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娘娘……”
“娘娘……”
昆仑山。
女娲坐在黄泉镜旁，十指灵巧地摆弄着泥团。成千上万的小泥人围在她脚边，腆着小脸求抱抱。因为是粗泥捏成的，大部分都肤色黝黑或者腊黄，虽然极力做出卖萌的表情，看上去实在不是那么得惹人怜惜。
这些都是女娲的手艺。
与伏羲捏出来的那些泥偶相比，就长相而言，简直是天壤之别。
蛇尾卷着陶杯送至女娲嘴边，她张嘴嘬了一口泉水，重新注视着黄泉镜，兴致勃勃地看“戏”——混沌化形成少年，一龙一蛇争着抢着为他孵蛋。
那颗蛋，是颗石头蛋蛋。
虽然是颗石头蛋蛋，其中却蕴藏着混沌足足三千年的修为与天地灵气。
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这颗石蛋本来是准提、接引这对师兄弟为了逃脱束缚，拿来忽悠大肉虫子的。怎会突然孕育结胎了呢，这倒是奇怪了？
石散成沙，沙碎为砂，砂吹化尘，尘归于土。女娲想到，倘若连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也能孕育石胎，炼出神智，那她这些黄泥捏成的偶人，也得了她与伏羲的一口灵气，为何造出来的只是无灵智的傀儡……
这就是盘古血脉直系后裔与尸体衍生物的不同所在么？
数只泥偶拽着女娲的衣摆往上攀援，没一会，一只僵着手脚摔下去，碎成一堆泥渣。其它泥偶恍若未察般，嘤嘤叫着继续方才的举动。
无口，无心，无表情。
“唉。”女娲垂手压了压这些小混帐的脑袋，倍感头疼。天道给这姐弟俩定的大道，是造人。造人成功，他们便能成圣。只差最后一步了……
女娲望着黄泉镜中的混沌，陷入了沉思。
大肉虫子猛然打了个喷嚏，伏羲忙掏出他小时候惯用的手帕递了过去。方方正正的一块红色小丝帕，还是伏羲养的蚕，日夜采桑喂养，至化蛹结茧，又辛辛苦苦绞了丝，染了色，一经一纬织就。
混沌喜欢艳丽的色彩，一眼就被这抹柔软的红色抓住了视线。
看着他将手帕将过，埋在其中深深吸气，伏羲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当目光掉转向敖戡时，绿发青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伏羲想起混沌给他的那个“舌吻”，眼神冷了冷，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龙族事务繁忙，孵蛋这等杂事怎敢劳烦龙王。请回吧。”
对方明明在笑，眼神却不是一般的很吓龙。但敖戡并不想这么轻易地败退，“不、不……被“轻薄”的我还没找混沌讨帐呢，就这样滚了，我堂堂龙族一族之长的颜面何在！”
听到自己的种族名称，混沌“哦”了一声。手帕中传来熟悉的味道，是奶味混合着桃子的果香。比起这个，青龙身上的龙涎香便不是那么合他的心意了。
咕噜噜噜……
闻着闻着，他的腹中一阵长鸣。
伏羲走出一步，有意无意地把他挡在了自己身后，笑看着敖戡。“你若现在走，今日之事我伏羲保证绝不会传出去只言片语。否则，我只能让整个大荒都知道……世间再无青龙。”
敖戡震惊地捕捉到伏羲眼中的杀气。站在他头顶的土拨鼠用同样的动作，抱着肩膀，怒目瞪着敖戡，仿佛在说“敢抢走我的大肉虫子，打死他，算我的！”
“嗯……嗯……”敖戡犹豫了半刻，决定还是走为上策。
拨腿想溜，龙尾被人拽住了。
“啊。我饿了。”
“嗯？”伏羲与土拨鼠回头瞅着莲纹黑袍的少年，他摸着肚子，露出困恼的神色。虽然还是板着张脸，但那个他们所熟悉的大肉虫子终于回来了。
强大的威势压得青龙露出了原形，混沌捉住了它的尾巴。怎么可能让他中意的灵兽就这么跑了？混沌听不太懂这个原形为白蛇的妖怪到底是谁，为何要逼走敖戡，但对方这般缠着自己不放，令他颇是不悦。
这种不悦也并不是厌恶或者是憎恨某一个特定的对象，只是槽点分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导致少年们特别敏感、容易乍毛而已。
到了青春期的孩子，自然而然便会开始叛逆，跟父母的关系也不由自主地变得紧张起来。
都怪荷尔蒙的影响。
“你，跟我走。你们，离我远点。”混沌像牵着小朋友一般牵住敖戡的尾巴，撇下伏羲与土拨鼠，转瞬便驾云往南而去。
远远地，一只金翅大鹏鸟展翅跟随其后，也往南而去。
伏羲傻眼了，土拨鼠鼓着泪泡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远去的主人，“吱吱吱吱吱吱吱吱”着悲痛地嗷叫起来。
“好了好了。我会再想办法的……”伏羲抬手拍拍趴在头顶嚎啕大哭的桃核小怪，无奈地叹气。
混沌骑着青龙来到南溟时，已经是天光渐落、夕阳斜下的时辰。红通通的夕阳浸在海水中，海平面被映染得血红一片。混沌驱使青龙降落在阎浮提树上，图南偷偷摸摸地跟着他们，停在另一根树枝上。
一只金蝉被蜘蛛网网住了，抖着翅膀嗡嗡个不停。
