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摇曳的波光倒映出面容姣好的少年。
混沌皱了皱眉头,水影中的俊逸少年也跟着蹙起细长的柳眉。怪异的是,不知为何眉头顶着两团圆圆的烟墨。眼角周边也晕染着烟墨色,两撇弯曲的妖纹悬在眼睛下方,仿佛墨色泪迹蜿蜒而落。
大肉虫子伐开心,并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化形之后的样貌。
“哎……”他四肢摊平,躺在丝绒般的细浪银沙上,望着天空出神。不过须臾,混沌便又觉得困了,迷迷瞪瞪地睡着。这些持续了三万年的化形雷劫,实在耗费了他不少体力。
浪涛声声。
远处的沙滩上,一金发青年把一绿发青年摁倒在地妄图强吻。绿发青年奋力抵抗,金发青年同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这年头想吃口肉真心是不太容易。两道身影势均力敌,交缠着在沙滩上打起滚来。
“放弃抵抗吧宝贝儿!你的身体可比你的嘴巴诚实多了!”金发青年调笑道。
“我呸!放你妈的狗屁!阴阳交和才是天地正道!”绿发青年怒吼,正是龙族族长敖戡。
怒火上来,用力一翻身,把图南压在身下。
对方拱起下身,顶了顶他的腰,笑得没皮没脸。“噢……原来你喜欢骑乘位。那你为何不直说呢,宝贝儿?”
敖戡陡然身体一僵,浑身躁热不安,一骨碌从这只色鸟身上滚下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绿发青年顿时满面通红,比起生气,更像是恼羞成怒,搁不下面子。
“图南!快把我的琉璃珠还来!”
这只色鸟一定是因为误吞他的琉璃珠才会变成这样的。敖戡心里清楚无比。
金发青年坐起身,衣裳、长发沾满碎碎的银沙砂,无损一丝俊美不说,周身更是被阳光晒得耀耀闪光。他无辜地看着敖戡,眼中是波澜荡漾的情意。“什么琉璃珠?莫说是一颗珠子,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也去替你寻了来。”
星海浮石一众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敖戡啐了他一口,“少扯开话题!我要那些浮在星海里的破石头做甚!把我的琉璃珠还来,你就会恢复正常了!也不会成天想着我想得睡不着……”
图南低低笑将起来,眼波流媚。“既然你明知道我这般是受了你的琉璃珠影响,为何不敢与我困觉呢?”
自从误食青龙额头那颗珠子入腹之后,金鹏鸟便得了一种“日不思饭,夜难成寐,不见敖戡,寝食难安”的病。琉璃珠是公龙的荷尔蒙结晶体,母龙吞下公龙的琉璃珠,受其中的雄性激素气息影响,需要日日与公龙交合,直至孕育龙蛋,才能再次吐出琉璃珠。
但是,敖戡死活不肯跟图南交合。
他非常坚持,那种嗯嗯啊啊的事情,必须要两情相悦才能做的——这位三观之端正,不愧为幼儿园园长,本性主淫的龙族之表率。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吐出琉璃珠,你们鲲鹏一族定有对策。反正,我是不可能将你视为配偶来交合的。”
金鹏鸟以龙民为食,误吞的琉璃珠又何止敖戡这一颗,像图南这般受影响的,千万年来却只出现过他一个。这三万年被图南厮缠,敖戡的情商再低也该体悟出对方的心思了,但敖戡是不可能接受的。
他喜欢孩子,他还想与母龙生十几二十几颗龙蛋,孵出一个幼儿园小班来。
想到一群头顶龙角的幼童甩着尾巴,围着自己打转,嚷嚷要抱抱的情景,敖戡的心都快酥化了。他因此又联想到了几万年前,阎浮提树上,捧着鱼肉与自己分享的那道小小身影。
混沌啊,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
敖戡正在南溟划水,感受到东胜神洲的动荡,才一路心急如焚地赶过来。中途却遇到这金鹏鸟,才被拖了一阵。
不管怎样,他觉得自己现在必须与图南说个清楚明白了。
“图南,男子与男子厮混终归不是正途。你我皆是一族之长,怎可纵性胡为?说到底,图南,你也不过是因为受琉璃珠的影响,才会昼夕之间对位于食物链下层的龙族产生爱意。”
这些都作不得真的,敖戡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莫要上当。谁又知道这鲲鹏族是不是打算圈养了龙族,驯服、养殖他们作为餐桌固定菜谱……若果真如此,他敖戡便是合族的罪人。
金发青年听了这话,爬起身,默不作声地拂去身上沾染的银砂。
“敖戡,你可懂,情为何物?”
“呃?”绿发青年瞠圆了眼睛,憨憨的又有些傻气。金发青年微微一笑,耀目得似金色的阳光在他眼中绽开。
图南走到敖戡面前。
“你的琉璃珠为我所吞,确实是个意外。但我喜欢你,却也是真的。你可知,母龙愿意吞下公龙的那颗琉璃珠,便是她接受了公龙的爱慕,愿意为对方生一颗龙蛋。倘若不吞珠子,母龙与公龙便不是两情相悦了么?这其中,情为因,蛋是果。吞珠子,不过是种仪式与手段罢了。”
对方一动不动,懵然不懂的神色。
用阴阳、男女之道来婉拒自己的心意,图南并不相信这样的借口。上古时代,洪荒蛮境,大家伙都还没有明确的纲常伦理的意识。说句真心话,无非是敖戡不喜欢他罢了。
图南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策略失误。这条青龙从来不识情滋味,他却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爱,说服对方相信自己是真心一片;可是要问图南,对敖戡的心动里,是不是能完全排除珠子的影响,他也无法确定……金发青年蓦地心生苦涩。
敖戡不甚耐烦地远离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了!别再缠着我了!我还要去找伏羲和混沌!”
