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单杠的位置,正好在学校一进门通道的前方。雪琴顺着通道远远看见单杠前,站着的像是自己的学生。她三下两下,赶紧用报纸捋去满手泥巴,怀着奇怪的念头跑去,还离着二三十米远,就确定是他。
王建生仰着头,低不下也扭不过来,只能鼓鼓地瞪着像金鱼似的眼向老师这边搜寻,两只手不停地四下乱抓,像在求救,雪琴顿时急出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王建生,你怎么在这儿?你们不是上手工课么?”她急得一连问了几个为什么。只见王建生用手使劲指向自己的嘴,雪琴越发奇怪,凑近细看才明白,原来他的舌头整个和单杠粘连在一起。
猛然间她知道怎么回事了,前世自己也听说过,有好奇的小学生,冬天里专把舌头放在冻得冰冷的金属物件上,试看能不能粘在一起。
“王建生,你千万别动!老师马上就来!”她没有犹豫,扭头回办公室,又不放心,“建生,听老师说,任何人来都不要让他们动哦!”建生只是个“呜呜”的点头。
雪琴又用到她的百米速,拔腿向办公室跑去。进得门来,不言语,两手只顾忙乱,提上暖壶,拽下毛巾,又以百米速度返回。几个老师看她疯急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跑出来。
暖壶的水在零下的天气,冒着热气,毛巾迅速蘸湿,“建生,你别急哦,”雪琴把浸湿的毛巾,立刻捂在挨嘴的那节铁杠,热量很快散发,一会功夫毛巾已冰凉,快要冻住。
雪琴再浇热水,继续捂住,同时不住地用嘴使劲哈气,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王建生嘴周围的铁杠加热,温度很快上升。
这时过来的几个老师也一起帮忙,把能用到办法都使上。齐心合力,反复了几次,舌头终于开始松动……
……
下了课,赵晓燕匆匆地推开教室门,顺着墙根看下去,王建生不见了,不免一急,心说,不好好呆着,大冷天的乱跑什么?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不由想起刚开学一年级的事情。心里就砰砰直跳,“难道又是跑到操场去惹祸了,可这种天气总不会是再中暑吧?”不觉浸出一身的冷汗,腿也瑟瑟地在抖……
操场这边,毕竟人多热量也大,铁杠渐渐回暖,王建生慢慢地收回自己的舌头,小小舌头一片通红,看着怪渗人。雪琴麻利地扒开众人,拉着王建生就往校医室跑去。
她们刚转身,赵玉萍就赶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都围在操场干什么?”她回头向走远的雪琴看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老师们说,“王老师班的学生让单杠粘了舌头了。”
“奇闻!真是奇闻!”赵玉萍这几天郁闷的心,总算有了发泄的渠道,喋喋不休。“从开学到现在,仅他们班就发生过多起这样的事,真是一件比一件“精彩”,今天万一要出个事,学校可怎么向家长交代!”
几个老师都还有课,看看没什么大碍,就散了。她看见赵晓燕也站在那儿,就说,“打铃了,你还不上课去!”
晓燕没动,整个身体没动,看到刚才那奇怪的一幕,已经没有了主张,只是担心地看向远处,想着跟雪琴一起去校医室,可是腿却迈不开,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又乱说了一气,让本已羞愧的晓燕,已是无地自容。
母亲全然不懂女儿的心思,看见晓燕发呆,心里发起急来,“你听见没有,快回家做饭去!,我这就去校长那里汇报!”望着远去的背影,赵玉萍刚才还愁眉焦急的脸色,瞬间像绽开的九月菊。
“妈,你要干什么!?”
……
校医室里,校医给王建生看了看,说因为处置及时,没有大问题。又告诉建生,这几天不要喝热水热汤,要吃软和点的食物,舌头是很敏感细腻的,恢复几天就没事了。
他们从校医室出来,雪琴哭笑不得地温怒道,“王建生,你长本事哇,老师在常识课上告诉过你们没有,这样做很危险!”
