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肆章
当夜,塞鲁瓦在公爵府舒适的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茜娜向他告别后径自回去睡觉了,之后公爵府的人也没有来刁难他,显然是被茜娜巧妙的掩饰了过去。塞鲁瓦明知道自己一定在无意中伤害了茜娜,却如坠入雾中,始终无法了解真相。
究竟是什么原因,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秘密,而这秘密一定跟茜娜的哥哥有关。
但是这一切迪达斯大公显然是不会告诉他的,而他的任务就只是陪着这个小公主,直到她的状况好转。
但是塞鲁瓦想要对症下药,想要快点让茜娜恢复,然后离开。
想到离开,不知为什么,他更睡不着了,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猛的坐起来。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塞鲁瓦走到床边,眺望着巴塞隆城的夜景,这里是四楼,从这里可以看到除了皇宫外其他的地方。
城里夜晚的冒险家们如蚂蚁一般在巴塞隆城的中心大街移动着。
这让塞鲁瓦想起了在龙御之城,“狂神”埃卡迪斯的宫殿里,他也是这么眺望着龙御之城的大街“龙之街”,然而他却跟那次一样,一样会为了无辜的死难者悲哀,完全无法快乐起来。
他丝毫不能从那里等到最高评议会傲视天下的快感,也不能从这里得到一点公爵府高高在上的感受,相反他觉得这个地方反而充满了悲伤。
一个失去亲身母亲的女孩,一个身处在摇篮里脆弱的女孩,一个等待救赎的女孩。
塞鲁瓦满脑子都是茜娜的身影,他推开窗子,希望从冷风中让他得到一丝的清醒。
突然,巴塞隆城西方向,广阔的魔兽森林里,似乎发生着巨大的骚乱。
“怎么回事,这么晚了,是什么样的冒险家在魔兽森林引发如此大的骚动。”塞鲁瓦从规模推测,这绝不是一两个冒险家,甚至不是一两个公会都能办到的。
原本塞鲁瓦是不该关心这些事情的,然而他突然想起了奥拉斯,他会不会为了前往龙御之城寻找自己而穿过魔兽森林。
不过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如果奥拉斯经过巴塞隆城的区域,一定会被索多统领的公爵府卫队发现。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塞鲁瓦决定不理会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冒险家,而且去魔兽森林的一般都是新手或者初级公会,该是跟他没有多大干系的。他准备关上窗子稍微睡上一会,但是这个时候,楼下守夜的仆人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魔兽森林里真的打起来了!”一个仆人道。
“没想到那么多公会竟然联合起来攻击一个初级公会,说是为了抢一个秘宝吧。”另一个人道。
虽然身处四楼,但是寂静的夜晚,他们的说话声仍能听的非常清晰。
塞鲁瓦的动作就在那时停住了。
塞鲁瓦心中想起了邪马兄弟会说过的双蛇缠绕的翡翠盒子,想起了菲尔那张无邪的笑脸,他几乎要探出头去,问个究竟。
但是这时候,紧凑的步伐声从围墙那边过来。仆人们止住了说话,巡夜的队伍,为首的正是索多。
“这么晚了叽叽喳喳在吵什么?不怕惊了老爷夫人和小姐吗?”索多怒斥道。
仆人们立刻唯唯诺诺,再不敢发声。
索多说完,带着巡夜的队伍离开了。
仆人们再不敢发声,塞鲁瓦亦坐回床头,心慌意乱,他多么希望不是自由之翼,然而那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
塞鲁瓦站起,几乎要冲出去,然而他不得不冷静下来。
公爵府不是说要离开就能离开的,何况是在如此的深夜。
要不去跟索多明说,不对,索多未必会相信,即使他会相信,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等天亮请示迪达斯大公,绝不会私自放自己离开。
塞鲁瓦感觉自己仿佛被囚禁在囚笼里,他只有望着西方的魔兽森林,直到战火渐渐消散,默默的为自由之翼的同伴们祈祷着。
虽然他们曾经那样的误会,但是在他心里,菲尔始终占据着不可动摇的地位。
是的,如果能遇到他们,解释清楚,菲尔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这个念头在塞鲁瓦心里重复了无数遍,塞鲁瓦突然感觉无力,他一下子跌倒在床上,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压力,如此的挂念着别人,他就这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很快,他就被巴塞隆城嘈杂的早晨惊醒。
天亮了?
