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成始终放不下自己的心头大患，一心要把钟鸣从清水市公安局除去。清水市公安局于是传出许多对钟鸣不利的谣言，原公安局局长、现任的人大副主任又在此时向钟鸣发难，而无忧派出所所长酒后交通肇事撞死两人的事情更是把钟鸣推向四面楚歌的境地。
四十八
“作为清水市先富起来的一份子，我一直想尽先富起来的责任，我想把帮助政府为一些困难企业改制，安置一些工人作为有成集团的社会责任。其实这么些年有成集团一直在以各种方式回报着社会，通过这次参与清水钢铁厂的改制，我觉得这是企业发展和社会责任结合的一种好方法。但是企业不是慈善机构，如果做慈善的话，我出点钱就可以了，这些工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而现在这些工人都是有成集团的工人，我有责任让他们能够有一个足以养家的工作岗位。所以，第一希望政府能够对有成集团多帮助一些，多给些政策，譬如，安置多少下岗工人可以享受哪些税收的减免政策，只有企业发展好，才能吸纳更多的下岗工人。
第二，李省长在这里，我也大着胆子说一句，其实也是代表我们很多私营企业主的想法。当初，我们刚开始发财的时候，一是个人有点闯劲儿，二是多少都钻了些政策和法律上的漏洞，其实这也不全怪我们，当时的制度也不如现在的严密。现在我们想发展，但心里头总是悬着，担心哪一天政府会跟我们翻旧账，有时候就在想，与其继续奋斗不如现在享受，反正我们挣得钱也够自己花了，何必再开这个厂开那个公司呢。譬如我就有些想法，什么公安、税务的少数人总是对我们这些私营企业有些偏见。哦，我说的是极少数人，其实政府这一方面给我们的帮助是很大的。说白了，我们需要颗‘定心丸’，这样发展起来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李省长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李有成是参照自己秘书写的发言稿然后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想法加了进去。毫无疑问，自己被监视的现实让他如坐针毡，这次是一次机会，他想试一试，他事先没跟任何人通气，其实他也没法跟任何人通气，一是他不能说出自己的真实用意，二是除了刘子寒，市里任何一个领导，包括戴斌都不会允许他在这个场合讲出这些话来，就连刘子寒，李有成心里也没有把握。
李有成这一席话听得宋之杰心里咯噔一下，这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表面上说的是私营企业的“原罪”问题，其实是烘托出李有成对自己被调查的敌意。很明显的敌意，一是说明他知道公安在秘密调查有成集团，二是他不顾一切地利用这一次机会进行反击，难道是在座的哪一位给他出了这个点子，那这位出点子的人是不是与李平要举报的事情有关呢？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向李省长表达出他对清水市投资环境的不满。
戴斌被李有成的这番话弄得是云里雾里，他并不清楚公安在秘密调查有成集团的事情，事先他也简单看了下李有成的稿子，稿子里并没有那些敏感的话，否则他一定会改掉。李有成今天是哪根神经短路在这个场合说出这一番话来呢，即使是农民出身，但能把企业发展到这个地步，绝对不是个乱说话的人。难道他对宋之杰的成见真的深到那个程度，想借这个机会摆宋之杰一道，可是值得吗？宋之杰毕竟是市委书记啊。想到这里，他侧过眼神，悄悄扫了宋之杰一眼。只见宋之杰神态自若地在本子上记着，似乎在考虑什么。
也许只有刘子寒明白点什么，他朝李有成看了看，他也没想到李有成会在这个场合放这个炮，哎，事情都这样了，先看着吧，他也不说话。
李有成说完之后，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虽然李有成是个胆大的人，但得罪市里主要领导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番话是很得罪人的，权衡利弊他还是说出来了，现在只有静待下去，看究竟有什么结果。
李省长思考了一下，先咳嗽一声，打破李有成一番言论带来的沉寂。
“很高兴啊，李董事长的话一是很有水平，二是很实在。看来，我们现在的私营企业家们不但赚钱的本事大，思考问题的水平也很高啊。确实，私营企业如何做大做强一直是省里调研的课题，如果我们省每一个私营企业家都能像李董事长这样深入思考，政府的担子也就轻多了。下面我简单谈一下，也算代表省里表个态度，办公厅的同志记一下，媒体的同志也可以记，但别急着发表，最后由办公厅发通稿后再说。
一是政策问题，国家当年为了吸引外资，对本地企业和三资企业的优惠政策并不一样，这样双方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竞争水平也就不一样了。但目前这还是国家的政策，省里还一时半会儿变不了，但我相信，随着市场经济的进一步发展，国家有关部门肯定会考虑的。不过省里的有关部门，包括清水市委、市政府可以调研一下，譬如有成集团这样的本地企业安置下岗工人方面可以制定一些政策，要制定出政策吸引本地企业参与到国有困难企业的改制中去，要给人家一些实惠，人家才有兴趣嘛。
第二个问题有些复杂。正如李董事长刚才说的，很多私营企业家有这样的担心。我看啊，要一分为二来看，看过去是什么问题，性质要分清，这是关键。定心丸我一时还不能给你，但是你放心，企业的发展环境是政府当仁不让的职责，只要是合法经营的企业，政府坚决保驾护航，绝对不允许歧视。如果不能保障先富起来的李董事长们，那还有谁敢继续发财呢！”
李省长通俗的话语顿时引起场上大家一阵欢笑，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表面上就缓和下来了。
