道：“达仕，武力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不要冲动。”
达仕却道：“玉溪，你还不懂，我却是知道的，有些事情只能靠武力解决的，比如这件事。”
兮兮从未见过达仕这般凶狠的表情，虽然不是对自己，但还是吓得松开手，摇着头向后退了两步，道：“达仕，不要，我不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