塞鲁瓦赶紧穿上破旧的衣服,推开门,但是门口有两个仆人却拦住了他。
“塞鲁瓦先生,现在还未到早餐的时间,请您…”
“让开!”塞鲁瓦粗暴的推开仆人,奔下楼去。
推开楼下的大门,塞鲁瓦禁直往庭院里奔去,仿佛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仆人们手忙脚乱的来阻拦塞鲁瓦,其他人则通知迪达斯大公去了。
“别拦我。”塞鲁瓦大叫道:“我要离开,我还有事。”
“那也请禀告了老爷才行啊。”仆人的管家道。
“不行,我的朋友们还在受难,我怎么能留下,你让开!”塞鲁瓦大力的推开仆人管家。
“你干什么!”一声怒喝响起,满脸怒容的迪达斯大公仍穿着贵族的睡衣,愤怒的拦在了塞鲁瓦的前面。
在大公面前,塞鲁瓦只能尽力的道:“我要走,我要走还不行吗?我要去见我的朋友!”
“你是说自由之翼?”迪达斯大公替他说了出来。
塞鲁瓦满脸诧异,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哼,那些抛弃你的人也配称为朋友吗!”迪达斯大公大声的呵斥道。
塞鲁瓦想起来了,以大公的势力,想要查知那天在萨马拉渔村的小镇上发生的一切一定易如反掌。他必定是事后调查他和奥拉斯的时候查到的。
但是跟邪马兄弟会一样,唯一无法确定的只有他和菲尔的关系而非奥拉斯和蒂亚之间给人产生的误会。
塞鲁瓦涌起最后的希望,道:“那是我朋友的爱人,至少让我去救他们,再回来可以吗?”
迪达斯大公仿佛露出了一丝冷笑:“还想骗我?朋友的爱人?你想见的是那个小贱人吧?!”
塞鲁瓦的怒火在一刹那点燃,他已经忘记了眼前的人是布鲁斯帝国权利顶端的大公,是一个对冒险家有绝对生杀大权的人,忘记了权利下等级制度的差异,在他眼里,眼前这个人,侮辱了深爱着他的女人,仅此而已。
“绝不允许你侮辱他!”塞鲁瓦大吼一声,全身火焰从身体四处向外分散开来,手指一动,“破军”滑落手中。
迪达斯大公只是冷笑了一声。不知多久没有见过胆敢向他挥动刀刃的冒险家,他涌起了新鲜的感觉,更多的是觉得好笑罢了。
塞鲁瓦举起破军,全身爆发着火焰向迪达斯大公冲来。
突然一个人影冲到迪达斯大公身前,一记强有力的右拳重击破开火焰,笔直的打中塞鲁瓦的小腹。
塞鲁瓦哇的吐血,紧接着头顶上一只大手将他压倒在地,遭到重击的塞鲁瓦火焰立刻消散无形,他咬着牙扭头看去,正是索多紧紧的按着他。
“你这条狗!”塞鲁瓦几乎咬碎牙齿般怒骂道。
索多恍如未闻,他一边压着塞鲁瓦的头一边单膝跪地,恭敬的道:“主人,此人胆敢如此无礼,让属下杀了他。”
“不用,”迪达斯大公冷冷的道:“把他关进水牢,跟我作对?!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是!”索多说完,命令仆人直接将塞鲁瓦捆绑起来。
塞鲁瓦抬起头,愤怒的看着迪达斯大公。
“等等。”这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去,露琦公爵夫人从大楼里推门而出,婀娜多姿的向这边走来。
“干嘛?”迪达斯大公随口道。
“干嘛生那么大的火。”露琦说着,一只手搂住大公的脖子,大公顺着她的方向绕了圈,成为背对着塞鲁瓦,窃窃私语。
“要是真把这小子大刑伺候了,不怕你女儿再也不理你。”露琦悄声道。
想到茜娜,迪达斯大公不禁面露难色,沉声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已经对他这么客气了,难不成要我求他?”