李省长停顿了一会儿，等大家的笑声静了下去，威严地扫视了对面清水市一批头头脑脑们后，然后继续说下去：“作为政府，一定要经常深入企业进行调研，千方百计地为企业解决后顾之忧，要切实为企业的发展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说到这里，李省长的话语严厉起来，“我们绝不允许我们的极少数部门、极少数人，为了一己之私对企业的发展设障碍，今天到会的部门还有清水市委、市政府，一定要认真对待这个问题。从今天调研情况来看，有成集团确实通过资产置换等方式解决了清水钢铁厂下岗职工的问题，但这是暂时的，如果企业自身不发展，要是再倒闭，这些工人安置问题不又要摆到我们的面前吗？所以对这些企业我们不但要扶上马，还要送一程，送一程不够，还要继续送下去，使他们走上良性循环的轨道。”
“通过今天的调研，我看清水钢铁厂的改制完全可以在全省作为经验，让别的地市也来学习，省里有关部门也要关注。下一步，清水市市委、市政府还要继续关注，把重点摆在如何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如何扶持好企业走上良性循环的轨道。”
李省长的话在掌声中结束了。宋之杰看看戴斌然后接过话，代表清水市委市政府表态性地就如何做好为企业服务创造良好发展环境说了几句。有成新型建材公司的现场调研就如此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宋之杰在面包车上坐在李省长的身边，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妥。调查并没有突破性的进展，没有确实根据说出来也没意思。倒是李省长开了口：“小宋啊，我看那个李董事长也是有感而发，这也确实是个问题，我看你呀要开拓思想，多和他们交流交流，发展是第一要务啊，很多问题，要依靠发展来解决啊！”“是，是。”宋之杰点头说着。心里想，看来钟鸣那里先暂时停停吧。
钟鸣坐在开道的警卫车里面，他也在思考，汇报会上，职司警卫工作的他远远地和市警卫处长坐在后面，但会上的发言他也听得一清二楚。李有成这步棋是在“将军”，主要是“将”公安局的“军”，话里话外很清楚，他知道公安局在秘密调查他，因为从表面上关于李平死因的调查已经告一段落了。虽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是谁走漏了风声呢，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是钟鸣迫切想知道的。长期的公安工作让他有着惊人的思维能力，但无论是正向还是逆向梳理，他都无法证明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因为每个环节都有出问题的可能，而每个环节都有不出问题的把握。他始终不会想到是自己的副手黄江北在偶然的机会里发现的，而随后告诉了刘子寒。
很明显，省长说了话，这事情就算宋之杰不正式告诉钟鸣，他也知道要缓一缓了，不但是因为形势的需要，而且还是侦查策略的需要，自己必须要梳理出暴露的环节，否则一旦李有成发现张茹在他那里卧底，甚至宋勤都有可能出事。
不出钟鸣的预料，在晚上陪同李省长观看清水市市容的过程中，宋之杰在没人的时候很明确地告诉钟鸣先停下来再说，言语里明显有些不高兴。钟鸣也无话可说，因为调查泄了密，根子肯定是出在公安局里。
简单的交谈之后，钟鸣看着离去的宋之杰，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前期辛苦的工作很有可能化为乌有，他心里有些不甘。侦破案件，特别是侦破命案对一个长期从事公安工作的人来说几乎是一个致命的诱惑，抽丝剥茧、侦缉真凶就是警察的艺术，面对残缺的作品，钟鸣只有长叹。
四十九
第二天的下午，李省长结束了清水市的调研之行回省城了。
随之而来的是全省各地市前来考察的代表团，甚至有邻省的地市代表团，省报的主要版面也刊发介绍清水钢铁厂改制的经验。清水市这一次是出尽了风头，市长戴斌也出尽了风头，热情地接待着各地的同仁，频频向各地市的领导介绍经验。宋之杰也恰到好处地分享着这一成绩，出台了一份《清水市委、市政府关于加强服务民营经济的十条措施》，伴随着清水钢铁厂改制成功经验的推广，也上了省报的头版，受到了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的首肯。前后两个多月时间，书记忙着介绍创造投资环境的经验，市长介绍企业改制经验，一时间迎来送往，忙得是不亦乐乎。
随之而来的是市里接待费用的严重超支，每个兄弟地市来都要安排吃住，临走还要备些土特产，而且由于连续接待，市里很多工作都落下不少，慢慢的宋之杰和戴斌都意识到这一点，一边逐渐从接待工作中抽身，一边又把心思回到主要工作上去。
经过这次调研的风波，市委书记宋之杰经过认真的思索，决定还是要借着这股东风，一是把有成集团这面竖起来的旗帜打好，二是要认真深化寻求本地企业参与改制困难国企的改革，有些事情还是要先撂下。这些想法同戴斌完全一致，一次不带着任何成见的谈话，宋之杰和戴斌两个人就当前的一些工作交换了意见，酝酿起清水市国有和集体企业改制的新一轮高潮。
两个人都清楚地知道，经过这次轰轰烈烈的经验推广，事实上已经把两个人未来的政治命运捆绑在一起，改制工作推行得好，两个人很有可能在政治上有一次显而易见的进步，而如果失败，所有的责任将毫不留情地由他们两个人去承担，这个代价是两个人所不愿见到的，因此，清水市政坛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
而这两个月里，钟鸣一方面自查着所有环节，另一方面，他把张茹从有成集团撤了出来，并把所有针对有成集团的调查都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