说完便化出原形,变身一条大青龙腾云驾雾而去。
九天回荡着嘹亮的龙吟,声声往复。
“伏羲——”
“混沌——”
“你们还好吗——”
破空的风声隐隐夹杂电闪雷鸣。青龙于云雾中探头探脑,身体打了个蝴蝶结,寻找着声音来源。突然,一团啸动的雷球扑面砸来,那熟悉的气息,除了混沌还能是哪个!
“嗷嗷——”
青龙嗷了一声栽下云头,也说不清他这是龙生第几万次被这么砸下云头了。以往是在叫醒大肉虫子起床吃早餐时,今日,同样是被对方惊人的起床气不幸波及。
沙坑中,他艰难地爬起身,抖抖头上的沙砾,抬头惊喜望去。莲纹黑袍的少年立在坑边,负手睥睨,袍角飞扬。
混沌打量着手脚并用正要从坑底爬出的敖戡。这是条极漂亮极炫目的巨龙,身体修长柔韧,五爪尖锐有力,全裹着闪闪发亮的青鳞甲片,看上去是那么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
当大肉虫子还是只小肉虫子,既没有手又没有脚更没有翅膀的时候,柔嫩的虫身不得不整日贴着地上的尘埃沙砾往前蠕动,每前进一步,身体便得承受被磨励的剧痛。
他原本就是极怕疼极怕疼的。因为怕疼,而终日不愿动弹,宁愿在泥沼中与腐泥莲草为伴。
他幼时的梦想之一,便是长出这么一身坚鳞硬甲,保护柔软之躯免遭苦痛。
“混?沌?”敖戡从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与幼童一样的妖气,更遑论对方还穿着久违却熟悉的莲纹黑袍。“混沌!你一定是混沌!你终于化形完全了?!”
青龙爬起沙坑,摇身一变,同样是个极漂亮极炫目的青年,额顶洁白龙角,身着青鳞软甲,披着蓬卷的长发,那绿意水水嫩嫩的,令他想起东胜神洲山谷中的广袤桃林。
“你是谁?”混沌抬手,摸上青年额头伸出的龙角。
“啊?!你、你不认得我了!才三万年不见,你就忘记我了?!”伤心的气息自青年身上逸出。敖戡很不甘心,马上想到,难道混沌失忆了?会不会是化形成功的代价?倒没有像伏羲那样,瞬间就想到什么复杂的天道轮回因果之类的上。
青年没有伤心太久,开开心心地重新自我介绍:“我是敖戡,龙族族长。”
“本王乃混沌族长,帝鸿殿。”
“啊?”他转了转眼睛,天下不是只有一只混沌么?顿时恍然大悟,虽然是以一虫为族,对于上古凶兽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世间,比他们的资历要老的,还真是十根指头都凑不够了。难怪会狂傲得自称为王,以“殿”缀名。
唯独让敖戡有些心塞的是,以前都是叫他宝贝儿的,现在却得尊称人家一声帝鸿殿……
气氛有些尴尬,敖戡挠着头,叙旧也不是,告辞也不行。少年寒凉的手自龙角落到他肩上,往下滑,至他后腰。青年猛地浑身僵住,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鼓动。
眼前的混沌看着比自己要年轻许多,其实已经是活了二十多万年的老妖怪了。
而敖戡,不过才九万年的龙生。
混沌垂下头,细细分辨着青年身上的气味:淡淡的海腥气,鸟羽被阳光曝晒出来的焦味,阎浮提的花馨……还有一丝熟悉的异香,似乎陪伴了他很多很多年,亲切而怀念。
少年扳起敖戡的下巴,嘬住他的口,龙之涎液便伴随那丝熟悉的香气涌入。
“敖戡……”混沌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敖戡双腿酥软,瑟瑟地抖着身子,几乎是瘫在他怀中。这不是初吻,初吻刚才已经被那只金鹏鸟费尽心思强抢了去。可是,给他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敖戡事后简直不敢回想,自己当时居然一付言情小说女主的表情和口吻,欲罢不能地求问。
“你可愿陪我孵蛋?”混沌问道。
大肉虫子虽然失忆了,确切说来,他失去的是与伏羲相识之后的事情。他的记忆停顿在了他孵一颗石头蛋蛋的时候。
而敖戡呢,显然理解错了。他乍毛,奋力推开少年,“我是公龙,生不出蛋的!”
“我愿意!”
阳光朗朗,两人身后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却说伏羲就这样被大肉虫子忘了个干净,一时伤感抱着土拨鼠回昆仑山。走到半道,终究还是担心失忆的混沌会遇到什么不测,又驾云火速折返。一来就亲眼目睹大肉虫子“舌吻”敖戡。
别人或许并不清楚,可伏羲却是明明白白的。当年他化身白蛇,也被这只大肉虫子按在地上,舌头伸进口中翻江搅海。哪里是什么暧昧的“舌吻”,不过是混沌无目无鼻无耳,靠舌尖味蕾来辨识万物。
“我愿意陪你孵蛋。”伏羲看着混沌说道。说话的同时,土拨鼠踩在他头顶,举着双臂,一脸“你一定要相信他”的表情,认同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