露琦笑道:“硬来就可以吗,我看这小子骨头硬的很,可不像你养的那些条狗,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那你说怎么办?”想到自己的女儿,迪达斯大公双手一摊。
“放心吧。”露琦轻拍他的后背,“把这小子交给我吧,保管让他服服帖帖的。”
迪达斯大公看到露琦狐狸精一般的微笑,心想这女人定然是有了好主意,无奈的道:“好吧,就看你的。”说完挥挥手,示意索多将塞鲁瓦放开。
解开绳索,塞鲁瓦仍怒气冲冲,不过情知在公爵面前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比起刚才好多了。也幸好迪达斯大公没有再说出侮辱的话来。
“小子,看在娜娜的份上,我先饶了你,给我想清楚了。”说完,迪达斯大公双手一摆,一众仆人跟着身后,回房间里去了。
“来人,把他带到西院的卧室。”在露琦的命令下,塞鲁瓦在推推攘攘下,带到了位于大公及夫人休息卧室的隔壁间。
从卧室的格局来看,其空间宽广程度可堪比普通贵族的整个大厅。精致的大床摆放在西侧中央,周围的柜橱桌椅整齐而有序,落地窗帘长长的向两边展开,左右夹住了两扇巨大的窗户。整个房间给人以大气的感觉,显示出房间主人过人的气度。
整个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看来时常有人来打扫,但偏偏给人一种长久没有人居住的感觉。
塞鲁瓦怒气冲冲的坐在了沙发上,一声不吭。他现在无计可施,只好暗自生着闷气。看情形,迪达斯大公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了。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看着露琦夫人尾随着他进入房间,他生气的冲她怒吼道。
“不要着急,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只是想请你听一个故事。”露琦出了奇的没有丝毫生气,反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我不想听什么故事,你们这些强盗!”塞鲁瓦说着,同时想到这些强盗正是抢走了他的自由。
露琦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拿起个金色的酒杯道,“如果你听完这个故事,我们就放任你离开,我保证,连老爷都不会来阻止你。”
塞鲁瓦听得一愣,看露琦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只是听一个故事,就能换回自由,这是多么便宜的事啊。
“你说真的?”塞鲁瓦冷静下来。
露琦肯定的点点头,看着那张巨大的精致大床,她收敛的笑容,仿佛集中精神将记忆从遥远的地方呼唤回来,开始讲述一个曾经的故事。
“那一年,茜娜刚好八岁。”露琦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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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的一个下午,茜娜欢快的在草坪上玩耍。身为大公的女儿,她是如此无忧无虑,从来不会想到杀戮与死亡,即使是最简单的伤害,仿佛远离了她的身上。
再过三天就是茜娜的八岁生日,迪达斯大公决定在那一天将稀世的一件神器加注到茜娜身上,那就是她现在所拥有的“国王的秘宝”之一,名为“猎鹰的屋脊”的神器。
那是个能够自我发动,保护主人免受任何敌意伤害的神器。
正在茜娜玩耍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主楼后门,缓缓的向草坪走来。
那个俊朗的男人,身穿笔挺的宫廷西服,颏下蓄了一缕乌黑的胡子,这个人正是茜娜的亲生哥哥,比她大了整整二十岁的盖尔卢梭。
茜娜完全没有发现哥哥的到来,在草坪上追逐着一对白色的蝴蝶,突然茜娜被抓住腋下高高的抱起,明媚的阳光下,茜娜一声惊呼,像是要飞了起来。
“哥哥!哇,好高啊!”茜娜欢快的叫着,盖尔卢梭亦露出喜悦的笑容。对他来说,茜娜是他唯一的快乐。
如今二十八岁的盖尔卢梭,身为年幼查理四世以下最有权力的辅臣之一,同时掌管着布鲁斯帝国海军与皇家狮鹫骑士部队,在文职上拥有与圣城直接交涉的特权,他的其中一位老师更是圣城五大教皇之一的至理系大教皇吉尔。
即使是他现在所拥有的权力都能直追他的父亲迪达斯大公。没有人会怀疑迪达斯大公的继任者就是他,何况他还如此的年轻。
盖尔卢梭给人的印象是严肃,严谨,认真,一丝不苟。但是却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面对茜娜的时候。
就在两人在草坪上玩耍的时候,突然侍者来传,迪达斯大公要盖尔卢梭去见他。
两人就这么分开。
之后的一整天,茜娜都没有见过哥哥。这在以前是不会出现的,除非盖尔卢梭需要远行,否则在巴塞隆城的日子,他总是会在家陪着茜娜,或是在晚餐后陪他玩耍。
不过当时的茜娜已经很懂事,她预料到哥哥一定是因为重要的事没办法来。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玩了一会,就乖乖的回房去了。
那一天公爵府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茜娜连迪达斯大公都没有看到。晚餐是露琦陪着她吃完的。
到了第二天晚上,茜娜在后院等了一个下午,到黄昏的时候,盖尔卢梭终于出现。他看起来很疲惫,不过看到茜娜,他还是涌起了笑容。他把茜娜抱到秋千上,像往常一样为她推着秋千。
茜娜一边欢快的摇晃着,一边问道:“哥哥,明天是我的生日了,你要送我什么?”