混沌嫌它吵得狠，随手把网撕开，金蝉逃脱，嗡嗡着绕着少年周身飞了一圈，重新钻入叶丛。
“我饿了。”
说着，敖戡只感觉到自己被脑袋朝下地甩入海水中。混沌拽着龙尾蹲坐在树枝上，举着龙尾，盯住水面，一眨不眨。像是在……钓鱼？！金鹏鸟望见这一幕，心里油然而来的，唯有这一个念头。
混沌的的确确是在钓鱼。
钓杆是青龙。
鱼饵也是青龙。
图南化为人形，悄悄滑入水中，朝青龙游去。早就发现族长的龙民守卫们聚在青龙脑袋周围，好奇地围观。
“族长大人是要钓鱼吗？”
“这样真的能钓到鲲鱼吗？”
“要是可以的话，我们也试试吧……”
“啊，以后就能守树待鱼了！太好了……”
图南流汗：“……”
一群龙民口水哗哗直流，围着族长打转。
“喂！我说你们这帮小子！说什么风凉话！滚滚滚！鱼全都被你们吓跑了！”敖戡被他们吵得头晕，怒吼了一声，把他们全赶跑了。
虽然总觉得这番话里有什么重点被搞错了，不过族长还是这么中气十足，龙精虎猛，着实可喜。龙民守卫们纷纷以“我们这就回去巡海，族长大人您请继续安心钓鱼”为理由告辞，实则偷偷躲在岩礁后，想知道这种钓鱼法究竟能不能成功地钓上鱼来。
图南再一次地流汗：“……”
龙民已经散去，他犹豫着要不要现身救龙，敖戡已经发现了他。
“你走吧。”
“我可还没说要救你之类的话。”
“……哦。”
幸好有龙鳞的遮掩，看不出敖戡闹了个红脸。
“呃嗯，那个，我当然是为了救你才跟来的！”图南忙解释道。
敖戡脑子里蓦地飘出一个念头，图南的吻技没有混沌好。有比较，才得出真知。金鹏族族长果真是个雏儿吧？果真是个雏儿吧？果真是个雏儿吧？
……等等！他为啥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青龙甩着龙须，恼羞成怒：“滚滚滚！谁要你救了！”
图南略尴尬，挠挠脸，闪身躲回岩礁后。
鲲鹏与谛听是近亲，天地的第一只鲲鹏无偶可配，就与一只谛听兽结成了伴侣。血统纯正的谛听自然能听辩天下各种声音，而金鹏除了吃龙，也有一项听到别人心声的天赋。这项天赋或强或弱，随着继承自谛听的血缘逐渐稀薄，也渐至消失。
图南能当上一族族长，靠的也是拥有这项天赋。他总知道如何讨好老族长，说些令同族们心悦诚服的话。他也知道，敖戡并不是真心地讨厌他，当然，也根本不喜欢他。
海水归于平面。
檀金色的花瓣打着旋落下，面容妖异艳丽的少年垂目望着水面，静坐如山。
鹏鸟的幼崽——鲲鱼们成群结伴游过来凑热闹。图南顿时大汗，窘迫得像是被人揭穿了老底。他早该想到的！没错，他族中的鹏鸟们与龙民也是半斤八两，智商相当感人！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族中的晚辈这样，成为别人的口腹之食？
图南自然是办不到的。
可是，总不好让青龙一直被挟持吧？
图南挑了头最瘦的鲲，驱赶向青龙。“宝贝儿……呃，敖戡，你拿这个去交差吧。”
青龙瞪他，目光频频扫向最肥美的那一头大鱼。虽然天道规定弱肉强食，可是谁都知道长得个大肉多、膘肥体壮的，才好吃！
图南连连摇头：“那个不行！它都已经长出翅骨了！是我族中最有可能羽化成鹏的后辈！”
青龙盯着大肥鱼舔唇，非常坚持。
图南继续摇头：“不行，绝对不行……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了……”
青龙白了他一眼，决定主动出击，他一甩脑袋，猛地整条龙坠进了深海。尾巴那头，混沌不知何时放开了手。阎浮树上，伏羲捧着一颗脸盆大的甜桃，成功地收买了大肉虫子。
“饿了？你先吃颗桃垫垫。我这就给你捉鱼去。”伏羲把怀揣数颗小桃子的土拨鼠放在树枝上，额头还冒着热汗，转身便跳下了南溟冰凉的海水中。
想抓住这只大肉虫子的心，必须先抓住它的胃啊。这是伏羲做了多年虫奴的豢养心得。
图南只看见白蛇的身影闪电般冲过来，咬了青龙一开始看中的那头肥鲲便跑。做起捕渔的事来，十分之雷厉风行。明明鲲鹏才是位于食物链上方的生物啊，为何区区一条白蛇也能如此凌辱他的同族！
不甘心啊！
青龙口水哗哗地往海面游去，图南忙拽住龙尾扯了回来，“你好不容易才摆脱了那只大肉虫子，还送上门去做甚？”
敖戡化出人形，委屈：“可是，伏羲烤的鱼真的很好吃……”
不管是不是琉璃珠的影响，图南此刻觉得，这只吃货傻龙真是可爱至极。
“烤鸡翅更好吃，不如你吃这个，宝贝儿……”图南笑着凑了上去，叼住他的唇。
“借个火。”敖戡被人从身后猛地一扯，变回了原形青龙。混沌拽住龙尾快速往上浮，树枝上，伏羲甩着蛇尾微笑。就在刚才，他用薄若蝉翼的鱼刺身攻略了大肉虫子。
少年把龙甩在干柴架起的大鱼前。
“本大王喜好甜口，你……”
“要记得涂花蜜对吧？知道啦知道啦……”
大肉虫子板着脸，再度不悦。他就是喜欢甜食，那又怎么了！哼！
望着站在火前细心给鱼刷花蜜的少年，他的心情又好转了。
啊，太阳……暖洋洋的……
好饿，好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