建生低头“呵呵”一笑,“老师,我就是想试一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果然……”,雪琴说,“这下你可知道了?”王建生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拍拍王建生的后背,话语一转,“已经上课了,快进教室去,动作要轻,正好是数学课,和李老师解释一下,他能理解的。”
“知道了。”王建生应了一声,跑步去了教室。
雪琴想起办公室的暖壶还在操场,也不知老师们提走没有,正返身去操场看一眼,不料晓燕手提暖壶站在她身后,她惊了一下,“……晓燕,你。”
“王老师,对不起哦,学生的事,我不是故意的。”晓燕声音喃喃道,头低得已碰到胸前的纽扣了。
雪琴正想和她了解一下班里的情况,不料,她把壶往雪琴手里一塞,捂着嘴转身就跑了。雪琴心里默然,她接二连三做出这样的事,伤心是自然的,不知怎的,竟觉得她与前世的自己如此的一样,走着背字呢!
下午一上班,王建生的舌头拯救了,赵晓燕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从前排教室到后排,从平房到楼里,一节课的功夫。“赵玉萍的闺女,体罚学生,把人家舌头都拽下来了!”的消息就传开,语言平淡,用词深远,很有触目惊心的味道。
赵玉萍听了愤愤然,此刻她没可工夫和流言计较,心急如焚!晓燕这丫头中午居然没有回家,那就是饭也没的吃,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去过缝纫社,大妈们说晓燕有些日子没来了,心里不由紧张万分,脸变成了青色。
“离家出走!?”是她在学校犄角旮旯找过几遍之后,得出的最令人担忧的结论。
她开始后悔自己一直以来对晓燕的严厉和压抑,是否真像自己认为的是在为她好?之前自己始终相信,一个坚强的人是在骂声中成长的。自从女儿和自己过起单亲的生活,性格突变,一向对她的严厉,是以毒攻毒式的让她成为钢,不想这钢是肯定没炼成,性格愈加的孤僻内向,少言寡语,乖戾急躁。
想到这儿,心里就越急,不甘心地又返回年级组再找找看,那儿是晓燕平时去的最多的地方……
……
晓燕从学校出来,就一口气跑到沁水河边,弯腰扶膝大口喘气。然后坐在河边,从中午一直坐到傍晚,没吃没喝,用口袋里还留存的两块水果糖保持了一天的体力。
先是惩罚学生,晕倒,然后是检查组听课,砸了锅,再次惩罚学生,让铁杠和舌头的“亲吻”,基本就是自己从教不到半年来的“成就”。
当然,加重今天恶劣心情的还有:那天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去拉开母亲的抽屉,平日母亲都上锁,不知怎么那天就是打开的,母亲又恰好上茅房便秘,蹲了半小时,于是在一本发黄日记本里,看到也许是她永远都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来这里可并不是想去死,还没有到那个份上。所以坐在河边,只想睁大眼睛看过那水面上的最后一抹夕阳。那里面有宁静安逸,还有凄婉,意味深长,这些都非常符合她此时内心的需求。
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父亲对自己自是百般的疼爱,但她不愿意经常面对有着一脸温和善意的继母,无意间送来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眼神,太累了!
缝纫社的大妈们堪称知己,可和她们的来往也被剥夺,做服装设计师的愿望看来只能是个遥远的梦……
这边雪琴从学校出来后,已经冒着寒风在河边走了几个来回,雪琴坚信晓燕就在附近。因这沁水河边,是这城市里欢乐休闲人们的驻足场所,也是失意忧伤的人,情感排泄寄托之地。假期培训期间,晓燕无意说过,喜欢看沁水河边的落日。可再怎么爱看,刮着冷风的沁水河也是夜幕低垂,定是人烟稀少,万一她……
想到这儿,她心里急,脚下更急,不觉被一块大石险些绊倒,嗓子眼在冒火。自己出来不过一时三刻,就已经是口干舌燥,那晓燕一天时间呐!心想这年代又没有矿泉水纯净水什么的可补充?
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墨色中的河边,雪琴四下一瞧,身边竟没有一个人,索性不顾脸面,也算壮胆,顶着寒风大声呼道,“晓燕,晓燕……”