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和小姐们被下人送去上学了,丫环撤走了剩饭剩菜,将屋子打扫干净也都退了下去。
杨氏抱着一个绿釉牡丹缠枝手炉躺在软榻上养神,张妈坐在旁边拨弄炉子里的碳火。
冷不丁地杨氏开了口,自语般地念叨着:“前年,老爷在苏州河北岸买了一块地皮建立了纱厂,买机器,招工人,热火朝天地干了三个月,谁知进口布料从海外运来充盈了市场,厂里的产品滞销,虽然经过老爷的努力最后都卖了出去,却赔了一大笔。去年,纱厂工人和电车公司以及船舶公司的工人一起罢工,耽误了一批订单的交货日期,光是违约金就赔了五千两。今年一年虽然没赔,可建纱厂购机器的本钱呢?说到底还是赔了。生意这样不顺,我真怕有一天……”
“太太想哪儿去了?就算厂子不行,咱们还有铺子呢。”张妈放下铁钳,宽慰着。
“多少铺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连年不顺,你说……是不是凉澄克的?”
张妈低着头说,“我也说不清楚,就算凉澄小姐不是陆府的克星,也是您和大少爷云小姐的拦路石,自她来,生生将您和大少爷、云小姐的福给夺了去,尤其是老爷的关爱。最好是找个破解之法,免得将来出事。”
“出事?”杨氏仿佛自言自语,“若云儿和家栋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别怪我不顾念亲戚情份……”
张妈抬头,“哪能到那个份儿上?世间万物皆相生相克,不论什么都有破解之法,太太别担心,择个吉日,奴婢陪您去静安寺。”
“真的能破吗?”杨氏半信半疑。
“能的。”张妈肯定道,“凉澄小姐没犯什么错,您能把她怎么样?您不想想,就算您狠下心……也会葬送和老爷的情份。”
杨氏摩挲着暖炉的手紧了紧,说了句,“那就找个破解之法吧。”然后就没再说话。
张妈妈添了几块银丝碳,便悄悄地退下去做事。
软榻上的杨氏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着玻璃窗外的霜花。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着如何让自己的一双儿女飞上枝头,好解解自己心内的压抑。
过了年,紫云就十一岁了,若是前些年,这个年纪便可以议亲,接下来便是换庚帖,合八字,选日子,一般过个一两年,就能成亲了。
如今的人,尤其是有钱人,都不希望孩子太早出嫁,女孩子出嫁的年龄推到了十五六岁。
她也希望女儿多在自己身边呆几年,可上头有陆紫涵和陆凉澄,她不得不早早为紫云的婚事计划筹谋。
想起上个月收到的那封信,她的心里很是欢喜,如果顺利,云儿的婚事很快就能落定,陆府将会迎来一个新的繁盛时期,就算老爷的厂子赔了,铺子没了,她也不会再害怕。
再破了陆凉澄这个克星的晦气,陆府的将来便会迎来真正的富贵。
想到这些,杨氏舒了口气,眼角露出一丝笑容。
车夫将凉澄,紫涵,紫云与家栋送到了学校,家栋和他们道了再见进去圣约翰书院,她们三个则进了圣玛丽娅女中的校门。
圣玛丽娅女中是基督教会学校,教育体制与中国传统的私塾及后来的学校都不一样,每天都会学习《圣经》,国学则读《四书》,其他时间学习纺织,缝纫,烹调,园艺等课程,这些课程可以自由选择,可以学一个,也可以学几个,近几年又加了算术和刺绣,去年时候学校添了师范科,建了图书馆,分成英文部,中文部和音乐部,每个科目八年学制。
整个校园的建筑呈古希腊风格,虽然规模不及二十一世纪的学院,但布局和环境都让人赏心悦目。
上了学,凉澄才觉得自己与以前的生活近了一些。
而且,相比自己所读过的九年制义务教育以及后来的高中和大学,她更喜欢圣玛亚娅女中,因为这里不用学令她头痛的物理,化学以及深奥的涵数公式等东西。
刚进学校,凉澄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紫涵!凉澄!”
凉澄转头,只见苏碧雪正抱着本书朝她们跑来。
一旁的紫云噘了嘴,说了声,“我先走了。”便独自去教室了。
苏碧雪是她们的同学,也是好朋友,苏家做药材生意,在江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苏碧雪是苏家最小的女儿,有幸生在这个女性解放的年代,才有机会到圣玛亚娅女中读书。
苏碧雪今年十五岁,身材高挑,鹅蛋脸,柳叶眉,除了细长的眼睛使她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疲倦外,她算得上一个美女。
苏碧雪在家也是娇娇女,因此和同是父母掌心宝的紫云有些同性相斥,两个人都看对方不怎么顺眼,所以刚才紫云见苏碧雪来,便不高兴地先走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们!”苏碧雪拉了拉脖子上的红色针织围脖,神秘地说。
紫涵只是抬起眼睛看她,并不说话,凉澄已经二十八岁的人了,对小女生所谓的好消息并不怎么感冒,但是紫涵一向少言,她再不说话,难免让人家苏碧雪尴尬,她便问,“什么好消息啊?”
苏碧雪凑近一些,“今年元旦学校打算排一出《罗密欧与朱丽叶》!”
紫涵的眼睛闪了闪。
凉澄只是淡淡笑了笑,学校排剧庆祝节日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苏碧雪朝她挑了挑眉,她突然想起这是一九一零年,隔壁的圣约翰书院里的男生和圣玛丽娅女中的女生只有在每个星期日做礼拜时才能够在教堂见面,还不准交谈,如果参加《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排练,就意味着从现在到元旦这段时间内,可以天天和男生在一起,还能畅所欲言,甚至有亲密接触。
凉澄笑了一声,“你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看来不管哪个时代,女孩子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苏碧雪眼睛睁大,噘着嘴说,“我可是为你着想,难道你不想和田永坤同台吗?”
田永坤是谁?
虽然凉澄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是作为一个看着电视剧和小说的狗血桥段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女人,她敏锐地猜到,田永坤是她的梦中情、人。
凉澄作羞涩状用胳膊碰苏碧雪一下,“我看想和他同台的是你吧,别扯上我。”
“难道你不想吗?”苏碧雪反问。
“凉澄,这是个好机会。”不爱说话的紫涵也开了口。
凉澄的嘴角扯了扯,就算她对十几岁的男生没兴趣,也得装一装,以免被人怀疑身份。
她笑了笑,“我是想参加演出,不过我只是想玩玩,当然,和帅哥同台就更好了。”
紫涵的脸一红,微低了头。
苏碧雪暧、昧地看着凉澄,“嘴硬什么,还帅……哥……我早就看出你是假正经。”
凉澄心内大喊冤枉,难道在这个年代“帅哥”这个词语很具挑逗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