盖尔卢梭露出笑容:“放心吧,我的小公主,哥哥早就准备好了,会送你一个最好的礼物。”
“是什么啊!”茜娜高兴的问。
盖尔卢梭笑道:“明天你就知道了。”
茜娜却心急的想要知道,继续追问。不过盖尔卢梭就是不肯说,惹得茜娜停下秋千,去扯哥哥的领结,不过怎么也拉不到。两人嬉闹了一会,茜娜突然搂住盖尔卢梭的脖子,而哥哥则顺势将她从秋千上抱起来,向主楼走去。
那脚步却沉重的让人发抖,只是那时候的茜娜却无法感受。
“哥哥,娜娜还想玩一会呢。”茜娜虽然嘴上说着,不过似乎是有些累了,她甜甜的闭上眼睛。
“今天要早点休息哦,明天的生日你会很辛苦的。”盖尔卢梭说着。
怀中的小公主“嗯”了一声,就这么甜甜的睡着了。
翌日。
每年的生日对茜娜来说都是最大的节日,这一天她是永远的主角,就算是迪达斯大公也要对她言听计从。似乎是梦到了哥哥送她的神秘礼物,茜娜早早的醒来,在仆人的服侍下稍稍熟悉,就下楼去了。
来到主楼前的广场上,正看到盖尔卢梭和迪达斯大公说着话,主楼正面的水池边停着出行的马车。
“哥哥!”茜娜奔了过去,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今天是茜娜的生日,你要去哪里啊。”
盖尔卢梭蹲下身体,轻轻抚摸她秀丽卷曲的长头发,“我的小公主,哥哥今天还有工作,不过,我晚上一定会回来为你庆祝生日的。”
“真的吗?”茜娜高兴的道,突然又想到:“那礼物呢?”
盖尔卢梭伸出小指,与茜娜的小指勾到了一起,柔声道:“哥哥答应你,等你回来的时候,一定会把礼物给你的。”
茜娜高兴的伸出手来,做了一个V字型,“那我等你哦。”
盖尔卢梭站起身来,微笑着向她挥手告别,转身向马车走去。
这段清晨发生的小插曲,并没有引起茜娜的太过关注。她一整天都沉浸在欢乐中,一整天来访的客人中有来自布鲁斯帝国无数的贵族们,包括了另外两位大公,连当时年幼的皇帝查理四世也给她送来了巨大贺礼。因为这些人都知道迪达斯大公和盖尔卢梭对茜娜的宠爱,在帝都巴塞隆城,她甚至比皇族的公主们更得重视。
欢宴一直到晚餐后的深夜,餐后茜娜因为玩的累了,便到哥哥盖尔卢梭的房间里小睡了一会。大家都不愿吵醒这位尊贵的小公主,客人便纷纷与大公告别,直到深夜,兴奋过度的茜娜才醒过来。
外面喧闹的声音已经沉寂下来,茜娜想起了哥哥,这个时候哥哥还没有回来吗?
茜娜下了楼,仆人们忙了一天正在做最后的整理打扫,茜娜径自走到主楼前,赫然发现哥哥的马车已经停在了主楼前的水池边。
“哥哥已经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茜娜揉了揉眼睛,向周围寻找哥哥的身影。
不远处的辅楼底楼的正厅,亮着灯火。那是迪达斯大公与宫廷大臣及直系属下们的议事厅。
茜娜向议事厅走去,由远及近。
大厅里有两个人的影子,那不是哥哥还是爹爹吗?但是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茜娜看到哥哥的身影,什么都没有想,高兴的奔了过去。
大厅的门没有关,茜娜走到门前,里面传来了爹爹怒斥的声音。
茜娜很诧异,但是想到哥哥的礼物,她还是推开了门。
这个时候,她的眼前变成了红色,她的脸上洒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她用手摸去,那是血红的鲜血。
在她的眼前,迪达斯大公用一把细窄的短剑,刺穿了盖尔卢梭的心脏。
迪达斯大公朝这边望了过来,脸上因震惊而几乎扭曲。盖尔卢梭就这么倒了下去,在他临死前,他转过头来,看到了因惊吓而无法动弹,精神几乎崩溃的茜娜。
但是盖尔卢梭在临死的那一瞬间,还是向她露出了微笑。
尸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